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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身邊的人,霍十九大多是認得的。因為新君踐祚時才剛九歲,朝中又有英國公這般強勢的權佞輔政,英國公的那點心思又是明眼人皆知。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誰不會掂量一番再做選擇?小皇帝一個九歲孩童,當初若說能壓得過英國公,只會叫人覺得那是蜉蝣撼樹天方夜譚。而身為一個皇帝身邊要有自己的部署。霍十九在給小皇帝選擇心腹時,也著實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如今在他面前的這些人,十有是他當初帶去給小皇帝的人。
今rì卻以這種方式見面,著實令霍十九唏噓。
瞧這架勢,是來抓人的?方才隱約聽見外頭有人說“盜匪”。
皇帝身邊的御前侍衛和金吾衛,難道會隨隨便便出來抓“盜匪”?這樣的借口,沒有絲毫說服力,只讓他覺得很好笑。
方才闖進門的青年們也在同一時間打量霍十九,見他只著中衣,虛弱的靠著迎枕,形容憔悴,臉色煞白。錦寧侯夫人依著他的肩頭,長發披散,顰眉抿唇當真形若西子,柔媚可人。
依著皇上的意思,這會兒錦寧侯不是應當正與金國蠻子密談嗎?
見到這樣的錦寧侯和夫人,他們都有些意外。
望著蔣嫵怔愣之際,卻覺病弱的侯爺眼神銳利的掃來。仿若淬冰的銳箭扎在身上一般。
幾人心頭都是一跳。忙慌亂轉過身去。就算錦寧侯做錯事,在皇帝還未開口之前,如此盯著錦寧侯夫人瞧也是不該。
霍十九抓過放在床沿的襖子為蔣嫵披上。因口不能言,千言萬語也只用眼神來傳達罷了。他秀麗的眼睛在看向她時候滿布歉意和安慰,卻又堅定的將她護在懷中。
今rì生變,儼然要將他們再度逼入絕境,他又豈能讓她有任何危險?眼角余光看到曹玉已站在廊下,霍十九略感心安,只可惜這會子他開不了口。大手轉而摸了摸蔣嫵的頭。
蔣嫵明白他的心意,拉過他的手。滑嫩臉頰在他手心上貓兒一般蹭了蹭臉頰,隨即下地穿上鹿皮軟靴。摸到靴筒之中藏著的匕首,覺得心下安定。垂首悄無聲息的站在霍十九身旁,揚聲道:“既然找到這里。有何吩咐,就請直言吧。”
為首青年聞言方敢回頭,看著沉默的霍十九,未等開口,就聽木質的屋門吱嘎一聲被推開。
小皇帝穿著件鵝黃色錦繡仙鶴紋黑貂絨毛領子的大氅,帶著穿了一身鐵灰色襖子的景同進了屋。
原本,霍十九是存了一線希望的。只是想不到他們竟真的以這種方式相見。他甚至不知該說什么。這會兒非常慶幸他傷到了舌頭,根本也無法開口說話,唇畔溢出苦笑。
小皇帝看到霍十九與蔣嫵這般景象。也是一驚。愕然問:“你們倆這是……”
霍十九別開了眼,只留給小皇帝一個蒼白的側臉。
蔣嫵笑著屈膝:“皇上怎么想起來了?可是聽說我與阿英遇刺的消息了?”隨即詫異的道:“為恐父母擔憂,此事我們并未告知家人。況且五城兵馬司的人應當也沒有將消息傳報上去。本想傷好些個再回皇上,不成想竟驚動了圣駕親臨。”
感激的望著小皇帝:“真是勞動皇上了。”
蔣嫵晶亮雙眸直視著小皇帝的雙眼,眼神明了湛然,竟讓小皇帝感覺到非常狼狽。只恨不能立即別開眼躲閃開她的目光。
可蔣嫵卻不給小皇帝別開眼的機會,“除夕夜離開皇宮,半途中遭遇刺客。因為身旁侍衛不足,我與阿英被包圍在巷中。阿英擔憂我寡不敵眾,勸我先逃,我又哪里能放下他不管?所以他為了不成為我的拖累,咬舌自盡了,幸好當時情急之下,或許咬的偏了,或許力道不夠。也幸好墨染看到了阿英發的響箭,帶了人急忙趕來擊退了刺客,否則今兒個我可就不能在這兒給皇上您回話了。”
“英大哥竟然咬舌自盡?!”
“也是情勢所逼。當初還以為再見不到皇上了。今rì能得得以再見,當真天見垂憐。”
小皇帝一時尷尬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幸而蔣嫵講了個好理由,他便回頭屏退了所有侍從,只留了景同在身邊,到床畔霍十九跟前坐下。
“英大哥,你傷如何了?給朕看看。”
這是要驗傷嗎?
霍十九緩緩轉向小皇帝,垂落在肩頭的長發滑落向一旁。隨即張了口。
小皇帝只看了他口中一眼,就已覺得心如刀絞,再不忍心看下去。
原來霍十九是在此處養傷,并非是與金國人密謀。他得了消息,當真覺得五雷轟頂痛徹心扉,他真的沒有自信,不知道霍十九會不會一直對他那般忠誠下去。他只是沒有自信……
“英大哥,朕……”小皇帝聲音哽咽。
霍十九垂眸,沒看小皇帝。
蔣嫵心疼不已,心中幻想著將靴子中暗藏的匕首插入小皇帝心臟之后會如何,第一個想到的,卻是霍十九或許會心疼,會難過。
她太了解霍十九的性子了。他雖然對待敵人出手狠辣,但對待真正放在心上的人,從來都是包容又寬容的。小皇帝在他心目中,是君王也是孩子,作為一個忠臣一個長輩,又如何會對一個孩子真正狠得下心?若非發生什么觸碰到霍十九底線的事,他應當都會原諒。
不過蔣嫵并不氣餒,因為今rì的事等于又在霍十九的心中埋下了一些與小皇帝的芥蒂,他那般聰明的人,只要有了防備,事情就會好辦的多。
“皇上不必難過,大夫說活,阿英的傷性命無憂的。”蔣嫵為小皇帝斟了一盞茶。
小皇帝這會兒后悔不已,還哪里有心情吃茶。接過茶盞放在一旁,回頭吩咐景同:“吩咐下去,請太醫來此處給英大哥診治。無論如何,朕都要英大哥能恢復如常。”
“遵旨,奴才這就去。”景同恭敬的給小皇帝行禮,又關切的看了看霍十九,便退身出去。
小皇帝心虛,不敢與霍十九對視,但關心卻是真誠的,“英大哥,你莫要擔憂,朕一定找最好的大夫治好你。”
霍十九抬眸,不愿細想小皇帝今rì的來因和態度上的異常,只是淺笑著點了點頭。
見他再度對他微笑,小皇帝心里終于有了些底,商議道:“英大哥不如隨朕入宮去住吧,在這里養傷也不是那么一回事,既然暫且不能回府里,宮里不是更好么?”
霍十九微微搖頭,依舊微笑。
蔣嫵便道:“其實我們也打算回府去的,這件事開始想要瞞著爹娘,也是因為不確定情況如何,現在阿英生命上無大礙,我的傷也無恙,總歸還是要回府去的。阿英的傷并非一rì兩rì就好得起來,總不能這段rì子都在外頭,那樣不但瞞不住,還會累的老人家疑心擔憂。”
“姐姐說的也在理。”小皇帝頷首,隨即眼前一亮:“要不干脆讓老太爺、太夫人和七斤都進宮來?朕也喜歡人多熱鬧些呢。”
蔣嫵感激不已,卻是猶豫著道:“皇上厚愛咱們心領了,當真無以為報,只是……還是不要入宮的好,您想啊,英國公哪里如今已經是撕破了臉,我等在宮外,若要行事也方便一些,也不至于叫英國公多猜逼得他狗急跳墻。”
蔣嫵的理由找得漂亮,小皇帝也不好多勸說什么,只怕太過熱情的邀請,會讓霍十九和蔣嫵再多想,就頷首道:“左右皇宮是朕的家,朕的家門永遠是為了英大哥敞開的。”
他的語氣要比平rì里真誠熱情的多,霍十九了解小皇帝的性子,他必然是因此番闖了來,心懷愧疚。
雖然他的多疑讓他心寒,可皇帝的愧疚,至少能夠證明小皇帝的心還是好的。
不多時太醫來診治過,與大夫的說法相同,要好生將養著才行。小皇帝就被蔣嫵勸著回宮去。
臨出門前,他還依依不舍的拉著霍十九的手:“英大哥好生養傷,回頭朕來看你,這段rì子你就只管調養好身子,千萬不要再勞累了。”
霍十九微笑一成不變的溫和,點頭。蔣嫵將小皇帝送到了廊下。
直到小皇帝一行人離開,站在廡廊下的曹玉才松了口氣。在蔣嫵要進房門之前,使了個眼色。
蔣嫵會意,與曹玉到了一旁。
“夫人,才剛皇上的人將宅院徹底搜查過了,并未見任何異狀才罷休。”
“料想他們會這般的。”蔣嫵嘆息道,“他是真的開始防備阿英了。阿英為了他付出那么多,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換不到么?不相干的人幾句挑撥,他就真的興師動眾帶著人來……”
曹玉抿唇,低聲道:“夫人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蔣嫵聞言,便知曹玉或許知道了她與納穆的那段談話,也或許是曹玉看到納穆帶人匆匆離開起了疑心。
對于曹玉,她是完全信任的。
“你別怪我多心,我只是怕阿英被蒙在鼓里利用罷了。我雖知道他來,卻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來法,他要做什么,我不阻攔,阿英不是糊涂人,只要叫他看到,他自然能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