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嫵挑眉望著霍十九,他面向她,燭光自他身后照射而來,使他這整個人籠在或明或暗之中,看不清眉眼。然蔣嫵六識靈敏,卻清楚的感覺得到他的氣息紊亂,肌肉緊繃,似十分緊張。
看來他對小皇帝的忠誠不只是她親眼所見的那些。再說下去恐怕傷了他們夫妻情分。
蔣嫵替他不值,但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捂著肩膀緩緩躺下。
見她那個動作,霍十九才想起她肩上有傷,立即后悔方才自己說話時的沖動,溫言細語道:“不必擔心,皇上是我看著長大的,他不是那樣的孩子。”
蔣嫵不開口也不辯駁,只是乖巧的靠在他的肩頭。
片刻后,霍十九聽聞她呼吸平穩,似已疲累之睡了,便不在出言打擾。
這一夜,兩人睡的都不踏實。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霍十九看過了七斤,就先啟程去莊子上了,對霍大栓和趙氏就說是為了公務。
蔣嫵將霍十九送上馬車,聽他囑咐了許多一定要注意身子之類的話,她因不放心,自是有一番嘮叨。
二人就仿佛沒有昨兒夜里那一段對話一般。
然而霍十九去了莊子里,依舊不放心。
“墨染,你說夫人會不會沖動行事,趁著你我不在之時貿然動手?”霍十九手中拿著《莊子》,一個字都看不下去。
曹玉聞言倏然回過神,道:“爺不必擔憂,夫人非魯莽之人,做事有分寸,沒有十足的把握她是不會貿然動手的。”
也就是說,等她做足準備有了十足把握,還是會動手。
霍十九心里明鏡兒一般,蔣嫵的性子平日里雖溫和豁達,許多塌天的大事在她面前都不是事兒似的。可是她也很執著,甚至稱得上執拗。若是她認定了一件事,那便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這一點與他們夫妻極為相似。霍十九現在才知道,在他左犟著要做一件事時,旁人在一旁難以說服會覺得多心焦。
而家中的蔣嫵,這會兒正與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景同說話。
“……因身子不適,著實是急需休養,也怕過了病氣給皇上和朝中的各位大人,這才去了保安的莊子上休養。請景公公務必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
景同俊秀的臉上滿是恭敬的笑容,聽聞蔣嫵如此客氣,誠惶誠恐的蝦腰道:“夫人說的是,錦寧侯平日里的確操勞,積勞成疾也是有的,若不為國保住有用之身,且不說別的,皇上也要為了侯爺心疼。侯爺去休養些時日也正是皇上所期。奴才回去定與皇上說明情況,想來皇上與錦寧侯的關系,只會關懷而已,夫人著實不必擔憂。”
好一個八面玲瓏之人,難怪自小魏子之后景同能在皇帝身邊站穩腳跟,景同不但容貌清秀,更是從不多言多語,每每開口都能叫人感覺熨帖,又對皇帝忠心耿耿,陪伴圣駕左右一同經歷了黃玉山那一次的生死,皇帝重用他也是理所應當。
“多謝景公公。”蔣嫵屈膝行禮。
景同受寵若驚,連忙行了大禮:“夫人可折死奴才了,奴才不敢受夫人的禮。”
“景公公陪伴皇上身邊勞苦了,這是一些小敬意,請公公吃茶。”蔣嫵袖中塞給景同一疊銀票。
景同自然而然接過,感激的行禮道:“多謝夫人體恤奴才。”
“景公公說的哪里話,平日里侯爺沒少夸贊公公,也多承公公的照顧。”
二人客氣了一番,蔣嫵便送景同離開前廳。
回到臥房,蔣嫣正和乳娘一同哄著七斤,蔣嫵原本抿著的唇邊有了笑意。再艱難,只要看到七斤,她的心里也充滿了斗志。無論如何,她要保護的人是一根汗毛都不能少的。
霍十九生了重病不能上朝的消息不脛而走。朝中之人有關切者,諸如霍十九那些義子干孫的都登門拜訪詢問,各種珍稀藥材人參肉桂,前頭都堆的快放不下。也有如蔣學文等人撫掌大笑的,詛咒那大奸臣最好一病不起,嗚呼哀哉才好。
這些傳言蔣嫵縱然處在內宅之中也能偶爾從那些“干兒子”口中聽到不少。只聽他們將清流那些酸儒罵的多狠,就知道他們將霍十九詛咒的多深。
如此過了七八日,蔣嫵肩頭上的傷已快痊愈,只要平日里好生休養,便無大礙。她就又恢復了每日出刀一千次至兩千次的練習。至于飛檐走壁的腳上功夫,原就從未停歇,身子也因此而清瘦了許多,前幾日裁的新衣便有些寬了。
清晨,蔣嫵在一陣沙沙的雨聲中醒來。輕撫霍十九的枕頭,呆望了床帳片刻便起身,并不喚人來服侍,在洋紅主腰外披件蜜合色的小襖,就到糊了窗紗的格扇前,輕輕的推開格扇窗。
陰雨天,天亮的晚,這會兒還灰蒙蒙的。院中已有穿紅著綠的小丫頭子們提水桶的,提水壺的,在角落井邊打水梳洗的……
油紙傘被淋濕,映著慘淡的天光,泛著與潤澤的青石磚同樣明亮的光澤。映著彩色的人影,就像一幅畫。
蔣嫵在臨窗的羅漢床坐下,披散著長發撐頤笑望著,如此靜謐的早晨,若非雨天,她大可出去再跑十公里。
正胡思亂想,卻聽見院門被輕輕叩響。
小丫頭一邊編著辮子一邊去應門,劃開門閂吱嘎一聲開了門,卻是一愣,忙行禮道:“侯爺。”
蔣嫵也是一愣。
就見霍十九與曹玉一前一后,均撐了油紙傘快步進了院門。霍十九的面容依舊,曾經使他面目全非的淤青痕跡早已不見蹤跡。
霍十九一進門就瞧見了斜靠在窗邊撐頤而笑的蔣嫵,她鴉青長發披散在肩頭,與身上蜜合色的襖子一同映襯著她如雪肌膚,巴掌大的小臉說不清的靈秀,偏又生了那樣英氣敏銳的眉眼。
霍十九看的癡了,腳步一頓,笑道:“嫵兒,怎么起的這樣早?”
“雨天,有些冷了。”
蔣嫵低柔的聲音出口,院中那些婢女才驚覺方才他們的動作或許都已被當家主母看在眼中了。
這廂在外間上夜的冰松也醒了,忙開了門。霍十九與曹玉先后進屋來,霍十九將油紙傘遞給曹玉,就進了內室。
昏暗的房間內,有一股屬于蔣嫵特有的淡淡幽香。她依舊是那副眉眼,依舊是那樣的笑容,看的霍十九心里癢癢的。
“嫵兒,我回來了。”
“我料想你這幾天該回來了。怎么樣,在莊子里清靜不?”
“清靜的很。許久沒有這般休養過了,我特地趕回來上朝,可終究還是晚了。”霍十九說著就道:“取我的官服來,我得入宮面圣。”
蔣嫵聞言,面上的笑容就淡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