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萱一路心似沉重地回到入宜嬌堂,正想著該如何幫助額娘結局流言帶來的困局,自是茶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卻見薄荷急忙進來稟報道:“金盞姐姐生了,生了個八斤九兩重的大胖小子!”
宜萱驚訝得眼睛都要瞪出來,她走的時候,金盞好好端端的在鳴鶴園的湖邊遛彎消食呢,怎么才過了三四個時辰,居然就生了?!尼瑪,這也太順利了點吧?!她有月華靈力幫助,可還是足足生了一個下午和整個晚上呢!
“我去瞧瞧。”
宜萱剛站起身,吳嬤嬤急忙上來阻攔:“格格,產房穢氣重,您這金尊玉貴的身子,可不能去啊!!”
宜萱有些無語,她又不是沒生過孩子,忌諱個什么勁兒啊。可吳嬤嬤素來執拗得很,宜萱也是無奈,便道:“那你去瞧瞧吧!”
吳嬤嬤立刻笑得滿臉開花,應了一聲“哎”,然后飛一般地跑了。
宜萱驚呆了眼球,這腿腳,簡直是二十歲的都比不過啊。到底是個孫子,若是個孫女,只怕她看都懶得看一眼。
古人這重男輕女的陋俗啊——唉!!
宜萱才從行宮里回來,時辰不過才是下午過半,盛熙被乳母劉氏抱了過來,這孩子已然是睡飽了午覺,現在精神奕奕得,眼珠子黑漆漆地望著她,嘴巴里流著口水咬著自己的手指頭。
宜萱接過兒子,將他放在晝榻上。盛熙剛著地,便開始在榻上爬來爬去,宜萱瞅在眼里,只時不時地把爬到榻邊兒上的他。再度調轉方向,避免他掉到地上。
宜萱捏了捏盛熙那白嫩得跟豆腐似的小屁股,唉聲嘆氣道:“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會說話。”——他的月華吐息訣已經卡在第二重很久了,遲遲都沒有更進一步的跡象,當真是急壞了人了。
“咯咯!”盛煦感覺到自己屁股癢癢的,呲著他那剛長出來的小門牙,笑了。
宜萱見他笑。也不由覺得釋懷。便伸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腮幫子,“額娘的熙兒,到底什么時候才會叫額娘呢?”
“叫……額娘……呢?”斷斷續續的奶娃娃之聲從盛熙嘴巴里含混不清地吐了出來。
宜萱頓時驚呆了眼球。眼中更多的欣喜之色,她連忙將盛熙抱在腿上,“熙兒,再叫一聲‘額娘’!!”
盛熙歪著腦袋。軟嘟嘟的小嘴里吐出并不清晰的鸚鵡學舌之音:“一、一聲……額娘?”他眼睛有困惑不解之色,但并不妨礙他學舌。
“是‘額娘’。”宜萱再度糾正到。雖然熙兒大約還不懂得“額娘”這個詞匯是什么意思,但并不妨礙她此刻心中無限涌動的雀躍之情。
“是……額娘?”盛熙三度學舌,聲音卻比前兩次都清晰敞快了許多。
“額娘。”宜萱展開他那攥成拳頭的小手,撥開他的食指。指向自己,告訴他,自己是他的什么人。
“額娘!”盛熙裂開嘴。笑著叫了出來。
宜萱歡喜地低頭親者著盛熙透著奶香的小臉蛋:“額娘的熙兒真聰明!!”
“咯咯!!”盛熙嘴里發出歡快的笑聲,低頭往宜萱的懷里拱了拱。全然是個撒嬌的孩子。
一旁的乳母劉氏驚喜地道:“小公子才十一個月呢,就會喚人了!尋常人家的孩子,周歲了都未必能開口呢!”
宜萱心情甚好,便大手一揮,賞賜了服侍盛熙的所有嬤嬤、侍女一個月的月例。
今日的天兒,原本是極為悶熱的,可到了傍晚十分便下起了瓢潑大雨,給這個夏日添了幾分涼意。
翌日,天氣晴爽,宜萱挑選了一件大紅織金的嬰戲圖小衣裳給盛熙穿上,打扮得鮮亮喜人,便將她團團抱在懷中,帶著孩子去圓明園了。
可惜,宜萱剛進了圓明園,尚未來得及跟自己的阿瑪額娘分享熙兒會叫人了的喜悅,就聽到一個令人驚愕的消息,說是嫡福晉出事兒了,人暈厥了過去,但不知是為何突然暈厥在她自己院中佛堂里的。
宜萱來不及多想,只得急忙敢去。算來,自打六弟弘晉出生,嫡福晉可以說是一敗涂地,府內的大小事務完全交由李福晉和年福晉打理,她除了平日里定期進宮請安之外,便獨自呆在佛堂里,不是撿佛豆,就是抄佛經,仿佛看破了紅塵一般。
但宜萱心知肚明,嫡福晉烏拉那拉氏縱橫這么多年,絕不會如此輕易被打倒。所以這回的事兒,只怕并不簡單。
一路急急敢去嫡福晉的含暉堂,這里尚算景色宜人,但在圓明園里并非最體面的住處。只因為那堂名中有一個“暉”字,所以自打弘暉夭折,她便年年都選住在此,只因她永遠不忘喪子之痛,同樣也叫阿瑪無妨忘懷那個失去的唯一的嫡子。
宜萱趕到的時候,阿瑪和他此行避暑帶來的所有妻妾幾乎都在。
那簡簡單單的佛堂中,只有佛龕一架、菩薩一尊、蒲團一頂、佛豆一筐,還有……那灑了一地的手書的經文,幾乎鋪滿了地面,上頭寫的都是往生咒,但這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那經文全都是鮮紅一片!!全都是用鮮血寫成的!!!
嫡福晉已然昏迷躺在床榻上,那露出來的一只手腕上滿是縱橫交錯的刀疤,其中有幾道結了疤,更有的還嶄新無比,腕上還有暗紅的凝固的鮮血,淋漓得足以叫所有人震驚不已。
醫正葉岐正跪在床榻跟前施針。
內室中一片寂靜。
此刻侍妾都在外頭守候,只有兩位側福晉侍立在內室,靜默不做聲。
宜萱只看到自己額娘的眉頭是緊緊蹙著的,眼睛里滿是擔憂之色。而此刻她的阿瑪正坐在床頭,眼睛只看著床榻上因為失血而臉色蒼白的嫡福晉。
宜萱明白自己額娘的擔憂,她不惜犧牲身體健康才好不容易達到的目的,難道就要在今日破滅了?
正在此時,床榻上的嫡福晉幽幽蘇醒過來。宜萱見狀,忙上前,用關切地語氣道:“嫡額娘,您醒了!剛才看到佛堂滿地都是血寫的往生咒,當真是把我給嚇壞了!!您怎么能對自己這般狠下心呢?”
宜萱刻意要搶在嫡福晉意識完全清醒之前,說出這些話。她可不是對嫡福晉說,而是對坐在床沿上的雍王說的。
宜萱猶怕阿瑪沒聽出自己花中的深意,便雙手托著嫡福晉那滿是新舊傷痕的手,露出一臉心驚肉跳之色:“您何苦對自己這般狠下心呢?這一刀一刀割下去的,可是自己的血肉啊!那該有多疼啊!”
宜萱說罷,便瞥見了阿瑪眼底的一抹幽深之色。便閉嘴不再繼續說下去。
想必聰明的阿瑪能聽出她話中并不刻意表達出來的深意。
是啊,一個女人,能對自己這般狠心,那么對別人該會是何等的心狠手辣呢?!
嫡福晉似乎也完全恢復了意識,她驟然眼中含淚道,她拉著宜萱的手,淚水縱橫,滿臉都是愧疚之色:“我就算抄寫再多往生血經,也愧對你早夭的二弟!!我對不住那個孩子!!要是我當時,多一幾分惻隱之心,阻止那些害他的人接近他,或許他現在就不會死了!!”
嫡福晉的這番話,也完全叫宜萱吃了一驚。她沒想到,嫡福晉竟然如此痛快得承認了她當年對弘昀見死不救。如今,嫡福晉對自己曾經的“見死不救”也表達了萬分足夠的愧疚,她用如此自殘的方式來“贖罪”,一舉一動都是如此的歉疚。
宜萱除了佩服嫡福晉之外,無比擔心的卻是自己的額娘李福晉。
回頭一看,李福晉已然渾身顫抖,她眼睛里的淚撲簌而下,除了傷心難過,她眼睛里更多的是難以用言語來描述的憤怒。
李福晉的上下牙齒死死咬合著,眼底的毒恨已經掩飾不住,她狠狠盯著床榻上愧疚得哭泣不止的嫡福晉,只有滿腔的恨意:
——難道她當年還不夠安分恭順?!難道她彼時還不夠伏低做小?!
——她當初從未有過半分覬覦世子之位之心,哪怕當時大阿哥已經夭折!!
——可為什么,昨日還恭恭敬敬喚嫡福晉“嫡額娘”的弘昀,轉瞬之間,嫡福晉便可以冷冷看著他被人害死,而默不作聲?!!
李福晉滿腔都是沖天的怨憤,不只是怨嫡福晉,也怨自己的丈夫,她突然噗通一聲跪下,看著雍王,淚流滿面地道:“爺,您當初告訴我,弘昀的死和嫡福晉沒有半分關系!!我信了您,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雍王此刻滿面悲痛,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也沒想到自己的嫡妻竟然會坦露這件事。
這時候,嫡福晉卻支撐著發軟的身軀,從床榻上滾了下來,她膝行跪爬在李福晉面前,哭著道:“李妹妹,是我對不住你!是我當年寐了良知!你怎么怨我、恨我都沒關系!只求你千萬不愿怪四爺,他只是為了你好啊!”
嫡福晉這番話只激起了李福晉的怒火,她的話的確沒問題,可卻是給李福晉挖了一個大大的坑!!
身為正室,已經如此低三下四,甚至都跪下來道歉了。若是李福晉沒有表現出妾侍應有的“恭順”的話,那對李福晉來說,是極其不妙的境地。因為——畢竟弘昀不是嫡福晉親手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