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嫵見蔣學文不肯起身,又不好動蠻力,便提裙擺與父面對而跪。
“爹,我此身是您所賜,您對女兒做什么吩咐都是應當的,有什么話就請直言吧。”
蔣嫵聲音低柔,語氣平緩,明明有一雙洞徹是非的幽深雙眸,且她的話已揭示她對他的要求似有領悟,卻仍舊能以如此平靜的語調仿佛在說旁人的事那般說話。
蔣學文望著劍眉星目神色堅毅的女兒,心緒越發無法平靜,顫抖聲音道:“嫵姐兒,如今大燕已是生死存亡之際。北方金國虎視眈眈,朝廷內佞臣當道,皇上被奸臣宦官攛弄的不問政事,整日只知道玩,國庫空虛,雖不至民不聊生,可蔡京把持朝政卻容許黨羽借貸國庫庫銀。如此下去,大燕只會越來越孱弱。金國皇帝如今老邁,他膝下三子,長子驍勇、文韜武略堪比太祖,次子善謀、雖體弱卻勝孔明,三子仁德,交友天下最善收買人心,他們又是立賢不立長,立賢不立嫡,將來還不知誰能繼位。他們在日益強大,可咱們大燕卻讓這些專政的佞臣和貪官擺弄的日益衰敗。”
說到此處,蔣學文已是愁緒滿懷,哽咽道:“我雖有滿腔報國熱忱,卻人微言輕,我即便拼死進諫,皇上不聽,不肯動用手段,又能如何?嫵姐兒,國將不國,何以為家啊!”
蔣嫵抿唇頷首。她從前跟在大帥身邊,雖為刺探消息與殺人的兵器,但手中沾染的大多是侵略者和漢奸的血。她自幼便被灌輸效忠大帥、匡復華夏的信念,是以許多時候無情冷血的她在遇到艱難之事,都是憑借這個心念支撐下來。
作為一個熱愛國家的兵器,她此即對蔣學文的痛苦感同身受。
蔣學文見蔣嫵面色依舊平靜,下定了決心道:“嫵姐兒,如今朝堂大事由英國公把持,霍英是英國公心腹,又憑皇帝寵信時常在一旁哄騙皇上不要親政。皇上不親政,英國公儼然便是攝政王,這些毒瘤只會越來越壯大。為父的雖彈劾霍英,證據確鑿,但能抓的到的證據也只關乎他個人風化,并無其他。英國公與霍英身邊又密如鐵桐,根本安插不進人去,如今,你既要嫁做霍家婦,正巧是個機會。”
蔣學文聲音漸弱,再難啟齒。
霍大栓是粗人,沒文化,可他為人父的卻百般為兒子著想,只想讓兒子改過,能低三下四來求他說服蔣嫵。
他才高八斗是清流之首,同為人父,他卻要女兒委身于一個人渣來刺探消息。且還在霍大栓面前虛與委蛇,在沒有征求女兒同意之時,已決定將女兒“出賣”。
他淚目充血,如失了力氣一般跌坐在自己小腿上,喃喃道:“嫵姐兒,你若不答應,爹絕不勉強你,就算拼了這條老命,爹也不叫你去。”
蔣嫵平靜的望著霍大栓,理智的分析道:“可是如今已經箭在弦上了。縱然爹你可以一死,難道咱們全家人不要活了嗎?宛平的祖父叔伯們全家都不要活嗎?且不論皇帝金口一開,無人能違拗。就說霍英素來手段,出爾反爾的玩弄于他,他也不會善罷甘休。爹。如今已騎虎難下了。”
“是啊,騎虎難下……”蔣學文抬眸望著嬌美的女兒,“嫵姐兒,你怨恨爹嗎?”
他等著她罵他連霍英那狗賊的爹都不如。可他卻看到蔣嫵如沐春風般的微笑。
她緩緩搖頭,“我方才便說過,我此身是爹所賜,我感激爹娘對我的養育寵愛之恩。我在咱們家過的如此幸福,一直是躲在爹娘的庇護之下。如此大恩,豈能不報?”
“嫵姐兒?”
“左右我要嫁過去,如果有機會得到消息順帶告訴爹一聲也不是難事,爹也沒有叫我每日去聽霍英的窗根吧。”
蔣學文忙點頭:“你切記要以自身安全為重!與他舉案齊眉的好生過日子,這才是首要,其次才是取得信任,得取霍英與蔡京一派的情報。”
“所以,爹不必覺得愧疚。男婚女嫁,我與霍英成婚已是天定。至于爹吩咐的,只是捎帶,左不過我從前想嫁過去逍遙度日不理會他便罷了,如今卻要接近他,取得他的信任。”
“終歸是爹對不起你。”蔣學文低垂著頭,懊喪不已。
“無礙的。”蔣嫵攙扶著蔣學文起身,笑道:“爹的要求并不過分。其實得知才剛您與霍老太爺的對話我就已經明白您的想法了。”
蔣學文老臉一紅,“我不配做父親,我連霍老太爺的一半都不及。”
“不,霍老太爺考慮的是小家,而爹胸懷的是國家,你們二人的思想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無須比較。”
“可終究虧了你。”
蔣嫵聞言莞爾,劍眉一挑,倨傲道:“誰說那樣的日子我就過不好呢?”
女兒的灑脫,讓蔣學文頓生豪情,大手拍拍蔣嫵肩頭,“好,嫵姐兒,你凡事以自身安全為重,倘或你真過的好,爹的愧疚也少些。”
蔣嫵笑著點頭,道:“咱們出去吧,免得娘和長姐他們懸著心。爹才剛一副塌天了的表情,我還當什么大事兒呢!”
難道關乎她一生幸福還不是大事?蔣學文知道她是故意寬慰他,憐愛的微笑。
二人到了正廳,就見全家人都立即面色凝重的看過來,就連蔣嬌都白著一張小臉。
蔣嫵噗嗤一笑,“你們這是做什么。”
蔣學文也道:“一副要吃人的模樣,方才沒吃飽?”
見他們父女二人還有心思玩笑,全家人都松了口氣。
唐氏面上終于有了笑容,道:“老爺要不這會子歇個中覺?”
“也好。都累了,都歇中覺去吧,下午我要考晨風的書。”
蔣晨風“啊”了一聲,忙道:“我這便去念。”慌腳雞似的,逗得眾人皆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