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氏捧著卷丹百合,歡喜地吩咐侍女插在花斛中。
宜萱面帶笑容看著這個美麗的女子,她這樣的年歲,放在后世不過才剛剛念大學而已,可卻已經嫁給阿瑪五六年了,這期間還給那個比他大了二十多歲的男人生過一個女兒。
若換了宜萱,著實難以接受這樣大年齡差距的婚姻,可年氏卻已經適應了這樣的生活。
做皇家的兒媳婦不容易,做皇家的侍妾就更艱難!
宜萱見房內無外人,便輕聲問道:“年福晉可曾后悔嫁給阿瑪?”
年氏被她的話給驚嚇著了一般,忙看了看左右,才小聲兒地道:“四爺他……對我一直都挺好的。”
這話似乎答非所問,不過宜萱卻聽懂了,年氏從未考慮過后不后悔的事,因為她的婚姻從來由不得自己做主。同樣她對自己婚姻也沒有多高的要求,丈夫能對她好些,她也就滿足了。
年氏和李福晉不同,她不曾在雍王年輕的時候陪伴他漸漸走到中年,所以其實并沒有多深的男女之情。而平日里,雍王對待年氏的寵溺,細細品味,倒是有些像對女兒一般。畢竟,年歲的差距,也意味著隔閡的存在,因此也很難產生相濡以沫的夫妻之情。
雍王也有尋常男人喜歡年輕美麗女子的庸俗之處,他自喜歡年氏的嬌柔之容,但卻也不只是因為她的姿色,年氏的柔,是骨子里的柔,性情也是柔順的。只要是個男人,就不可能絲毫不喜歡這樣的女子。
這時候。一個侍女捧著藥上來,輕輕擱在年福晉跟前,隨后又有人呈上佐食的蜜餞。
宜萱看得疑惑了,“福晉身子哪里不舒服嗎?”
年氏臉頰上泛起一抹紅色,她嚶嚀道:“沒有不舒服,這……只是尋常的滋補藥罷了。”
宜萱愈發疑惑:“這藥可不是可以隨便亂吃的——您要是沒有不適,葉醫正怎么會給您開藥呢?”
年氏吹了吹熱氣。聲音更低了幾分:“不是葉醫正……開的藥。是我自己尋來的。”
“啊?!”宜萱頓時頭頂一萬個問號。
年氏似乎大是害羞,嘴上急忙道:“總之你別問了,我總不至于害自己吧?!況且我都吃了小半個月了。覺得還不錯。”說著,她低頭用嘴唇碰了一下藥試溫,可是還覺得燙,就又繼續吹著。
“這到底是什么藥呀?”宜萱反而被年氏勾起了好奇心。
年氏臉紅如霞。只輕聲道:“我信期總是拖延,服了這藥。能提前些。”
宜萱這下子明白了,信期不準會影響受孕,而年氏……應該也是很想要一個孩子的吧?
宜萱立刻笑容曖昧地看了年氏一眼……唉,十八九歲的小姑娘。換了在后世,估計只會想如何避孕,而不是助孕吧?
年氏羞愧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素來她在自己夫君這個大女兒面前。是撐不起長輩的范兒的。
宜萱又問道:“可是調理經期的藥,讓葉醫正不就好了嗎?為什么要去外頭尋藥?”
年氏不悅地哼了一聲:“葉醫正說我不過是每月只遲五六日。沒什么大不了的!”
宜萱一愣,看著那碗黑乎乎的藥,頓時凝重的神色,便道:“葉醫正說得對,經期略推遲幾日屬正常。若是胡亂服藥,只怕并無裨益。”
年氏很不以為然地道:“怎么會無裨益呢?照往常,我還要得三四日這月才會來信,可喝這個之后,我前兒就來了。可見這藥是有用的!”
年氏說完這番話,便將藥碗送到了自己嘴邊。
“等一下!”宜萱急忙出聲制止,然后仔細嗅了嗅那藥的氣味,旋即擰眉道,“所謂調經的藥,都少不得以四物湯為源,向來都要用當歸、川穹、白芍、熟地這四位藥,但這碗藥——”宜萱信手用勺子舀了少許送到自己嘴巴里,旋即有忙吐在了自己的手帕上,“里頭并沒有四物。”
年氏還有些惶惑,“沒有四物……會怎樣?”
宜萱搖頭道:“我只是粗通醫理,所以不甚曉得,但可以確定福晉經期提前,并不是正當用藥所導致的。”
年氏頓時臉上露出幾分不安之色。
宜萱定定看著年氏,認真地道:“為保萬全,還是請葉醫正來查查這藥有沒有問題吧。”
年氏捧著藥碗的雙手忽的一顫,險些將藥給砸了,“郡主的意思是,這要有問題?”
宜萱搖頭:“我不敢確定,但覺得有點不對勁。”——畢竟她不是中醫,可不敢打什么包票,不過雍王府的妻妾有恙,都是醫正或者醫士診治開藥,有案可尋,若一旦藥開錯了,也是有咎可追的。這藥,只怕是野路子來了,著實沒個保障,就跟后世的三無假藥差不離。
年氏看著這碗藥汁,終于還是輕輕放了下來,深吸一口氣,吩咐道:“去請醫正來。”
葉岐隨傳而來,品了藥之后,又問年氏要了藥渣來檢查,他細細檢查之后,臉色就變了。
宜萱忙問:“藥渣有問題嗎?”
葉岐躬身道:“請年福晉先讓奴才診脈再下論斷可好?”
年氏自然看得出葉岐面色不尋常,雖然她之前不滿葉岐沒給她開藥,可對葉岐的醫術,確是絲毫不敢小覷的,便忙深處了手腕。
葉岐用絲帕蓋在年氏腕上,凝神診脈,片刻后問道:“年福晉可是來了信期?”
年氏點頭道:“前兒一早就來了。”
葉岐又凝重地問:“那血量是否大增?”
年氏臉上一羞,但也知道醫者的問題不能回答,便點頭。
葉岐再問:“那可有暗色血塊?”
年氏忍著羞惱,只得再度點頭。
葉岐這才起身回話道:“回年福晉和郡主的話,那藥中含有石膏、山枝子、黃岑等寒涼之物,且分量不輕,并且并未配溫熱之藥加以調和,若連服七八日,必然催使經期提前!而以寒物催經,對女子是大有害處的!”
這話一出,年氏臉色嗖地白了幾分。
葉岐繼續道:“不過這還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是里頭還有活血化瘀的桃仁、凌霄之物,若是在經期內服用,必然血量大增!若長久服用,必然造成血虛損陰之癥,如此一來,只怕不易有孕。”
最后一句“不易有孕”才是最打擊年氏的地方,她急忙問:“這藥我已服用了半月——”
葉岐笑著道:“時日不久,自然還來得及調理。”
年氏這才松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心有余悸之色來。
葉岐繼續道:“還請年福晉停了這藥,身上未凈之前喝些紅糖姜湯,并忌生冷寒涼之物,等您信期過了,奴才會開個藥方為您調理。”
年氏忙點了點頭,客氣地道:“有勞醫正了。”說罷,瞥了一眼身后的侍女。
那侍女忙上前塞給葉岐一個厚厚的荷包,葉岐倒也絲毫不推辭的收下了,便跪安退下了。
葉岐一走,年氏火自心涌,怒聲吩咐道:“把吉春那個小賤人給我綁了,關在柴房!讓康嬤嬤好好審問審問!!”
看著年氏怒火沖天的樣子,宜萱便猜測,那個叫吉春的應該就是給她弄來這藥的人吧。也怪不得年氏如此生氣,她被自己的人背叛算計了,而且是被算計得血虛傷體,甚至差點不能有孕。年氏不立刻叫人打死那丫頭,已然是很有自制力了。
年氏看著宜萱,略平和了幾分,自愧道:“叫郡主看笑話了,這個吉春,是我從年家帶出來的陪嫁丫頭,沒想到竟然吃里扒外。”
宜萱笑了笑:“其實年福晉大可不必審問,試問這王府里,誰最不希望您有所出?——除了她,還會是旁人嗎?”
年氏俏臉上滿是惱火之色,她咬著潔白的貝齒,恨恨道:“正因為我心里清楚,更要撬開吉春的嘴巴!”
宜萱笑著搖了搖頭,年氏到底太年輕,缺乏些隱忍,“就算福晉真的撬開了她的嘴,讓她指證,可那又能怎么樣?”——難不成阿瑪還會休妻不成?當然不會,她謀害過阿瑪最重視的子嗣,阿瑪還不是照樣要容忍她?
年氏臉上氣惱之色難消,“就算不可能搬到她,我也不能就這么輕易放過了!”
宜萱見年氏執拗,便不再勸下去,嫡福晉敢用這樣的招數,想必也是預想到萬一被察覺,后招想必也是早早預備好了,只怕年氏不見得能抓住什么把柄。——而此刻年氏氣在心頭,怕是也勸不下來。
宜萱沉思片刻,忽的幽幽道:“幸而是被我意外察覺不對勁,若是萬一年福晉真的長期吃這藥傷了身子,那時候再發覺不妥,介時不知嫡福晉會把這罪魁禍首的帽子扣在誰頭上呢?”
年氏一聽,頓時冷靜了下來,“還能扣給誰?!從前的時候,她就沒少引著我與李姐姐爭寵!如今她自然不愿意看和我們二人結盟!”
宜萱微微一笑:“年福晉能清楚嫡福晉所謀,那我就放心了。”——她最擔心的自然還是年氏被嫡福晉拉攏去,做了嫡福晉的棋子來對付額娘。
年氏冷冷道:“我的四格格是怎么沒的,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如今看來,宜萱小瞧了年氏因喪女之痛而萌生的對嫡福晉的恨意。
宜萱看著年氏眼中的毒恨,不由心中幽幽嘆了口氣,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原本該是單純而幸福的,可年氏卻已經遭受了一場喪女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