霍廿一此時盤膝坐在廂房臨窗的炕上手捧書冊擰眉看著,聞言也不理會。
霍初六笑嘻嘻坐在他身畔,肩膀撞他一下:“二哥哥,你怎的不理人家?”
霍廿一冷淡道:“還能有什么事,你聽墻角聽來的無非是霍十九的事。他的事我一概沒興趣,你也不必來與我說。”
霍初六撇嘴:“二哥哥就是嘴硬心軟,明明擔心大哥又不直說。小時候你與大哥最要好,小尾巴似的整日跟在他后頭,他讀書你也讀書,他扎馬步你也扎馬步,怎的這會子……”
“都說了,別拿他的事來煩我,我沒有這個大哥。”霍廿一隨手將書一扔,“你與娘愿意為了他吃長齋是你們的事,有朝一日我金榜提名,定要為民除害!也為咱們霍家清理門戶!”
“二哥……”霍初六心內百味陳雜,又知霍廿一的性子與霍十九一般的左犟,勸說又有何用?只得道:“爹說,蔣御史家三姑娘將大哥治的服服帖帖的呢,你就不好奇她是個什么樣兒的女子?”
“不論是什么女子,能叫霍十九看上的左不過就是個美人兒而已。天下的女子燕瘦環肥,你當霍十九見多識廣,會當真將心放在誰身上?無非是這會子在興頭上寵兩日罷了。倒是可憐了蔣三姑娘。即便外頭謠傳她是個河東獅,可到底也是正經人家女兒。”又哼了一聲:“這世間之人,就算是乞丐也比霍十九高貴些。”
霍初六忽略他后頭那句,因甚少出門,自然不知蔣嫵的那些個傳言,聽聞霍廿一提起“河東獅”三字,越發好奇了,拉著他胳膊央求他一定要說說。
霍廿一無法,只得給霍初六說了個大概,諸如脾氣暴躁于及笄之后痛打上門求親的公子之類的。聽的霍初六大眼睛光彩熠熠:
“我喜歡她!不似閨中女兒那般扭扭捏捏,紙糊的似的一碰就壞,女兒家就該如此嘛!最煩那些嬌滴滴扭捏作態的!”
“是因為你自個兒就是她那樣吧?”霍廿一與霍十九有七分相似的俊臉上終于有了笑容。
霍初六就與他斗嘴,故意逗他開懷,心里卻想著如何找機會,定要見見未來的嫂子。
同一時間,豪華寬敞的朱輪華蓋馬車離開了英國公府,沿著皇墻西大街往太液池方向去。
雖已宵禁,然馬車上挑著的兩盞燈上明晃晃的“霍”字便是最好的路引,巡夜的更夫或軍士哪里有人敢阻攔?
霍十九面色酡紅的斜靠絳紫錦緞彈墨引枕,單手扶額假寐,白凈面皮更顯如玉瑩潤,歲月似乎格外憐惜他,不曾在他臉上留下風霜。此時的他沉靜優美,如精雕細琢而成令人嘆服。
曹玉盤膝坐在他身側,擔憂道:“爺沒事吧?”
霍十九搖頭。
“每次來英國公府都不會少吃酒,虧得爺是海量。可再好的身子這般吃法也不成。您且忍耐些,回去即刻叫人預備醒酒湯來,吃了或許好些。”
霍十九點頭,低沉溫和的聲音含笑:“你幾時如此婆媽了。”
聽聞他話音清亮,并無醉意,曹玉不理會他的調侃,蹙眉道:“大人沒醉?才剛您婉拒了英國公贈予的美姬,還口口聲聲說是‘尋到畢生所愛,府里那些就罷了,往后再不會抬小妾進門’,屬下還以為大人吃醉了酒說胡話。您沒瞧見英國公當時的臉色多難看。”
“怕什么。英國公寬宏,應當會成人之美。”霍十九張開眼,秀麗雙眼比往日明亮幾分。
曹玉深知霍十九,蔣三那般嬌蠻難纏又膚淺的女子幾時能入得他的眼?霍府后宅十三名美妾人人不差,其中不乏出自書香門第的才女,只不過不如蔣大姑娘那般名聲響亮罷了,那些女子他瞧著雖不如蔣嫵美貌,可各個都比她有內涵,大人連那些女子都瞧不上眼,又怎會喜歡上蔣三?又何談“畢生所愛”?
見他面色狐疑,霍十九只說了句:“有了她,往后更好行事一些。”就不再多言了。
曹玉半懂不懂的應了一聲,知今日霍十九是故意配合蔣嫵行事的,到底覺得釋懷了一些。
次日凌晨,寅時剛過,天色尚暗,唐氏就披上件褂子到了蔣嫵門前,輕輕的叩門:“嫵姐兒。”
冰松原本趴在炕桌打瞌睡,聞言一個激靈,見床上沒有蔣嫵的人影兒,立即急的白了臉。
“嫵姐兒?”屋門又被叩了兩下:“娘有話與你說。冰松,開門。”
冰松慌忙應了一聲,三姑娘出去“練腳程”,這會子還沒回來,若是夫人發現了她可怎么說好!?
正當焦急之時,卻見后窗撐起,黑影一閃,蔣嫵已輕飄飄站在地上。
冰松大喜,忙沖過去就扯她的夜行衣,低聲道:“夫人在門口,奴婢正愁著呢……”
蔣嫵何等聰明,立即了然,摸了摸冰松的頭,邊解衣帶子邊慵懶的道:“娘。”聲音沙啞,果真初醒一般。
冰松將夜行衣團成一團塞在床下,蔣嫵已摘了發帶,只著中衣矯健躍上床榻鉆進被窩,吩咐冰松去開門。
唐氏端著燭臺,見蔣嫵擁著被子一副沒睡醒的模樣,歉然道:“娘睡不著,找你說說話兒。”
蔣嫵坐起身,笑道:“娘,上榻來,咱們一床被子暖和。”
唐氏微笑,將燭臺交給冰松,拖鞋上榻。
冰松則將燈點亮了些,拿了針線簸箕繼續給蔣晨風做棉鞋。
蔣嫵為唐氏鋪好枕頭靠著,自己則靠著母親肩頭,聞著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和屬于母親特有的溫暖香氣,撒嬌道:“娘,您別擔心,爹很快就可以出來了。您若見了霍老太爺就知道了,他并非是咱們先前預想中那樣。”
“娘知道,這一切都虧得你機敏,把握了時機,也把握了霍老太爺到底疼孩子的心思,否則婚事告吹,你爹他也就……可是,娘的心真如同被挖了出來,鮮血淋漓的放在油鍋里煎啊。你爹那里娘放不下,可如今你爹快好了,你又要被送進火坑里。”唐氏憐惜的順著女兒涼滑柔順的長發,淚盈于睫:“嫵姐兒,托生在咱們家,又托生成女兒身,真個是委屈了你,是娘不好,沒有能耐,不能給你尋個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