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話事人

031 倉街鬼市

七天后,蘇州府官場迎來了大地震。

乾隆的圣旨抵達,革掉了從按察使以下十幾人官職。

趙知府也在被罷官的名單里,不過他表面惶恐,內心平靜。

提前幾個月回家養老,影響不大。

反正他也是要卸任的人了,早點讓賢早點安穩。

最近的大案,一件接著一件。

他的破心臟早就受不了了,天天失眠。

哼著小曲收拾了細軟,帶著三房江南小妾,登船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最倒霉的其實是陽澄湖巡檢,因為發生在他的轄區,九品烏紗帽就沒了。

……

有人倒霉,就有人幸運。

元和縣縣丞張有道,榮升元和縣知縣。

不是署理知縣,打破常規,直接轉正了。

從縣丞到知縣,看似一小步,實則一大步。

許多仕途中人,一輩子也跨越不過去。

張縣丞,哦不對,張知縣很開心,自然忘不了給他出謀劃策的李郁。

于是在縣衙后堂設宴,兩人促膝長談。

做不成女婿,拉攏進幕府也好啊。

張知縣主動拋出了橄欖枝,聘請李郁做他的師爺,縣衙內外一應事務都由他負責。

雖無品級,卻有實權!

實打實的元和縣二號首長。

然而,李郁委婉拒絕了。

理由是他手底下還有一幫指著自己吃飯的兄弟。

做人要講義氣,自己若是做了師爺,在府城內也能算一號人物了。

但是堂口就只能解散,弟兄們去土里刨食了。

“縣尊大人容稟,其實在下不進幕府,反而對您更有利。”

“此話怎講?”

“不在衙門中,則不受規則約束。縣尊大人的公事也好,私事也好,在下都方便配合。”

李郁的這一番話,說到了他的心坎里。

“本官還真有一樁私事,要請李先生幫忙。”

“大人請講。”

……

按照慣例,每換一任知縣。

都要點驗官倉,糧庫,銀庫是否和賬目記載一致。

很顯然,元和縣官倉是有虧空的。

張知縣沒有透露虧空有多少,但是委婉暗示了缺口還不少,過些時候,上面會派人來核查。

至于他不敢聲張,是因為自己也有份。

前任知縣造成的虧空,他作為縣丞也脫不了干系。

所以,還不如自己想辦法給補上。

至于,從哪一塊挖東墻補西墻,就需要李郁幫著參考了。

田稅是不能動的,增收不了幾個錢,還容易激起民變。

商稅也不能動,上面還有知府,巡撫呢。

找商人報效,倒是一個辦法。

不過那也得拿到某個商人的把柄,讓他乖乖交錢,不交就進大牢。

在大清朝做官,是一門薅羊毛的藝術。

這門藝術的核心是,如何不露聲色的從羊身上薅到更多的毛,而不讓羊流血。

不薅羊毛的,俗稱清官!

薅羊毛太狠,引起羊哀嚎反抗,甚至死亡的,那叫贓官!

一邊安撫羊的情緒,一邊有序薅羊毛,最后在羊頭頂留一圈毛的,就是大清朝好官!

很顯然,張有道想做個好官,他還想往上爬爬。

李郁表示,回去幫著想想。

如此富庶的元和縣,怎么會補不上縣庫虧空的那點銀子,不能夠!

20萬子民,一人一枚銅錢堆起來也是座山了。

張有道聽了非常受用,又老調重彈:

“若是本官的女兒尚在閨閣,一定招你小子做東床快婿。”

這讓李郁產生了一絲警惕。

咱就是說萬一,哪天他女兒死了夫君咋辦。

于是,他決定找個人調查一下實情,這老小子的話里總覺得有點東西!

大清朝的官,沒一個好東西。

……

鬼市。

就是天沒亮的時候,各路牛鬼神蛇擺攤的區域,主打一個不合法。

蘇州府也有這么一處神奇的地方,就在元和縣轄區內。

倉街,南北走向,挨著蘇州府城墻的一段路。

因為官倉在此,故而得名倉街。

不過卻和富裕沒有一點關系,恰恰相反,算是府城內的貧民區。

在倉街周圍居住的,三代內一定沒有出過官商。

低矮的房屋,還有連綿的窩棚,就是最好的詮釋。

黎明時分,黑布隆冬。

許多人就夾著包袱,溜到這里擺攤。

天亮之前,這里就是大清律管不著的地方,什么違禁品都能交易。

李郁帶著林淮生來這里的目的是購買火藥。

福成離開蘇州前,曾告訴過他黑市購買火藥的途經。

此人輕易不接觸陌生客戶,除非在鬼市交易。

根據福成描述的特征,攤子上擺著一尊關公像。

李郁在一處攤位前停下了腳步:

“五叔,我要10斤帶響的。”

蒙著頭,看不清模樣的攤主嘿嘿一笑:

“帶銀子了嗎?”

“自然是帶足了。”

“那就跟我走吧,小心點腳下。”

……

攤主在前,二人在后。

走進了倉街附近的小巷子,又拐了兩個彎。

林淮生用手肘示意李郁,身后還有人監視。

喚作五叔的攤主走進了一間窩棚,穿過去后又是一條巷子。

咚咚,他敲了兩下門。

門開了,里面黑咕隆咚。

“兩位,先拿銀子吧。”

林淮生掏出一張銀票,放入五叔手中。

“你們在這等著,我進去驗了沒問題,就給你拿火藥。”

五叔進了黑乎乎的院子,消失了。

沒一會,他拎著一包東西出來了。

“你們給了100兩,就值這么多。”

李郁接過一掂量,顯然沒有十斤分量。

不過火藥這種違禁生意,向來是賣家說了算。

“待我回去試試,若是成色好,三五百斤我也吃得下。”

“嘿嘿,50斤以下我閉著眼睛隨便賣。超過50斤,我得知道你的底細。”

五叔也是盜亦有道。

二人拎著一袋火藥,在他的帶路下走到了倉街。

再回頭,人已經不見了。

……

“走,咱們回去試試這火藥。”

天色逐漸大亮,城門也開了。

正好一艘劃船來送菜的小船,卸了菜準備回程。

被兩人雇傭了,坐船回堂口。

一路都是走的護城河,先向南再向西,最終匯入大運河,到達目的地。

蘇州的水系四通八達,水網密布。

給李郁留下了深刻印象,都說南船北馬,果然如此。

騎兵在這種地方,怕是作用不大。

相反,一支水軍的威力不可小覷。

理論上,一艘炮艦可以從太湖起錨,一路航行到京城天子腳下的通州灣,給清廷一點美術生震撼。

李郁和放哨的人揮手示意,圍墻的大門緩緩打開。

“不錯,火藥顆粒均勻飽滿,沒有受潮。”

三層油紙包裹,火藥在江南這種潮濕氣候下保存殊為不易。

李郁倒是發現了一點。

和上次打獵所用的火藥不同,區別就在顆粒大小。

上次打獵的火藥,顆粒少,粉末多,大概是綠營軍中所儲火藥。

這個五叔,難道會自己制造顆粒火藥?

……

“走,跟我進山試槍。”

上方山距離堂口,僅僅幾百米。

除了清明,平時鮮有游客,陰氣森森。

這里,就是蘇州百姓人生的后花園。

李郁拿了一把燧發槍,林淮生是一把火繩槍。

兩人用剛買的火藥裝填,準備試槍。

鉛彈則是自己融的,這是火槍手的基本素質。

沙沙,樹葉晃動。

一只大猴子跳了出來,盯著林淮生放在石頭上的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