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帝女

一百二十一、四爺大壽(上)

九貝子嫡出的第四女固山格格烏琳珠下嫁漢軍旗趙世揚那日,宜萱沒有去參見,只叫人送了賀禮去,反正雍王府和九貝子府不睦也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兒。

翌日才聽人提及,卻在喜宴上,宜妃娘娘的侄孫兒郭絡羅郭渾喝的爛醉如泥的,更說了許多渾話,甚至指著額附趙世揚的鼻子叫嚷說,要是敢不好好對烏琳珠,必叫他生不如死。

宜萱有些不大能理解,怎么就是有人口味特殊,喜歡烏琳珠這種渾身帶刺的?想這個郭絡羅郭渾,好歹也是世家大族的公子,什么美人沒見過?怎么偏生就喜歡烏琳珠這種動不動揮鞭子的?莫非他有受虐待情節?!

不過烏琳珠總算是嫁人了,以后身為人婦,大約也不會再繼續糾纏子文了吧?這的確算是個難得的好消息。

宜萱可以暫時放下此事,開始準備為阿瑪的四十大壽準備壽禮了。道著實費了她好一番心思,動用了身邊所有針線上佳的嬤嬤、侍女,全部開工,總算趕在十月中修好了一幅千壽圖。宜萱不善女紅,就算擅長,也完不成這樣浩大的工程!不過那一千個壽字卻是她一筆一寫些在絹帛上的,足足寫了七八遍才總算滿意。

當然了書法水準承襲自懷恪郡主,而懷恪郡主是打小拿著自己阿瑪的字當字帖臨,自然筆跡有三分隨了雍王。看到這樣一幅千壽圖,想必雍王會高興的。

這東西,雖然不是太值錢的,可費時費力,也算是一片孝心了。宜萱暗暗想著。等自己那四爺爹當了皇帝,她在努力一下寫個更完美的一萬個壽字,讓繡娘們繡好。至于現在,她阿瑪還只是個親王千歲,當然不能用“萬壽”了,這素來只有帝王才能當得的。

過了十月初的頒金節……緊接著的月底,便是雍親王的四十歲整壽。

古人整壽難得。何況壽星貴為皇子親王。自然不能草草。嫡福晉提前一個月就開始籌備,從桌椅的擺放位置,到邀請貴客的名單。乃至冷葷熱肴、點心茶食的菜單,甚至連所用餐具都是新窯燒琺瑯瓷。

可偏生壽星四爺大人要求“不能奢靡”,可算是叫嫡福晉費盡心思了。既不能失了體面,又不能奢靡——這二者分明是自相矛盾的!所謂的體面。都是用銀子堆砌出來的,想要不奢靡又體面。在宜萱來看那是不可能的。

只不過嫡福晉就是嫡福晉,絞盡腦汁,竟是想出了兩全其美的法子。

康熙五十七年十月三十日傍晚,宜萱剛剛抵達王府。便看到前院彩棚扎得鮮艷,地鋪紅炭,左右各設二十桌宴席。共計只有區區四十桌,的確算得上“簡樸”了。但放眼望去,成排的大紅花燈,懸掛在彩棚中,一應俱是彩繪龍鳳呈祥,流蘇綴飾,迎風搖曳,當真叫人眼球一亮。在夜色籠罩之下,莫過這花燈,最為明麗。

此時,宴席尚未開始,但特請的幾位琴師卻已經彈奏起了梅花三弄,正合這初冬時節。而每一個八仙桌上,都特意用壽字紋大花斛,花斛中插著紅通通迎著冷風盛開的梅花。

宜萱微微一驚,心想眼下還不到梅花盛開的季節啊……

吳嬤嬤低聲提醒道:“那是絹做的梅花。”

宜萱聽了,不得不贊嘆古人的手藝,更不得不贊嘆嫡福晉的智慧。她原以為體面和節儉不能并存,可嫡福晉偏偏就做到了!待到夜幕完全降臨,滿院宮燈,映得光彩迷離,仿佛叫人回到了元宵節熙熙攘攘的繁華之夜,紅梅與梅花三弄曲更是交相輝映,可真當得一個“雅”字。

不愧管家了這么多年的嫡福晉,當真是不能小覷了半分。

宜萱且先去給阿瑪磕頭祝壽,方才在太監引領下入席,首先被擺上席面的是野味鍋子,是滿族所創的一種特色菜,其實和火鍋沒太大區別,只不過鍋底料非尋常之物,而是用各類滋補的藥所調制出來的,頗有滋補之效,而菜色,便與火鍋如出一轍了,各種切得薄如蟬翼的牛羊鹿肉等物,在鍋子中涮了吃,不但味美,更能驅寒。

眼下已經是初冬時節了,雖然扎了棚子,可溫度已然不能與室內相比,已有幾分刺骨之意。首道菜便是鍋子,當真是最合適的。

隨后又上每人上一碗熱騰騰的長壽龍須面,與熱菜八品:喜鵲登梅、玉掌獻壽、鳳尾魚翅、紅燒魚骨、三絲瓜卷、川汁鴨掌、一品豆腐、三仙丸子。熱乎乎吃進肚子里,一時間滿宴觥籌歡笑。

宜萱正餓著,自是胃口極好,卻瞧見自己額娘擱下了筷子,微微一愣,便問:“額娘怎么了?”

李福晉眉心一凝,嘴上卻平和地道:“沒事。”略頓了頓,她又道:“嫡福晉這壽宴辦得想當真是煞費苦心啊。”

話雖是稱贊嫡福晉的話,但里頭的意思,宜萱已經出了里頭的諷刺之意。放眼朝上風望去,阿瑪與嫡福晉同坐一席,斟酒對飲,各含笑容,當真是一派夫妻和樂之相。

宜萱此刻心里想的卻是這座椅的安排……距離阿瑪最近的,左側是諸位兄弟子侄,右側是皇子、皇孫嫡福晉,嫡福晉之后才是各家的側福晉們,如此一來,雍王府的兩位側福晉便被排在了宴中的位置。而所以皇家格格們,卻是跟著自己的額娘。

故而,宜萱挑眉一笑:“額娘不妨好好看看這宴席座位的安排。以往都是按照身份高低及遠近親屬排列,可這回嫡福晉的安排倒真有趣了。”——那些個側室們就算有所不滿,也只能忍下,可不少的格格們,那些只是庶福晉所出的,竟然被排到了末梢位置上。

只有嫡出的才能排到靠前的位置,譬如烏琳珠因是嫡福晉董鄂氏所出,所以緊挨著九福晉,亦是十分顯眼的位置,再譬如嘉容,也因是嫡福晉所出,所以跟著其母兆佳氏。不過嘉容的長姐嘉寧,因為生母瓜爾佳氏被貶為媵妾,所以跟著母親一起列在末尾。

嫡福晉要貶低側室與妾侍也就罷了,可偏偏竟然叫皇孫女們一個個都隨母了,當真是一記昏招。而這里頭的緣故……宜萱笑了,只怕是因為她吧?她給嫡福晉添的堵,絲毫不比額娘少。嫡福晉心中恨她,只怕已然是不亞于額娘了。所以才用了這個看似“公平”的法子來貶低她。

右側女席面上,秉承的是母女同席的原則,而左側男席面卻是父子同席。父子同席自然沒什么問題,可母女同席……若是這個母是指代嫡母,只怕眾多年輕的格格們就算心里有氣,也不敢說什么,可偏偏是隨生母落席……

提到位置的安排上,果然李福晉與年福晉雙雙俱有怒色,本朝規定,親王側福晉等同郡王嫡福晉,從前的時候,她倆都是被安排在淳郡王嫡福晉納喇氏之下的位置,卻在八貝勒福晉、九貝子福晉等人之上。說白了,就是按照爵位高低安排。

可如今,且不說八貝勒、九貝子、十貝子等的嫡福晉俱在她們之上,竟是連晚輩的世子、皇孫福晉都壓了她們一頭!如何叫這兩位側福晉不惱怒呢?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不撩臉就已經是極為難得了,如何還能露出半點笑容!

年福晉輕哼了一聲,“咱們這位嫡福晉,當真是聰明得緊啊!”

用夸人的話,來表達的諷刺的意思,也是不被人抓把柄的一種高超手段了。

宜萱微微一笑:“年福晉大可不必如此,今日可是阿瑪四十大壽,無論如何,誰都必須給阿瑪面子。”——宜萱的意思就說,萬一真爭吵起來,那可不是不給嫡福晉面子,而是不給阿瑪面子。換句話說,嫡福晉用阿瑪的面子,來達到她壓制側室和庶女們目的。

旋即,宜萱附耳對年氏道:“阿瑪看著下頭最是一目了然,年福晉沒發現,阿瑪他已經好幾次朝這邊來瞧了嗎?”——自己的側室、女兒全都被安排在離他八竿子都打不著的距離上,雍王又怎么會真的高興呢?!

李福晉這時候卻揚聲道:“誰叫咱們是側室,家世不如人呢?唉——”

宜萱一愣,額娘這番話似乎是刻意說給旁邊的各家側福晉聽的……宜萱忙掃了一眼左右,果然便見性子最直的誠親王府側福晉田佳氏,一張臉都漲紅了,只聽“啪”的一聲,田佳石生生將手中的筷子拍在了桌案上,頓時,左右之人無不驚訝地看著她。

只見她竟然離席上前而去!!

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田佳氏走到雍王與嫡福晉跟前,做萬福道:“妾身今日身子不適,想稍作歇息,還望四福晉允準。”

宜萱露出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什么“稍作歇息”?若真的是身子不適想尋個廂房休息一會兒,大可私底下遣個小丫頭去請示嫡福晉。如此不惹人注目,又不傷賓主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