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里時,江寧侯臉色已經是越發難看起來。
他還是頭一回被一個女人逼得有些無話可說,真是有些好笑,明明是他特意來找這個女人麻煩給外甥出氣的,怎么到了這會反倒像是成了這個女人向他發難了呢?
更讓江寧侯心中不解的是,明明這個女人也沒說什么多么高明厲害的話,左看右看也沒什么多么了不起的地方,可偏偏在場那么多人竟然好像都下意識的沉默著,連個議論之聲都沒有,更沒有誰有意或者無意的顯露出對于韓江雪的嘲諷與不屑來。
怪不得先前他問云長的時候,云長情緒雖很是低沉,卻很是反常的并沒有說道這個女人的壞話,只是悶在那里一聲不吭。
江寧侯也不是一般之人,雖然不太愿意承認,但從看到韓江雪起到現在,他也看明白了,這個女兒身上除了從容鎮定與睿智以外,最大也是最讓人信服的一點便是那種坦蕩!
那是一種如同從骨子里頭散露出來的坦蕩,能夠給人一種強大氣場的坦蕩!
江寧侯曾經也見到過這樣的人,但卻還是第一回在一個女人身上看到這樣大氣的坦蕩!
不過,心中瞬間閃過的這些想法,他自然不會表露出來,轉而冷冷地朝韓江雪道了一聲:“牙尖嘴利,你以為本侯會相信你所說的狡辯嗎?”
“侯爺您信不信是一回事,但既然事情已經攤了開來,那么江雪自然得特意解釋一下,不然的話,侯爺豈不是又會以為我狂妄無禮,目中無人,連解釋都不懶得解釋,這不是一種對您的不敬了嗎?”
韓江雪笑了笑,并不在意江寧侯的態度,繼續說道:“其實,我當真沒有對江云長做任何的辱罵,我只是告訴他,他若像個男子漢,若真這般恨我師傅,那就光明正大的去報仇,哪怕是一刀直接殺了我師傅我也不會有半點的意見,也不會再去替師傅尋什么仇,更不會讓東明任何人去找江云長再尋什么仇。因為這一切都是我師傅自個愿打愿挨,我沒有那個資格去左右我師傅的情愿!”
“可是……我卻絕對不會讓他當著我的面辱罵、折磨我師傅,因為這就成了我的事情,不僅僅只是我師傅的事情!我只是讓他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事,沒事別學那些陰毒婦人一般耍不入流的技兩去懲罰所謂的仇人,因為那樣的話,就算他報了仇,最后怕也難逃一個心理扭曲陰暗的結果。”
她的聲音帶著幾分冷意,看向江寧侯道:“侯爺,您是他的舅舅,您應該最清楚他的性格,您覺得是讓他一輩子活在仇恨之中比較好,還是讓他從那些灰暗之中走出來面對陽光重新生活比較好?上一輩的恩恩怨怨為什么一定要讓下一代人去承擔?更何況,你們所認為的事實說不定也并非真正的事實,你們所認定的仇恨也不一定是真正的仇恨!”
看到江寧侯幾次想要開口反駁,韓江雪卻是壓根沒有給其機會:“一個人的性格與命運,也許是與他曾經的遭遇與所受到的不公有關,但一個心中只有恨,沒有愛,更沒有包容與擔當的人,您覺得這樣的人生真是您希望給他的嗎?只教會他記住一個人的仇恨,卻忘記告訴他有許多東西比仇恨更重要,您覺得您這個舅舅當真就是真正為他好嗎?”
“當某一天,他所謂大仇得以報之后……對于一個心中只有仇恨再無其他的人來說,如今連恨都沒有了,您覺得他往后的人生又將如何?”
將后,韓江雪倒也算是一種善意地提醒,收回了之前所有的質問,平靜而道:“江寧侯,如果您真愛您的外甥,那么您與其特意跑過來質問于我,倒不如好好替他想想將來吧。離我師傅與您的賭約開始沒幾日功夫了,到時不論輸贏,是福是禍卻未必真如您從前所料!”
說罷,韓江雪沒有再多說其他,轉而微微點頭示意,表示自己依舊對于江寧侯的尊敬,而后這才重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來,如同什么事情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一時間,宴會大殿內是從所未有的安靜,每個人的目光都變得與先前完全不同起來,原本只是看戲的神情同樣也漸漸多出了一份下意識的思考。
不得不承認,韓江雪年紀雖小,不過剛才那一席話卻實實在在的震懾著在場不少人的心。
從最先的解釋自然而然的過度到了質問與責備,韓江雪同樣質問得坦蕩,責備得理直氣壯!
這一刻,她給人的印象,就是那樣,她便是道理!莫名的讓人感受到了一種說不出來的震懾!
在韓江雪之前,從來沒有誰這向說過江寧侯,特別是在他外甥一事上更是如此。
此時此刻,江寧侯的心中當真如同被什么東西給得重得擊中,那種無力感與挫敗感深深地扎著他的心,讓他有些無法呼吸。
他何嘗不知道外甥心中的苦悶,何嘗不知仇恨帶給孩子的扭曲,但這么多年以來,他卻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故意選擇忽略那一切。正如韓江雪所言,他這個做舅舅的,在這二十幾年里做得最錯的一件最事便是沒有對外甥心性進行指引。
當他向孩子將自己身上心中的恨與怒灌輸到出去的時候,卻忘記了對孩子的成長來說或許還有著更加重要的東西。
幾息的沉默,明明不是多久,可卻給人一種隔離了千年萬年的壓抑之感,江寧侯臉色當真是瞬息萬變,那樣的江寧侯也是讓人從所未見的。
看到韓江雪從容而退之后,他倒也覺得再沒有必要在今日這件事上難為人家什么,一是沒有必要了,二是想難為似乎也根本難為不到。
不過,一碼歸一碼,就算剛才韓江雪這番話的確讓他有所觸動,但卻并不代表可以化解掉那個她那個破爛師傅所做的一切!
“韓江雪,本侯生平沒有被哪個女人這般不留情面的指責過,但本侯也是個講理之人,對就是對,錯就是錯,絕對不會連這點承擔的勇氣都沒有!今與我外甥之間的事,本侯自是不會再做追究,可一碼歸一碼,過幾天的那個賭約卻還是得如期進行,本侯也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江寧侯也有他自己的氣魄,不然的話也不可能有他這么大的影響力。
他同樣也沒有說道太多,更沒有任何多余的解釋,果斷的甩下這么一句話后,不再久留,直接轉身離去。
一旁的英王見狀,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索性由著江寧侯如來時一般突然,去也就直接而去吧!
不過,令人沒想到的是,江寧侯還沒有走出大殿,皇上、皇后與太子一行卻是趕巧著來了。
如此一來,所有人自然都連忙起身迎駕,而江寧侯也不例外,停住了再繼續往外離開的步子,轉身跟著眾人一并恭敬行禮。
今日本就是以相聚歡輕松為主的宮案聚會,再加上參加之人都是皇室成員,個個都跟皇帝沾親帶故,是以皇上并沒有太過講究那些禮數,很是隨和不已。
韓江雪當然是第一回見到西蜀最為重要的三人,帝、后、以及未來的儲君太子,而就在這不長不短的片刻之間,這三人卻是都給韓江雪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西蜀皇帝是個長得不錯的中年美男子,目光沉穩、睿智,有著一種不怒自威的帝王氣度,同時,韓江雪還在這位西蜀皇帝的眼中看到了一種真正心懷天下蒼生的大義與仁慈,這樣的一位皇帝,倒是極為符合韓江雪一路而來所看到所聽到的印象。
心中對于小天與妞妞的皇外公不禁更加多了不少的好感,她的直覺向來極準,這樣的一位即有著強大手腕,同時又能夠心系蒼生黎民的仁君,當真是西蜀百姓的福氣,這幾十年的盛世之治所包含的東西足于一切。
而皇后則同樣讓韓江雪心中贊嘆,能夠站在圣君身側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沒有她的優秀之處?不說旁的,光是身上股子氣質便真正配得上母儀天下這四個字眼。
至于最后一人,西蜀太子,第一眼給人最大的印象便是謙遜有禮,這樣的氣質倒是很難在一位太子身上找到。而除了謙遜以外,太子同樣也繼續了其父的那種胸懷與氣度,目光之中的平和與豁達也讓此人愈發的閃爍出耀眼光芒。
總之一句話,韓江雪看到這三人之后,倒是不得不對于西蜀未來的國力與發展重新估計起來。
“江寧侯,你這匆匆來匆匆去的忙什么呀?既然來都來了,那就坐下喝上幾杯,與朕一起招呼一下今日的貴客吧。”
一番禮儀之后,西蜀皇帝最先開口朝這會位置站得有些奇怪的江寧侯說了起來。
皇帝之言便是圣旨,所以,皇上讓江寧侯留下江寧侯當然得留下。
“微臣遵旨!”江寧侯自是領命,而剛才皇帝看似平常的一句話“一起招呼今日貴客”卻是讓江寧侯心中微微一怔。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