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嫵向紅糖臥雞蛋伸出手:“沒事,有什么不能起身的。待會兒吃飽了我還要走走。”
一旁的冰松已將精致的湯碗捧了過來,拿了湯匙要喂蔣嫵進食,聞言手一抖,險些將湯匙扔了,“夫人,您,您可別。”
蔣嫵卻是安撫的對身旁已慌亂的婢子微笑:“別怕,我素來身體強健,不過是生產這等事,還能難得住我?”說話間已接過湯碗,先灌了幾口湯水,又拿了湯匙自個兒吃里頭的荷包蛋。
穩婆和接生嬤嬤進門見了,都面帶微笑,“夫人知道自個兒進食是好事。這才剛開始呢,等生產時還有段時間,若是不多吃點,哪里來的體力?”
“正是,夫人生的這般嬌弱,理應多吃一些以存體力。”
蔣嫵笑而不語,專心吃荷包蛋喝紅糖水。如今五月,雖未到盛夏最熱之時卻也不遠,她吃的不快,且吃一會兒歇一會,不多時鬢角額頭就都出了汗,背脊上也被汗沾濕,紗衣貼在身上。
蔣嫵剛吃完一碗,靠著柔軟的彈墨引枕打算休息片刻時,一外頭一陣急促錯雜的腳步聲后,唐氏與趙氏二人已攜手踉蹌的搶步進來,蔣嫣和霍初六也緊隨其后。
趙氏還算沉著,面上是焦急又興奮的表情,緊緊握著霍初六的手,緊張的身上發抖。
唐氏卻是臉色煞白,生產之痛她清楚的很,一想到女兒即將要受什么折磨,她就心痛的恨不能時光倒轉在不讓女兒生子了,可這個世界哪里容得女人不依附男人而活,不為男人生兒育女?那樣不但自身將來沒有托付,道德倫理上也是說不過去的。再一想生產之事最是危險,有多少女人葬命于此,唐氏再看蔣嫵含笑的眉眼,眼淚就將奪眶而出。
蔣嫣見唐氏如此擔憂。也跟著急的有些慌亂,“嫵兒,你還好吧?”
“我很好。”蔣嫵道:“我這里有穩婆和嬤嬤照顧,還有周大夫也在外頭。身旁有這么些得力的人照看著,待會兒長姐就跟在娘身邊細心看護,等好消息即可。”言下之意,不要待會兒唐氏慌了,蔣嫣也跟著慌。
蔣嫣立即明白蔣嫵的意思,重重的點頭:“你放心吧,我會照顧著娘的。”
趙氏已在蔣嫵身畔的小機子坐下,關心的詢問蔣嫵身子狀況,蔣嫵只道一切都好,又道:“娘。還是暫時別告知阿英,一則他公事繁忙,二則他那個性子要是回來,還指不定怎么焦急呢。我瞧我這一時半刻的也生不了,他下衙回來自可看到了。”
趙氏頷首。道:“這些你都不要理會,只好生照顧自己即可。”
然而霍十九還是在半個時辰內快馬加鞭的回來了。并非是趙氏等人去報訊,而是他先前就已經在府里安排了人,聽到動靜就立即去衙門里找他,不論他正在做什么。
霍十九與曹玉二人騎著棗紅馬橫穿街道,撿人少僻靜的道路一路狂奔往什剎海方向而去,看到他身上的飛魚服。百姓們便開始低聲罵起錦衣衛來。
霍十九并不在意,也沒功夫在意,到了府門前避開那些排隊送禮的朝臣,走西邊兒的側門策馬入府,揮鞭趕開要為他們牽馬的下人,就策馬長驅直入直進了內宅。在瀟藝院門前勒馬。
等趕到院中時,趙氏、唐氏、霍初六、蔣嫣四個已經在樹蔭下坐著藤屜春凳納涼,他們各自的婢女都在身后輕輕打扇。
霍十九就要往產房里去。
門前的婢子連忙阻攔:“侯爺,產房乃不祥之地,您不能進去。況且夫人現在還沒事呢。您不要焦急。”
趙氏和唐氏也來相勸。“你先別慌,嫵姐兒好著呢,才剛一口氣吃了十個荷包蛋,喝了一大碗紅糖水。看她那樣兒好得很呢。”
“再說你去了也幫不上忙,你看你,滿臉是汗,今兒不去衙門了吧?緊著去換身衣裳,到外院書房坐坐,等好消息就是了。”
母親與岳母都說的這樣輕松,可霍十九哪里輕松的起來。他今年已二十八歲,還是頭回有自己的子嗣,且為他孕育子女的是他的愛妻。而他家嫵兒也才剛十七歲,還是個小姑娘呢。
也不知她怕不怕,疼不疼……
霍十九一言不發的回臥房更衣,穿了身碧青色納紗袍,墨發整齊的以碧玉簪挽在頭頂,曹玉就一直陪著他在主臥內,透過敞開的格扇觀察隔壁作產房用的廂房情況,不多時就見蔣嫵穿的還是早起的那身淡紫色的襦裙,只長發已散開,在婢子的攙扶之下來到院子中緩步的繞彎兒。
見她出來,趙氏和唐氏、蔣嫣、霍初六都連忙起身。
霍十九也快步沖了出去。
“嫵兒。”
蔣嫵聽到霍十九的聲音,心內歡喜,回眸一笑:“你回來了?我本不想告訴你呢。等快差不多時你回來抱兒子就行。”
霍十九扶著蔣嫵手臂,道:“怎么出來了?這會子還是能亂走的嗎?你現在怎么樣?我看你臉色不大好。”說到此處冷淡的目光一掃穩婆和接生嬤嬤:“你們怎么伺候夫人的!她的臉色為何如此難看!”
“侯爺息怒!”二人忙行禮,結結巴巴的解釋:“夫人這樣實在是正常,這才剛開始陣痛呢,要生產說不得還要等到明兒個,現在走動走動也有好處。至于夫人的臉色,大約是夫人素日里積弱……”
“放屁!”霍十九還是第一次在外人跟前如此粗暴的說話,冷笑著道:“你們別瞧著夫人生的嬌柔就亂往體質虛弱上胡謅,是想夫人若有危險時候你們也好撇清關系吧?我現在就告訴你們,夫人若安好,你們便都有命和家人一同享福,若是夫人有一丁點兒不是,你們就都等著全家一起陪葬!”
“是!”二人唬的雙膝一軟,跌跪在地。
蔣嫵白了霍十九一眼:“你瞧瞧你,怎么能如此亂來。都說了我沒事。大夫也說了,我這樣兒比其余的產婦還是好的呢。你別搗亂了,趕緊去外頭書房。”
“我不去。我在這陪你。”
蔣嫵堅讓霍十九出去,霍十九卻堅持不走,最后還是蔣嫵妥協,由霍十九攙扶著散步。趙氏、唐氏幾人根本就插不上話。
起初的陣痛不算強烈,如此一整天,到華燈初上之時,蔣嫵才感覺到陣痛變的愈發緊密起來,且越加的有規律,那種小腹之下的疼痛,當真比今生所有小日子來時的疼擰在一起還要疼上一萬倍。
蔣嫵最是能忍痛的。比這在疼的她也試過,到不至于這會子就怎么樣了,反倒叫外頭等候的家人們著急。
產房內安安靜靜,見或還聽得到穩婆和下人們的說笑。那場面全不像是在生產,倒像是尋常召集了人在閑聊,倒顯得等在外頭的這些人過度緊張了。
他們已有一整日沒離開瀟藝院。
霍十九便勸說兩位母親先去休息,可話音方落,眼角余光就看到燈火通明的產室內。蔣嫵的身影投映在糊著明紙的格扇上,她正在扶著婢子的手走路。與白日里比起來,她走的極為緩慢,腳步也不似尋常那般矯健了。
里頭有有人道:“已經吃了催產的湯藥,活動活動等開了就好了。”
外頭的人心都提到嗓子眼兒,誰也不愿意離開瀟藝院了。
唐氏就想進屋去看,霍十九怕娘家的媽看不得女兒受罪。不要蔣嫵還沒怎樣,唐氏先倒下,就竭力全族,并讓趙氏和蔣嫣進去看了看。
不多時,二人出來道:“暫且無恙。”
唐氏才松了口氣。
如此,等了一整夜。眾人都未曾合眼。倒是產房內的蔣嫵照常吃吃喝喝。累了就睡,疼醒了就忍一會兒。也不曾覺得時間多么難熬。
到了次日清晨,霍十九勸兩位老人家都先去回房歇著,自個兒也去洗了把臉,臉上的水漬還沒等擦凈。就聽見產房里有水說了句:“……破水了。”
隨后就見穩婆、接生嬤嬤和周大夫在廊下低聲商議。
霍十九忙到跟前詢問:“怎么一回事?”
接生嬤嬤道:“回侯爺,夫人如今還沒開過四指……”
他不懂這些,卻也惡補了一些婦人的嘗試,還特地去問過接生嬤嬤,破水后若是產道不開,胎兒和母體都有危險。
他下的臉上發白,就要進產房去。卻被冰松和聽雨攔住。
因著產房內,本該因為疼痛而呻吟的人一聲不吭,下人們都似大氣都不敢喘。
產婆幾人又進了內室,單將霍十九隔在門外。
霍十九滿地亂轉到晌午,聽里頭的對話,說是產道還未開。就連后趕到的趙氏和唐氏都慌了。
卻聽里頭蔣嫵低柔的聲音堅定的道:“那就動剪子,還等什么。必要時候剖腹取子都使得,還在乎這一點兒了。你們都麻利兒的,別憋壞了我兒子!”
那聲音雖然虛弱,卻是氣勢非常,聽的外頭的霍十九眼眶一熱,忍不住就喚了一聲:“嫵兒,堅持住!”
蔣嫵就在屋內應道:“還用你說,你去照顧娘,別來煩我。”
霍十九急的不輕,又開始了滿地亂轉。
屋內只聽得穩婆幾人商議時的說話聲音。他們的語氣都很焦急。卻不曾聽到一聲蔣嫵的呻吟。
霍十九知道,蔣嫵還不定受了多少苦,這會子疼的滿身是汗呢。
平日里殺人不眨眼的霍指揮使,這會子像熱鍋上的螞蟻……
再到傍晚時分,安靜的產房內突然傳來一聲清晰的悶哼,那一聲似捶在了霍十九心頭。
大多婦人們從陣痛就開始受不住在亂喊亂叫,而蔣嫵從陣痛起到現在,一直都沒吭過聲。這會子這樣算是怎么回事?
他慌亂的進門,推開婢子自行撩起珠簾,險些被門檻給扳倒。剛穩住身子,就聽見了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
接著就是穩婆和接生嬤嬤張羅著為蔣嫵處理傷口的對話聲還有婢子們的說話聲音。
霍十九似被點穴了一般站在門前,不多時候穩婆就抱著個襁褓出來,興高采烈的道:“侯爺,是位小公子呢,母子平安!”
霍十九呆呆看著穩婆手中的大紅襁褓,那里頭的小娃兒還在張口啼哭。緊接著院子里就有歡呼聲傳來。趙氏和唐氏都急忙要進來,又一次被穩婆攔在門外。
穩婆道:“這會兒眾位主子不宜進去,還是先看看小公子吧。侯爺您瞧,小公子生的多好,多精神啊,這眉眼瞧著就像您呢。”
霍十九伸著脖子一看,襁褓中的小娃皮膚皺巴巴紅彤彤的,眼睛緊閉著只知道哭,哪里就能看出來像誰。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