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小景子快步走了來,朝著陸氏打千行禮:“陸格格金安。”
陸氏笑容滿面的問:“景公公,三阿哥……”
小景子立刻打斷了陸氏含喜的語氣,道:“三阿哥有令,請陸格格好生安分呆在房中,不得隨意走動。三阿哥還說,您還沒資格給幾位福晉請安!”
陸氏一臉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吱呀一聲,對面房間的雕花長窗被打開,李詠絮冷冷笑道:“你沒進門兒之前耍的那些個手段,那當真以為三表哥不知道嗎?!”
小景子眼觀鼻鼻關心,不動聲色道了一聲告辭。
此刻,陸氏臉上的紅潤也漸漸褪去,已然露出青白交加之色來,她努力揚起一個笑容,對李詠絮道:“妹妹此刻與我,也無太大區別。”
李詠絮嗤笑道:“怎么會沒有區別呢?我起碼沒被表哥禁足!你沒資格去給王府里的幾位福晉請安!我起碼還可以去給姑姑請安!”說罷,她碰的一聲,合上了窗戶。
只剩下陸氏一人站在院中,陸氏咬牙望著前院,她又看了看這后院的小小方寸之地!說話略大聲些,就能被旁邊廂房的人聽見,這般窄小的地方,甚至都遠遠都不能和國公府的洞仙館相比。更要緊的是,三阿哥知道了她做過的事情,更是如此毫不留情地禁足了她!這才真正打擊陸氏的地方。
她仰頭看著被切割成方形的天空,難道這輩子她就要被困在三阿哥的后院里嗎?!
陸氏眼中有濃濃的不甘心。
至于弘時院中會有怎么樣的三角斗,宜萱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她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是福是禍她都不會再插手了。
康熙五十七年的下半年。注定是熱鬧的。一連串的大喜事,都辦得熱熱鬧鬧,從弘時納妾,便是是國公府額附庶子薩弼頗為隆重的周歲抓周禮了。
薩弼這個孩子,宜萱還是頭一次見到。她對這個小娃娃并無惡感,不過也談不上喜歡。若非身為嫡母,著實不好不參加這個所謂的周歲禮。宜萱寧可窩在凈園里睡個懶覺。
因為庶出。國公爺也不喜歡這個孫子。自然遠遠不能和盛熙在圓明園的周歲禮相提并論。
這個孩子只比盛熙略小幾個月,卻也已經白白胖胖很是可人了。
不過私底下卻有人嘀咕了,“熙公子不滿周歲就會叫額娘了。怎么二公子都周歲了,除了哭鬧就只會嗯嗯啊啊,什么都不會叫呢?”
宜萱耳力過人,自然聽見了薩弼乳母的嘀咕。她忙用觀氣術去細細看薩弼那圓潤的腦門子……果然!當初在鄭秋黛肚子處看到的黑氣,如今在薩弼的腦門子上。
原本她還以為觀氣術有問題。如今想來,怕是她自己功底不夠的緣故吧。
薩弼身體上是健康的,但神志……很有可能是有問題的,擱在后世。這個孩子大約智力發育有些問題。因為正常的孩子,周歲前后在長輩的悉心教導下,都能鸚鵡學舌地吐幾個字節了。可薩弼卻學不會……
這時候,另一個嬤嬤道:“那是自然的。熙公子身上可是有皇家血統,還是帶著祥瑞出身的,哪兒是二公子能比的!我看吶,二公子將來只怕是個蠢笨之人!”
是啊,學話晚,在早期頂多被認為笨一些吧?宜萱暗暗想著,倒是有些同情這個奶娃娃了。他并沒有錯,錯的是他身上那近親結合的血統。
“刁奴休要胡說八道!!”
只聽一聲暴呵從宜萱耳后不遠處響起,得,這般嗓門,除了她那個名義上腦殘額附,還會是誰?!
星德已然是怒發沖冠了,當初便把那個愛嚼舌根子的嬤嬤一腳踹到在地,“你竟敢造謠說薩弼是蠢笨之人?!”
那嬤嬤已然嚇得面色如土,急忙跪下來道:“奴才、奴才只不過是隨便說說的,并非——”
星德聽見“隨便說說”幾個字,登時怒不可遏,哪里由得那位嬤嬤繼續辯解下去,當初又是狠狠一腳踹在那嬤嬤肩膀上。嬤嬤“哎呦”痛叫一聲,再度翻到在地,疼得臉色都發白了。
宜萱看到滿院的賓客都齊齊望著暴怒的星德,一個個指指點點,不禁暗暗皺了眉頭。這個星德,果然是個沒腦子的,就算真的要懲治下人,就不會當筵席散了再私底下處置?非要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丟人現眼。
星德惡狠狠道:“我的兒子,豈容的你這個刁奴隨便議論?!你是不想活了嗎?!”
嬤嬤聽到這番殺氣騰騰的話,也顧不得疼痛了,連忙跪趴在地,連連磕頭求饒,“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求額附爺饒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一頭一頭磕在地板上,轉眼那嬤嬤已經是滿頭血污了。宜萱看著,微微有些不忍。
這時候,戚瑛瑛忙上前拉著星德手臂,柔聲道:“二爺,算了吧,就饒了她這一次吧。”
星德看著柔情款款的愛妾,這才消了幾分怒火,哼了一聲,對那嬤嬤道:“今兒看在瑛瑛的份兒上,且饒你狗命!!”
嬤嬤如蒙大赦,連忙磕頭謝恩,“多謝額附爺!多謝姨娘!!”
此事賓客中已然嘀嘀咕咕議論開來了,有人說:“這額附長得玉樹臨風的,沒想到竟是個莽性子。”
“以前就聽說額附寵妾滅妻,我還不敢相信,如今看著樣子,怕是八九不離十了。他那小妾,說話倒是有分量,長得也是狐媚的……”說這話的是納喇氏同族的一位年輕夫人。
古人也是八卦的,尤其是納喇星德制造了這么勁爆的現場。也是因為今日雅思哈根本懶得從衙門回來參加這個孫子周歲禮的緣故,否則星德早就縮頭縮腦做人了。今日主持周歲禮的是鄭夫人,鄭夫人雖然極力辦得隆重些,想要給自己孫子添些體面。
可當初盛熙滿月,多少皇族福晉、側福晉、格格們都來參加。又豈是這一個小小國公府的筵席能比的?!就算鄭夫人舍得兜里的銀錢,沒有夠分量的人前來參加,那也是撐不起場面的。
在場來客,便是宜萱這個和碩格格身份最高了。其余不是納喇氏本家的,就是一些小官吏,存心是要巴結國公府的。就連和國公府同宗的淳郡王府嫡福晉、側福晉也都沒有來,只是遣了管家送了一份禮物罷了。估計這還是看在宜萱的份兒上。
鄭夫人聞聲從正堂走出來的時候。院子里已然是一大片竊竊私語了,而且都是不怎么好聽的話了。鄭夫人忙喚了個奴才,問了緣由。不由氣惱地瞪了星德一眼,壓低了聲音訓斥道:“你這個孽子,什么時候能叫我省心些!!”
恨恨瞪了兒子一眼,鄭夫人又狠狠剜了星德身側的戚瑛瑛一眼。啐道:“狐媚子!!”——顯然她是恨戚氏明明在兒子身邊服侍,竟然不早早勸阻了。
戚瑛瑛低頭咬唇。眼中有憤憤之色,卻哽咽著道:“是妾身不好,沒能早早勸解二爺。”
鄭夫人哼了一聲,心中雖然恨極了戚氏。卻不得不顧忌眾人的眼光,便轉頭走向宜萱身旁,揚著討好的笑容道:“郡主來了。快請里頭先坐下歇息歇息!”
宜萱保持著應有的端莊,微笑道:“有勞太太了。”便隨著鄭夫人入內。
鄭夫人笑呵呵地又問道:“怎么沒瞅見嫡福晉還有李福晉來?”
宜萱眼底滑過一絲輕蔑之意。陸氏住在國公府的那段日子,看樣子叫鄭夫人長進了不少,可惜那骨子里的淺薄,終究是改不了的!
嫡福晉何等自恃身份?她怎么可能自降身份來參見國公府一個庶出孫子的周歲禮?!而李福晉,薩弼又不是自己閨女生的,她怎么可能回來?
看著宜萱臉上若有若無的笑意,鄭夫人臉上有點掛不住,卻依舊保持著討好的笑容:“我一早就送了請帖去了。”
宜萱“哦”了一聲,便淡淡道:“嫡福晉和我額娘如今要忙著未來媳婦入門之事,著實無暇。”——未來媳婦,便是尚書家的格格董鄂氏,不過如今六禮才過了頭一禮的“納采”,等到最后一禮的“親迎”,起碼得是年底。
“是嗎?那真是不巧了。”鄭夫人竭力保持著臉色的笑容,客客氣氣對宜萱道。
在鄭夫人的竭力維持下,這場周歲禮,總算是勉強過了。薩弼雖然智力可能有點問題,但那抓周之物,沒有一個是意頭不好的,自然沒出什么問題。
在隨著滿月過后,薩弼依然還是不會叫人,四九城里便流傳開來,這是個“蠢笨兒”了。星德聽聞之后,怒不可遏,可卻無處可發泄。便恨恨道:“肯定是郡主叫人傳揚出去的!這種事兒只有她那么惡毒的人才做得出來!”
戚瑛瑛見狀,急忙道:“二爺,您小聲些,要是傳進郡主耳朵里,可了不得!”
星德狠狠哼了一聲,“我就是要說,看她能把我怎么樣了!!”
戚瑛瑛垂下,眼下滑過一絲得意之色,太太啊,您不是眼里千萬個寶貝這個孫子嗎?現在他是個蠢呆子了,可當真是有趣啊!
而這個時候,宜萱自然清閑得很,睡懶覺、逗兒子,弘時也是每月三次地來,當然目的是叫她給星移傳遞那種肉麻兮兮的信。
宜萱嗑著瓜子,打趣道:“新納的兩個愛妾,竟然拴不住你!”——無論陸氏,還是李詠絮都是姿容上佳之輩。
弘時聽了,眼里卻露出厭惡之色,他揮手道:“二姐姐提這個做什么?!平白叫人心里不舒服!”
宜萱提這個,自然也不是沒有緣由的,前兒她回王府看望額娘的時候,額娘便唉聲嘆氣地道:“勸勸你弟弟吧,新納的格格,卻都連看都不看一眼!若非時兒偶爾叫繡顏侍奉,我都要他身子出了什么問題了!”
這里頭的緣由,宜萱當然清楚,只是卻不好言明,也著實無法違拗額娘的話。
宜萱板起臉來,“你就算心里不舒服,我該說的還是要說!那個陸氏也就罷了!詠絮她好歹是額娘的親侄女啊!你一直那么冷著她,也總是不成的!”
弘時卻哼了一聲,“他若安安分分的,我看在額娘的份兒,又豈會虧待了她去?!小小年紀,便滿腹算計!我想到自己枕邊有這種人,就提不起半分興致來!”
宜萱只得好言勸慰道:“事情也是清楚的,詠絮只是一時糊涂,你就看在額娘的份兒上,原諒她這一次吧!”
弘時很是不耐煩地道:“我知道了!緩緩我會去她房里的!”
弘時都已經如此說了,宜萱也算完成額娘交代的任務了。便松了一口氣,于是吩咐薄荷上茶水點心,于他閑閑聊著京中的瑣碎事。
弘時忽的道:“二姐姐,我聽說,星德那個庶子是個傻子?”
宜萱聽得一愣,“這是誰說的呀?!”薩弼現在的癥狀,只不過是看上去有點笨罷了。
弘時道:“四九城里已經傳遍了!”
宜萱懵了半晌,可周歲宴后,鄭夫人已經做過極力挽救,也請求在場的人不要人云亦云,算是好話說盡了。就算有人還是會嘀咕幾句,也頂多說薩弼不聰明罷了。而且在場的人不是很多,怎么會半月功夫就人盡皆知,而且還說的是“傻子”這么惡毒呢?
弘時看著自己姐姐的神情,便道:“二姐,這傳言莫非不是你散布的?”
宜萱一愣,頓時便明白弘時的意思了,她厭惡鄭秋黛與納喇星德,自然有足夠的作案動機,也無怪乎弘時會如此猜測。她倒也不生氣,搖頭道:“我才沒有那么閑工夫呢!”
弘時神情一凝,“那會是誰推波助瀾呢?”
宜萱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了周歲當日,鄭夫人對戚瑛瑛的不滿……只怕,說不準便是戚氏所為了。
若薩弼被人視為“傻子”,自然會對他前途有很大影響。而戚瑛瑛不斷吃著各種助孕的藥物,自然是想要跟星德生個兒子,以此為目的的她自然把薩弼視為對手。
旋即微微一笑,便對弘時道:“不過是有些人小算盤打地叮當響罷了,不必理會!”
“那么薩弼他到底是不是傻子?”弘時再一次問道。
宜萱沉默了一會兒,她看著自己裙袂上的臉面的葡萄多子紋,紫瑩瑩喜人,旋即輕嘆道:“腦子的確是有些問題的。”
弘時笑著道:“是嗎?”——他的神情倒是頗有幾分舒暢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