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大中小///092和珅你說,朕是不是給他們臉了?092和珅你說,朕是不是給他們臉了?→
李郁的一番演講,效果極好。
就連老胡這個穿官衣的,都拍著桌子大喊,干掉他們。
這一刻,他似乎忘記了自己是綠營千總。
而是把自己代入了另外一種視角,窮哈哈的視角。
這就是演講的魔力。
寥寥數語,就讓這個團體更加的緊密。
李郁的個人威望,再10
所有人都用敬仰的眼神,看著他。
就算他這會說,拿上槍炮,干掉范家。
也會立刻,馬上執行,而且堅信,他是對的。
李郁環視了一圈,才開口:
“干掉范家,可以分兩步走。”
“第一步,聯合本地胥吏,扣個大帽子。讓范氏要么去死,要么割肉求生。”
“第二步,時機還未到。物理意義上的連根拔起。”
杜仁眼睛一亮:
“軍師,扣哪一頂大帽子?”
“自然是哪一頂黑,就哪一頂嘍。杜大訟師,大清律你熟,你去找吧。”
“沒問題,大清律我日日翻閱。最近又有了一些心得。”
眾人又是大笑。
“多準備幾頂,我怕他腰桿子硬,一頂壓不垮。”
“軍師放心。”
杜仁笑呵呵的先走了,因為他路途最遠。
要坐船去西山島,需要1個時辰。
其余人繼續開會,提出問題,解決問題。
目前攤子大了,問題層出不窮。
不過,能用銀子解決的問題,都不叫問題。
范京的賬冊上,又多了幾行支出。
他已經麻木了,
自家軍師的風格就是如此,財來如山呼海嘯,財去如吃了瀉藥!
守不住,根本守不住!
李家堡暫時不再大興土木,基建重點轉移到了西山島。
光是住宅,就需要能容納2000人。
為了留出冗余。
磚石,三合土,船只每天都要往返多趟。
西山島雖然有很多石頭,卻不適合蓋房。
只能從吳縣其他地區,購買石條。
墻壁靠近地面的部分盡量多用石頭,保證堅固。
大水退去后,
西側硝田重建了一部分,但是不再擴大。
把硝田的種植,轉移到了西山島。
這里有天然的優勢,山谷內避光。
而且山谷效應,通風極佳。
李郁和五叔只是到現場看了一眼,就決定了。
原料都是現成的,
島上有那么多人排泄,湖里有那么多魚蝦,山上有可以漚肥的草木。
下風口不住人就行了。
眾人越發覺得,獨占西山島是個多么英明的決定。
杜仁很快送來了幾條為范家量身打造的罪狀。
一條比一條毒辣。
起步就是反詩,毀謗朝廷。
不過,李郁倒是看中了兩條不起眼的。
一條是亻侖理梗,
范府這么大,總有不清不楚的關系。
只要挖出來,揪著不放就夠他狼狽的。
然而,不夠刺激。
還有一條,是杜仁量身打造的。
給范府扣上個不敬圣人的罪名。
“妙,妙。殺人誅心。”
李郁感慨,杜仁不愧是本府大訟師。
論起缺德,已然超過了自己。
范氏本是儒家起,最大的依仗也是儒壇名聲。
若是沒了名聲,怕是想死都來不及跳河。
在范氏歷代族長眼里,這一名聲,比哪個皇帝青睞還是厭惡要重要的多。
皇帝要尊儒教,就得護著范家。
范家比不了曲阜孔家,可也是一代名臣范仲淹的后裔。
標桿家族。
李郁只是琢磨了一會,
就理清了中間的邏輯,想到了一計。
“你們幾個,去打聽一下范家的嫡系子孫的,越詳細越好。尤其是見不得光的愛好。”
“遵命。”
數日后,就傳來了消息。
范氏現族長膝下有三子兩女。
長子為嫡,乃正房夫人所生。
負責府內外一切事務,并未入仕。
次子在浙江為學官,小兒在江寧書院讀書。
兩女,一已嫁人,另一尚待字閣中。
不出意外的話,這位長子就是以后的族長。
“長子范城默,年33,愛好書畫琴棋。店鋪,田產,皆為他打理。”
“愛好呢?”
“平素多在府中,偶爾去茶樓,戲園子,以文會友,信佛。”
“他有沒有什么俗一點的愛好?”
“沒有,此人從不踏足青樓,口碑頗好。”
“這么說,倒像是個正人君子?”
“是的。”打聽消息的人也有些尷尬。
沒有愛好,無從下手啊。
沉默片刻,李郁突然問道:
“他有幾個妻妾?子嗣如何?”
“一妻,一兒。”
這就怪了。
獨生子,這個時代可不流行。
而且,后宅女人的數量,似乎少了點。
甚至還不如他爹的零頭。
“伱給我描述一下此人的身形,外貌,五官。”
李郁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多年社會經驗告訴他,這個范城默不對勁。
事出反常必有妖嘛。
他是個世家公子,又不是貧寒讀書人。
“找個機會,我要遠距離觀察一下此人。”
次日,機會就來了。
一小撮本地讀書人的詩友會。
在山塘街的一處茶樓舉辦。
組織者,就是這位范家大公子。
李郁早就趕到了,隱在馬車中。
看到一大群書生,姍姍來遲。
“那個白衣的,就是范城默。”
人太多,李郁沒瞧真切。
只覺得人長得白,溫和,很有禮貌。
“我們能進茶樓嗎?”
“不行,今天是他們包場了。”
李郁也不愿打草驚蛇,只能在一旁等待時機。
按說,詩友會開到一半,會挪到院落里,或河邊,親近大自然。
這才符合文人的氣質嘛。
這一點,倒是和學藝術的挺相似的。
李郁在隔壁酒樓的雅間窗口,
耐心等待了許久,終于見到了范城默本人。
茶樓有一后院,有花有樹。
桌椅也是古樸雅致,更有琴女在一旁彈奏。
一陣清風,花瓣飄落,
書生們大呼小叫,一會寫詩,一會喝酒。
未必有唐寅的才,倒是把個癲狂學到了八分。
而范城默,自然是中心。
他和幾位摯友,剛完成了一幅畫作。
不要奇怪,詩和畫的關系,就好比煙和酒。
博得了一片喝彩。
李郁透過窗口,死死的盯著此人,以及身邊的倆人。
他總感覺哪兒不對,但是又死活說不出來。
“淮生,你來看看。”
林淮生湊到窗口,歪著頭看了一會。
“就是幾個書生,站成一排,手背著,頭昂著,表情嘚瑟。”
“還有嗎?”
“這三人高矮相似,氣質相似。”
林淮生突然噗嗤一下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這幾個書生,抿著嘴的動作都一樣。”
李郁如醍醐灌頂,猛地沖到窗口。
范城默,還有身邊倆書生,站成一排。
三個男人,竟然看不到一片chun(第二聲),都抿的緊緊。
啪,他把窗子猛地關上。
“三個兔兒爺,你敢信嗎?”
“啊?”林淮生愣住了,叼著一個羊蹄。
他當然是不能理解的。
只有李郁,在屋子里興奮地來回踱步。
穿清前,他就見識過如此詭異的一幕,一模一樣。
絕不會是巧合。
“淮生,這一次我要讓范家跪著,唱征服。”
“軍師英明。”
不知何時起,沉默寡言的林淮生也學會了拍馬p。
這倒是出乎李郁的意外。
“軍師,這一桌子好菜,我們吃得下嗎?”
“沒事,打包帶回去,給你妹妹嘗嘗。”
“好嘞。她最喜歡這道松鼠鱖魚了。”李郁笑笑,喊來了掌柜的。
“再做一份松鼠鱖魚,裝食盒里。有孩子喜歡的點心、酥糖,都來點。”
“李爺,您放心。”
掌柜的收了銀子,恭敬退出。
心中暗贊,這位李爺真是個好人。
出來吃飯,從來沒有賴賬的。
出手還大方,對跑堂的也是該賞就賞,從不含糊。
和某些人一比,簡直是高下立判。
看破了范城默的真面目,李郁非常開心。
于是,就順道去拜訪了一下張有道。
元和縣衙,
依舊是那副模樣,屋檐破損的瓦,還是保持了原樣。
就連門子的笑容,都是一樣。
大清朝就這點好,離家十年再歸鄉,還能認識路。
“李爺,您來啦,請進。”
他牢記縣尊的吩咐,李郁若來縣衙,贊拜不名,抬腳就進。
不存在什么唐突女眷,
張有道巴不得他女兒被唐突呢,怕是他都能笑出來。
既然唐突了,那就干脆在一起吧。
啥彩禮不彩禮的,大手一揮,開明,白送。
然而,李郁是個謹慎的人。
他到了后堂,突然停住了腳步。
摸出一塊碎銀子,打發了笑容燦爛的門子。
咳,咳咳咳。
“何人?”張有道握著紫砂壺,邁著小方步走了出來,“賢侄,快快請進。”
“伯父,順路買了件小玩意,請您務必不要推辭。”
“本官笑納。”
一件精致的玉石鎮紙,用來送禮再合適不過了。
又小巧,又值錢。
張有道就這么順手放在了書桌上,代替了原來的銅鎮紙。
“有一樁生意,不知您有沒有興趣加入?”
“什么生意?”
“胥江碼頭。”
“啊?”張有道喝茶的動作僵住了。
他壓低聲音說道:
“那可是范家的產業?你想干嘛?”
半晌,
李郁打了招呼,離開了縣衙。
而張有道,則是坐在大槐樹下,捧著紫砂壺來回的摩挲。
“爹爹,因何在此發愣?”
“李郁那小子,要虎口拔牙,從范家手里吃下胥江碼頭,想拉我入股呢。”
“可是那個先天下之樂而樂的范家?”
“正是。”
“女兒覺得,此人行事狠辣縝密,總是在玩火,卻又總能全身而退。”
“你想說什么?”
“女兒擔心,他會把爹爹拖入是非。”
張有道嘆了一口氣:
“除非我此刻辭官歸隱,否則無一刻不在是非當中。當官難吶,難。”
寒窗苦讀十幾載,終于飛出了金鳳凰。
豈能半途而廢?
往小處說,是個人的榮辱。
往大了說,是整個張氏在銅仁府的榮辱。
若要不牽扯一點是非,除非做個糊涂教諭。
其實,也不對。
就在這個月,直隸出了一件大事。
導致一位兩耳不聞窗外事,埋頭故紙堆的縣教諭,被作為從犯押上了刑場。
一位秀才,不知是抽了哪門子瘋。
竟然給乾隆上書,稱如今雖是盛世,卻依然有許多百姓吃不飽飯。
而皇莊當中,卻有許多的好地荒廢著。
清廷入關之時,在京師周邊強圈了許多的良田。
后來,這些田大部分成了皇莊。
這位秀才,竟然選擇在了乾隆東巡祭祖的時候,下跪獻書。
護駕的官員不敢怠慢,只能轉呈皇帝。
乾隆閱后,下令將此人凌遲。
并夷三族,追究幕后主使者。
此事,引起了軒然大波。
祭陵途中,如此殺戮,有違天和。
軍機大臣,戶部侍郎和珅,負責審理此人。
他不敢怠慢,最終得到了一份詳細真實的口供,呈交御覽。
盛京,
農歷八月,就已經開始飄雪。
小冰河的影響還未完全遠去。
行宮內,乾隆靠著暖爐,問道:
“和珅,你怎么看此人?”
“奴才覺得,這就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悖書生。”
“你這個狂悖,用的好。”
和珅心里一松,總算摸準了乾隆的脈搏。
“區區一介秀才,竟敢對皇莊指手畫腳。為民請命是假,包含禍心是真。”
屋子里,溫暖如春。
可是和珅的背后,一陣陣透寒意。
他似乎,對皇帝的了解又深了一層。
依舊是恭敬的跪著,繼續虔誠的聆聽圣訓。
“給他拿錦凳。”
“是。”
“謝謝秦公公。”
和珅小心的坐了半邊,恭敬如初。
乾隆用余光瞥見了,心里很是欣慰。
繼續斜靠著,說道:
“外面的許多臣工,說祭祖期間,殺人不祥。”
“朕覺得有道理,那就推遲一些,回京后再明正典刑。”
和珅退出宮殿時,
只覺得冷風一撲,被汗浸濕的棉衣特別難受。
乾隆的最后幾句話,在他的耳中來回轟鳴。
“今日,敢說將皇莊分給無地佃戶。”
“明日,他會說啥,朕都不敢想。”
“還說什么民最貴,社稷也貴,合著就朕不貴?他們怎么敢講出口的?”
“和珅你說,朕是不是給他們臉了?”
“朕看這儒學,得改改了。有些落后于時代的圣人言,要改。”
很顯然,這是皇上的心里話。
因為說話的語氣略快,略氣憤。
皇上登基四十年,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動色,語速緩慢。
今天,顯然是氣到了。
不僅要明正典刑,還有殺一儆百。
秀才的座師,縣教諭,也被判了個斬立決,家眷流放寧古塔。
回到府中,和珅閉目沉思了許久。
他覺得,皇上和自己說這番話,是有深意的。
琢磨半天,他悟了。
將此案上升到了一個新高度,寫入邸報中,讓五品以上的地方官都能讀到。
他們食君祿,理應有這份心。
還有一個人要特意關照的。
那就是曲阜孔家族長,理應體會皇上的深意。
儒學,存世已兩千年。
有些狂悖大膽的言論,是該改改了。
要不然,怕是要動搖國本。
尤其是孟子這個老東西,什么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盡寫一些不切實際的空話,蠱惑人心。
混賬,極其的混賬。
若是生在本朝,定叫他嘗嘗什么叫駿馬彎刀。
八旗的刀雖然鈍了些。
可索倫窮親戚的刀還是很快的。
和珅通過私人關系,給曲阜的孔氏族長寫了一封信。
信中意味深長,耐人尋味。
足足幾千字。
孔氏族長反復閱讀了3遍,惴惴不安。
他意識到了,這其實是皇帝的不滿。
這可不妙,是空前的大事。
“通知下去,三天后開孔氏族老會。”
“給學政大人送份請帖,邀請他參加。”
“遵命。”
曲阜縣,不姓曲,實則姓孔。
孔家,就是這里的天。
一舉一動,都受到各方的關注。
學政參加孔氏族老會議,不符合常規。
但是,這是一種強烈的信號。
紫禁城的皇帝,重臣都能收到,并且看懂。
在善于迎合這方面,孔家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然而,遠在千里之外的李郁。
卻在忙著搞事情。
在磨刀霍霍向范家的時候,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把藍盈盈主仆,帶來見我。”
被關押許久的二人,漠然看著自己。
李郁一揮手,屏退了左右。
輕輕說道:
“你是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