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和含笑道:“便勞煩公公,前頭便很好。”
這已逝的淑妃,乃是書畫大家之愛女,因自小耳濡目染,喜好也風雅。
宮殿不用綢緞,不擺珠玉,并掛著四時山圖。
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欲滴,秋山明凈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山倒是同一座,景致卻各不相似。
顧昭和細觀其筆法,只覺濃墨時大氣有力,細微處又極淡極柔,不由得脫口道:“好畫!”
小內侍笑道:“是淑妃娘娘所作。”
顧昭和細看底下落的印鑒,果真是淑妃親筆,不免贊道:
“娘娘若在世,定是個大氣灑脫,卻又不失溫婉若水的女子。”
小內侍點點頭,又笑:
“這倒是對了淑妃娘娘性情。”
顧昭和又環視四周擺陳,無不是匠心獨具,更是喜歡:
“我之幸,竟不知還有這處雅地。”
小內侍便道:
“公主來這宮里,不過半日功夫,自不知這里頭的諸多好地了,日后公主久來,便曉得了。”
顧昭和方覺失言,點點頭,往座上坐了,又見宮女置了香案了,便知是要焚香:
“若是用香,總覺污了這風流雅地,倒不如不用為好。”
內侍細細思了:
“原是不備著用香的,只是這宮久未住人,難免少人氣,一股子木頭屑塵泥味兒,若公主不喜歡,只叫他們折幾枝臘梅花往瓶中擱了,壓得住味兒,也對這景。”
顧昭和添了喜色:
“你果真是個面面俱到,極周全的人。”
內侍含笑吩咐去了,不一會子便換了臘梅來,。
顧昭和便打發了眾人出去,只說想清靜一會子,也要附庸這風雅。
一眾宮女嬤嬤并內侍,都依言出去了,她正想將方才心里藏的,疑的,與冬青玉容說說,那小太監又進了來。
顧昭和忙住口不提。
小太監面上揚笑:
“您好茶,奴才想著您品過恩施玉露了,便撿了另種陳國好茶,也沖了一盅子,您嘗嘗。”
顧昭和接過,想早早打發他出去,便就著熱氣急吞了兩口,微微抬頭,向他笑道:
“果真是極好的。”
正巧瞧著那小太監向她比口形,細看兩次,方才明白他說的:
“外頭,皇后的人來聽著。”
顧昭和不免生了戒備,她與這小內侍素昧蒙面,他為何來助她?
察覺到她神色驚疑不定,料定是不會信他,小太監覷了覷外頭,從脖子上扯下紅繩子與她瞧,上頭玉石,正有白兔紋案,反單單鐫了個“洛”字。
顧昭和心頭一跳,忙緊盯小太監不放,又見他輕吐三字:
“二皇子。”
顧昭和再不疑了,心下一暖。
面色卻瞧不出,聲音也依舊:
“這茶滋味略厚,雖失了恩施玉露那股子清遠悠長之意,可細嘗,也是回味無窮,卻不知這茶是個什么雅名,又有何種來歷?”
小太監笑著,與她一一說了,方才告退。
顧昭和不便多提什么,只得與冬青玉容閑話幾番,或奇石,或花木,隨口撿幾樣說說。
待說了這遭閑話,她便突地壓低聲兒。
門外的人當她是有要緊話,自然也豎直了耳朵。
顧昭和輕道:
“你們瞧著,陛下娘娘,如何?”
冬青與玉容相視了一眼,只做不假思索的樣兒:
“陛下頂天立地,娘娘雍容華貴,卻都是極易近人,好相與的。”
顧昭和蹙了蹙眉:
“陛下娘娘仁厚,我自是知的,卻不知,我今日行事,可合了他們意?”
她頓了頓,難以啟齒似的,聽著便有女兒嬌羞不勝之情態:
“那可是我日后的公公,婆母,我雖不說,這心里頭,是在乎得很。”
冬青笑道:
“公主心想的,豈能瞞得過奴婢們?奴婢瞧著,陛下與娘娘,對公主該是有幾分喜歡的,您今日委實大氣沉穩,言語姿態,也極出挑,這也多虧了……”
“多虧了如香夫人。”玉容接口道。
如香夫人?!
外頭幾人面面相覷,又聽得更細了些,只恨不得將耳朵鉆進花窗格子里頭。
“是,多虧了如香夫人。”顧昭和又是感激,又是歡喜:
“先前尚在岳國,我行事差池而不自知,幾次惹了父皇不滿,如今如香夫人見著,將我言行疏漏不當之處,一一予以指正,又授了我些巧妙回話,我先前還不信她,想著陛下問什么,豈是她能料得到,誰想,真真都用上了。”
她劫后余生似的:
“冬青,好歹也要備上一份子薄禮,是她,我尚才未在這大陣仗上出錯呢。”
冬青笑應道:“奴婢心里頭有數,您放心,只揣摩您的去,指不定陛下,娘娘膳飯過后,還要考您一考。”
玉容卻斂了笑:
“雖說如此,公主還是該多個心眼子,您縱然與那如香夫人話投機,可到底她是個不知根底的人,您莫像未出門子時,不知事,又輕信人了。”
冬青聽著,卻又有些不服氣:
“玉容姐姐,我道你是太心多,這有人,成日家見面,也沒得個眼緣份的,有的人,卻是一見如故,你且細想著,公主對答如流,在陛下娘娘跟前又聰明又伶俐的,如香夫人能得好處?”
顧昭和細細一想,輕柔道:
“冬青言之,是在理的,她是太子殿下府里人,討好我,不如討好殿下更便宜呢,或是她想著,我是太子妃的位份,她日后要受我管教的,因此討好我倒不定,可我情愿想著,她是拿真心待我,為我好的。”
“是了,是了。”冬青笑道。
兩人皆在歡喜,獨有玉容嘟囔:
“奴婢總覺得,這里頭不大對頭。”
這爭辯了幾句后,便又是女兒家閑話了,皇后的人自再不肯聽,急急離了此地,一路速速,尋皇后去了。
路過有“天地交合、安康美滿”之意的交泰殿,是兩頭暖閣,四角攢尖的坤寧殿,上頭有鍍金寶頂,繪以龍鳳紋飾。
多少后宮,擠破頭想爭的這四方天地,皇后寢宮。
陳皇后正氣悶。
論理,她不該氣悶,她母儀天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再沒什么不足了。
除了她的夫,她的天,將情深義重,全牽系在如香那蹄子身上,不肯分她一分。
聽聽他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