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地上跪著的女子終于忍不住開了口,汗已經蒙了密密的一層,夏天的衣服原是輕薄的,可她卻感覺太厚重,連微微夏風吹起來都帶有絲絲寒意。
“墨香,你的弟弟身子好些了嗎?”
顏卿截住她的話頭,淡淡地問完,便端起邊上的湯盞舀了一口放入嘴里,仿佛只是隨口一問,漫不經心。
“回二小姐的話,奴婢的弟弟病已是大好了,大夫說只需再好好養些時日便可痊愈了。”
跪著的墨香回完話,咚咚咚地連磕三個響頭,“奴婢多謝二姑娘救命之恩,奴婢愿為姑娘做牛做馬,在所不辭!”
顏卿瞧了她一眼,不再說話,只認真地繼續用膳。墨香跪在地上,聽不到顏卿說話,內心也是惶惶不安,不敢有什么動作。
顏卿在前世就知道墨香家里的一些事,她是個家生子老子娘并一個弟弟都在府上做事,一家人的賣身契都在二房柳如兒手里。
那時顏霏時不時叫她去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或偷偷變賣家里的東西去買首飾,又或做些陷害顏卿的小事。
墨香其實都是在做的,只是有一日隨口與主子提起姐妹之間還是得相敬相愛才好,又說了兩句顏卿身份地位高人長的漂亮又和善,自家小姐應該與她打好關系對日后才有利。
這算是觸了顏霏的逆鱗。
當即顏霏讓人打了她二十大板,又將她老子娘抓來打了才解氣,她在一旁拼命求情,可顏霏視若無睹,說她背主忘恩,是她的爹娘沒教好,一通棍棒下來,她爹娘已經只剩半口氣,
好容易回了屋子,墨香是去求了顏霏半晌都沒能說動她請個大夫去看看,畢竟顏霏一直覺得下人就是奴才,奴才的命就是不值錢的。
墨香最后還是去求了柳如兒,她為了樹立自己賢良的名聲,自然快快地叫人去請了大夫。
可大夫來了又怎么樣,她爹娘早已咽了氣,只剩胞弟侍奉在床榻失聲痛哭。
顏霏卻始終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還覺得這可以成為威脅墨香好好為她做事的一種手段,畢竟心腹用順了也就不想換了。
顏霏以她弟弟的性命要挾她好好為自己辦事,墨香為了保住自己最后一個親人,只得委屈求全,昧著良心干了不少壞事。
可她心里到底存著一份對柳如兒的感激,雖然沒有幫上忙,可柳姨娘為自己請了大夫去看爹娘的呀!
直到這一次,顏霏出事。當時跟在身邊的只有墨香一個人,柳如兒怪她為何不替主子頂罪,也不聽她辯解,就讓人抓來了她弟弟,三十大板,板板打在弟弟身上,也打在墨香的心里。
墨香這才知道為什么顏霏會有這樣的思想和性格,孩子不都看著自己爹娘的影子長大的嗎?
弟弟雖身體比爹娘會好一些,可也經不住這樣打。故而她那日主動幫柳如兒請了大夫去給顏霏看病,說是要將功折罪,
可大夫給顏霏看完傷,她沒直接將人送走,給了大夫身上的全部積蓄,央求大夫去給弟弟看一看。
她弟弟的性命其實并無大礙,可這一雙腿若是得不到醫治,那怕是日后就要廢了。
墨香心急如焚,可那大夫也是拿錢辦事的,說什么也不肯再看病,留下一句“治他這雙腿,光藥材錢你都負擔不起”便匆匆離去。
墨香一下癱坐在弟弟病榻旁,難道他這后半生就這樣毀了嗎?都是因為自己,都怪她自己……
那日正是顏卿出門去找安淑離和思樂的日子,添喜被她留在府里,叮囑了如果有需要幫幫墨香。
于是添喜拿了顏卿的牌子去外頭請了大夫給墨香的弟弟看病。
“添喜姐姐,真是多謝你了!這回若不是你……”
墨香此時看到添喜就像溺水的人突然找到了一塊浮木一樣。
“不是我,是我家二小姐讓我來的,她也說了,你弟弟的醫治費用她會幫著出的,你也不必過于擔心了。”
雖然顏卿沒直說,但是添喜大約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所以能幫的,添喜自然也不會吝嗇。
“二小姐……我定會把這錢給二小姐還上的!”
墨香原就對這個天仙似的小姐心有神往,更何況看她與身邊的女使丫鬟都相處得好,再看看自己的處境……便更是羨慕她院子里做事的了,只覺得自己時運不濟,遇上這么個草菅人命的主子,害了一家人……
“二小姐又豈會缺你這點銀兩?墨香,你好好想想吧,三小姐如此殘暴無仁,你當真還要為她辦事,給她當牛做馬?”
添喜苦口婆心地勸她。
“我……我自然不想這樣,可那有什么辦法?我和弟弟如今無依無靠,賣身契也在柳姨娘那里,她們就是打殺了我,我也沒法去京兆尹府遞狀紙呀!”
墨香對此也頗為無奈,她也不是沒想過要逃走,可幾番思索,覺得還是風險太大,畢竟人家掌握著自己的生殺大權,就是自己也就罷了,可還有弟弟啊!他日后還有大好年華,不能被自己拖累了!
“你就沒想過易主嗎?我們雖是下等人,可三小姐和柳姨娘這樣也太欺負人了呀!”
添喜義憤填膺地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易主?”
墨香倒認真地思索起來這兩個字了。
添喜是二小姐身邊的一等女使,二小姐與自己又無瓜葛,怎會無緣無故的幫自己?她也是個聰明人,略一思索就懂了。
三小姐多次與二小姐作對,這次更是直接害她落水,就是彌勒佛也該有怒氣了。二小姐這是想反擊報復,找自己當臥底?
添喜見她認真地思考起來,便不再多話,只叫她若想好了晚上二小姐回來時見一見,說完就走了。
墨香自然是想的,要是能為二小姐做事,那是再好不過的了。可是……她和弟弟的賣身契還在顏霏那里,等于說她和弟弟的命還在顏霏手中……
那天顏卿回來時又與父母共進晚膳又去壽安居請安,等事情都弄好時已經很晚了,便叫添喜去給她送些銀錢,找個好大夫醫治,并且轉告她不必擔心賣身契的事情,只管好好照顧弟弟,和往常一樣做事就行了。
今日正好得空,顏卿便叫添喜去把人帶來了,這才有了現在這個局面。雖對墨香有一層憐憫之心,也想利用她對顏霏柳如兒的恨意,讓她為自己所用。
可還不是自己人到底不是這么容易就能相信的,顏卿還需要她能見識到自己的能力和手段,真心地臣服,
只有從心底里愿意為自己辦事,這份忠誠才是可靠的,如果只是錢財買來的,那一樣也會被更高的價格買走她的忠心。
恩威并施恩威并施,施了恩,也得施施威才有效。
“我今日叫你過來,想必你也知道是為了什么。”
顏卿已經用完了飯,多笑就在一旁候著也沒著急收拾桌子。
“是,奴婢愿意為二小姐做事,報答二小姐的恩德,刀山火海,做牛做馬,在所不辭。”
墨香聽顏卿說了話,立馬表達忠心。
她是真不愿意一輩子被顏霏桎梏著,像個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一樣。
二小姐如今才一反擊就能把三小姐關到祠堂去,可見其能耐,而且素來府里人都說二小姐好相與,盼著去她院子里做事情。
“你可還記得你和你弟弟的賣身契放在什么地方?”顏卿沒回答她,而是問了她最關心的問題。
“這……奴婢記得,是在柳姨娘屋內的梳妝匣子最底層,三小姐的丫鬟婆子的賣身契都放在那里。”
墨香回憶了一下,趕緊開口說道。
“尋歡,你可聽見了?”顏卿沖著空氣輕輕說了一聲,但她知道尋歡聽得見。
可墨香卻是一臉莫名其妙,直到她感覺一陣風吹過,屋內突然出現一跪立著的全身黑衣的女子,才反應過來。
這怕是名武功高手啊,二小姐身邊竟有這樣的人?!
“是。”還是一樣的惜字如金。
“去把她和她弟弟的賣身契拿回來。”
這是打算明著偷了,本來顏卿也在想有什么辦法能叫柳如兒自己把賣身契交出來,可怎么也沒能想到一個完全的法子讓她們不起疑心,畢竟墨香這顆棋子她還要用,若是被懷疑了拔除了,那她就算前功盡棄了。
可有了尋歡那就不一樣了,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兩張賣身契拿回來,那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尋歡領命就出去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回來了,手里赫然拿著兩張微微泛黃了的賣身契,交給顏卿。
顏卿對了名字沒錯,開口沖尋歡道了句“多謝”。
尋歡拱手作揖抱禮,說完“不敢”,就又消失在眾人面前。
墨香十分吃驚,尋歡這樣來無影去無蹤,竟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直接去把賣身契給“拿”了回來,更何況現在天色雖暗,各家主子卻也應當沒那么快就休息了。
她……她怎么做到的!
不對,她是二小姐身邊的人,二小姐……二小姐也太厲害了,這般人物居然心甘情愿地服從二小姐的命令,看來她絕對不止是自己想得那樣簡單啊!
“如今你的賣身契在我這里,你也就不必擔心旁的什么了。
只是你也得知道,若你自己做事不小心,那我也是沒法出來保你的,這賣身契只能給你提供最后一層保障。”
意思就是你還得像往常一樣,做好被顏霏惡語相向甚至拳打腳踢的準備,顏卿能保住她的命,卻不會助她的小錯。
不再因為賣身契而憂心,這對墨香來說已經是天大的恩賜,更何況顏卿是拿來了她和弟弟兩個人的賣身契,這就說明她也愿意保自己的弟弟!
在顏霏那里受些小委屈又如何,若是幫助二小姐把她扳倒了,自己何愁沒有出頭之日?
“是!奴婢多謝姑娘教導。”已經不叫二小姐了,叫姑娘是當做自己主子的意思。
顏卿很滿意她的識時務,
“你弟弟這段時日就好好養傷吧,你就去與三小姐和柳姨娘說你弟弟斷了腿沒法再做事了,讓他去門房算算賬便罷了。安排出去以后,我會讓他幫我做事,尋一份好差事給他。”
“是!”
二小姐還細心地替自己打算弟弟的未來,真真是貼心,換作顏霏,就算他們姐弟倆給她買了命,她也絲毫不會動容。
“你去吧,若有什么事聯系添喜或者多笑,別隨便到我院子里找人。”
顏卿交代了一番,也有些乏累了。
墨香正要退下,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事,大著膽子向顏卿走了幾步。
“姑娘,奴婢今天白日聽到柳姨娘在求二老爺帶三小姐參加宮宴,二老爺沒同意,
后來二老爺走后,柳姨娘吩咐身邊的紅香去辦什么事,奴婢站在院角沒聽清,后來跟了上去,只知道紅香去找了個小廝塞了錢,說去找什么宮中的貴人。”
她這幾天因為顏霏去了祠堂有老太太的婆子丫頭看著,用不著她,所以就照顧照顧弟弟,在二房院里溜達溜達。
今日確定跟了顏卿,便一股腦地把白天在柳如兒院中看到的聽到的全說出來給顏卿聽,也算表達一下自己的價值。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走時隱蔽些,莫叫人瞧見了。”
顏卿擺擺手,墨香退下了,外頭的添喜帶她走遠了,多笑才喊了小丫鬟進來幫忙收拾桌子。
宮中的貴人?柳如兒不過是江南妓子出身,能認得什么宮中的大人物?可顏志行是萬不會忤逆老太太的意思偷偷放顏霏進宮去的,那這宮中的貴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