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鄴女帝師

第一百七十三章:失望

謝云初點了點頭,抬頭問青鋒:“師父呢?”

“主子在看書。”

謝云初將族叔的信疊好,起身道:“我去見師父。”

紀京辭看著主動來尋她的徒弟,將書擱在一旁,拎起紅泥小爐上的茶壺,為謝云初倒了杯茶。

“所以你想如何做?”

“六郎不知道師父是否還要帶著師兄與六郎前往秦州,這才來問一問師父。”

謝云初跪坐在紀京辭的對面,目光堅韌平和:“若是師父還要去秦州,那六郎就在沿途搜集萬民書。”

“若是師父打算隨謝氏將糧食運送過來,便回汴京,我便等將災民都安置好之后,再搜集萬民書。”

已經十月中旬,她二月便要參加會試,若再往秦州,折返途中遇上大雪,趕上會考怕是有些緊張。

“這么說,六郎打算好入仕了。”紀京辭唇角噙著淺笑,將茶水推至謝云初面前。

謝云初點了點頭,同紀京辭直述心意。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兼濟天下,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可我……想要護住這世上愿意為孩子了孩子舍棄生機的母親,愿意護住為了母親愿意舍棄舍棄性命的孩子!”

想起昨日在菜人鋪子前看到的情景,一股子酸澀的悲切之感沖擊了她的眼眶,讓她鼻子都跟著泛紅。

紀京辭擱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緊,輕輕攥住衣襟,身形挺直如松柏,望著垂眸掩飾神色的謝云初,目光幽深。

隔扇與窗欞敞開的室內,只有沙漏中細沙不斷下落的綿密輕響。

正耀目的正午金光,隨婆娑樹蔭落在桌案上,浮塵晃動……

紀京辭緊抿薄唇,將手中的茶杯擱在桌案上,收斂情緒。

謝云初抬眼時,正對上紀京辭幽邃如古井深潭的眸子。

見他目光中帶著溫潤笑意正看著她,她閃躲避開紀京辭的視線,再次垂下頭:“沒能達到師父的預期,六郎……讓師父失望了。”

“六郎并沒有讓為師失望。”紀京辭語聲柔和,“你愿意入仕,就等于已經邁出了第一步,此行的結果,為師很滿意。”

謝云初頭垂的更低了。

“如此,兩日后,我們便啟程前往汴京……”紀京辭轉而看向窗外,“若是不下雪,估摸著趕在臘月便能到。”

等殿試之后,紀京辭要好好請謝云初替他解答心中疑惑。

謝氏的管事帶著糧食一到,安排帶刀護衛打著謝氏的旗號上街開設粥棚,又派人沿街敲鑼打鼓吆喝,只要愿意賣身為謝氏奴前往岐州,便可以給一口吃食,給一條活命。

城中已經餓極了的百姓蜂擁而至,紛紛簽下賣身契。

有的見還未下鍋的糧食堆在那里,等不及排隊簽賣身契,想搶吃食的……

被謝氏身手極好的護衛,一刀砍下頭顱。

有那無頭尸身躺在那里威懾,再也沒有人敢搶糧食,乖順排隊到了跟前簽了賣身契領吃食,狼吞虎咽之后被帶入院子之中。

不到三天,粥棚日夜不歇,還能爬動的百姓都來了。

 p;為了活下去,他們甘愿成為奴仆。

可謝氏只收年輕人和在生育年紀的婦女,還有半大的孩子……

至于老人,謝氏管事知道就算是收了,一路走到岐州怕是也撐不住,所以謝云初還在時……倒是收了一些老人,等謝云初和紀京辭一行人啟程,謝氏的人干脆就不要老人了。

還有愿意賣身為奴,卻不愿意離開故土的災民,磕破了腦袋也沒有能求到一碗粥,最后沒辦法了之能簽下賣身契。

前往汴京的路上,李南禹這一路都是走走畫畫,寫文寫詩,用筆墨記錄元豐十五年這場大災吃人的慘劇。

李南禹的每一幅畫,都是人間地獄……

菜人鋪子,易親而食。

命如草芥,人如禽獸。

李南禹的每一個字,都已不止是那些史書之中,簡簡單單的死亡數目,將那些成千上萬餓死或被食的災民慘劇,清清楚楚描繪了出來。

謝云初除了要完成紀京辭平日里給布置看文章、讀詩賦、寫文章、寫詩賦的日常之外,又開始翻看大鄴律法。

她見大鄴律法之中,并無不許女子參加科舉的條款。

這讓她稍稍放心了一些。

大鄴律法一共三千六百九十多冊,即便是謝云初過目不忘,也還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時候。

但,謝云初總覺得,將大鄴律法熟記牢背,總是會派上用場。

尤其是,她如今是女扮男裝,他日入仕……

若真的被人發現女兒身,她總能在律法之中為母親,和自己找到一條活路。

不過,前提是自己能活到那個時候。

李南禹瞧著現今謝云初刻苦的這個勁頭,比當初的顧行知有過之無不及,就連用餐之時書也不離手。

李南禹覺得欣慰不已,覺著自己的小師弟總算是沒有辜負師父帶他走這一趟。

瞧瞧,小師弟一旦下定決心入仕,就這么刻苦!

他深覺自己的小師弟,是為了在大鄴律法之中給百姓們找活路,自己也越發勤奮起來。

青鋒和謝云初身邊的兩個絕頂護衛,早早便察覺有人跟著他們……

謝云初也只是謝家護衛留心一下,弄弄清楚跟著他們的一共有多少人。

紀京辭也讓青鋒不要輕舉妄動,正常行進就好,但一定要查清楚跟著他們的有多少人。

這夜未找到客棧落腳,眾人要在驛道修整歇息一夜。

紀京辭、李南禹和謝云初坐在篝火旁,看著李南禹這一路以來記錄的文字,畫的畫。

謝云初看得心里難受至極。

在縣城那幾日,李南禹還去了家中已經無人的房子,看到過房子內一家子餓死在床上的凄慘模樣……

所幸他們餓死的比較早,已經腐爛成了干尸,留住了全尸。

那床上除了成人的尸骸,還有孩童的。

可以想象那一家人餓得全身無力躺在床上干喘氣,等待死亡的情景。

李南禹說到那半大的孩子,手垂在土炕邊緣,求救無門死去的情景,難受的眼淚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