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話事人

099 量產劈山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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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島,

第一爐鐵水終于出來了。

眾人歡欣鼓舞,從今往后就不怕受制于人了。

當天,一共出了5爐。

其中4爐鐵水合格,冷卻后被繼續加工,煉成熟鐵。

不合格的那一爐,就澆筑成了鐵軌。

澆筑的方法如下:

陳氏族人先找了一根木頭,切削成鐵軌模樣。

然后尋了一塊地面,弄平整。

用力將木模按壓下去,直到和地面齊平。

再小心的提出木模,

地面留下的凹槽,在表層涂抹油脂,沙子,放火燒。

待土層基本固定成形,不易坍塌后。

將鐵水倒入,

地面的溫差,很快冷卻凝固。

再用鉤子提出澆筑成形的鐵軌。

匠人們一口氣弄了8個凹槽,并重復以上步驟。

短短一個下午,就完工了。

張滿庫也混在人群中,親眼目睹了這神奇的一幕。

心中暗自感嘆,這幫粵人技術真牛。

鐵廠比碼頭要高,

所以這段百十米的路要先平整,然后用石磨碾壓。

最后鋪上石子,三合土,再橫著鋪設石條。

最終,鋪上鐵軌。

如何固定,是個難題。

陳氏族人就想了一個辦法。

鐵水堪堪成形,就用方鋼棒在兩端各戳到底。

成形后,鐵軌的兩端就各有一個方形孔。

鋪設鐵軌的時候,用錘子把方形截面的鐵棍砸下去。

如此,就有固定效果了。

相當于長鐵釘的作用。

張滿庫看的如癡如醉,頭一次對自己的技術產生了自卑感。

他垂頭喪氣的回到家,

和老爹訴說了今日見聞,卻被狠狠的罵了一通。

“李老爺給你續弦,娶那好人家的閨女,又讓你到鐵廠當學徒,為個啥?”

老爹壓低聲音:

“陳氏是外人,咱們老張家是自己人。這技術,當然要掌握在自己人手里,你要認真偷師,全部學會。”

“爹,真的嗎?”

“伱個小兔崽子,爹的話都不信了?”

張老爹氣的放下筷子,在兒子腦門狠狠的敲了兩下。

“咱爺倆都不識字,你待會去找媳婦,你說,她記。把你白天在鐵廠看到,聽到的,一個字都別漏。”

“哦。”

桌子上,兩碗小餛飩,一疊烤餅,還有一條炸的金黃的魚。

父子倆悶聲開飯,各懷心思。

晚上,

張滿庫把事都告訴了媳婦。

“相公,還是聽爹的吧。”

“你也覺得爹說的對?”

“奴家是揣摩著李老爺的心思大抵如此。他待咱們張家不薄,真當自己人。”

“那行,明兒我讓狗兒也去。”

“狗兒才5歲,能去鐵廠干啥?”

“學技術就要從小開始,他拿個銼刀,幫著打磨吧。”

狗兒,是前面一個老婆生的,

正如名字一樣,有一種頑強的生命力。

雖然才5歲,卻是天天搬磚。

傍晚時分,自己就到湖里摸魚蝦回來給爺爺做下酒菜。

順便洗個澡,省水。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第二天,張滿庫就把狗兒帶著去了鐵廠。

送給他一個錘子,一把銼刀。

狗兒歡喜的很,走到哪兒都隨身帶著。

這是身份的象征,咱是有正經工作的。

和其他孩子玩耍的時候,撿了山核桃,貝殼啥的。

腰上解下錘子,

咔,如果一錘子不能解決,那就兩錘子。

他在鐵廠,屬于編外人員。

一月拿300枚銅錢。

打雜跑腿,匠人有啥事都喜歡招呼他幫忙。

唯一禁忌是不許靠近高爐20米內。

鐵水的溫度足有1000多度,一個不小心,就是殘廢。

幾百年后的煉鋼廠,傷亡事故都難以避免。

何況這個時代,

已經有一個爐工的腳,被濺出的鐵水融了個指頭。

杜仁聽說后,

讓人從府城采購了一批皮衣,皮圍裙,皮帽,還有靴子。

至少,能擋住零星的鐵水飛濺。

考慮到加工方便,熟鐵成形的時候,就盡量做成圓形棒。

李郁很重視模具,

陳老漢和張鐵匠合作,選用最好的鋼材,在機床上做出了多個模具。

分別用于槍管胚,炮筒胚,刀劍胚,還有米尼彈。

模具,是工業的基礎。

精密的模具,意味著可以減少公差,批量生產。

在這個,手工業時代向機器時代過渡的時代,意義重大。

制造火繩槍的技術,目前是成熟的。

待鐵廠產能爆發,囤積一批鐵錠后,才會嘗試彈性鋼的制造。

燧發槍槍機,離不開彈簧。

而目前的炮筒胚模具,只有兩種,仿制的是輕型火炮。

前段時間,

城守營胡千總來訪,和李郁詳談了半天。

老胡在金川前線打過仗,對清軍的常見火炮有大體了解。

其中,他印象深刻的是劈山炮。

所謂劈山炮,實際上是一種口徑很小的火炮。

整體重量,在50斤到400斤內。

纖細,修長,可以打霰彈,有可以打實心彈。

因為輕便,所以便于布置。

幾個人一抬,就能轉移了。

在山地戰中,壓制金川兵的效果不錯。

當然了,對付碉樓肯定不行,那得靠重炮。

根據老胡的描述,

李郁敏銳的發現了一個事實。

清軍的火炮,在兩極分化。

要么是重炮,要么就是很輕型的火炮。

中間威力的,似乎是雞肋。

重炮攻堅,輕炮殺傷人馬。

這個思路,李郁覺得很贊。

其實,

這取決于戰爭目標。

清軍很少進行大規模機動野戰。

即使有,對手也缺乏對等的火器投射實力。

多是攻城,或者治安戰。

重型火炮的大自重,糟糕的道路情況,使得運輸成了難事。

所以大部分軍隊,除非有明確的攻城需求。

一般不攜帶重炮行軍。

拿破侖,也實踐了類似的火炮思想。

賦予了火炮前所未有的機動能力,騎兵拉著炮滿場跑。

炮兵藝術,發揮的淋漓盡致。

但是,最后一仗卻在擁有大批中型火炮的聯軍面前,吃了大虧。

因為射程!

因為對手也是純火器軍隊。

時也命也。

李郁得出了一個結論,

用兵,要靈活。

吃飯要一口口來,鑄炮也是一樣。

先從最輕型的劈山炮開始,積累經驗。

好的炮胚,是圓柱熟鐵實心體,里面沒有氣泡雜質,分布均勻。

陳廠長非常自信的說,

鑄炮的這一爐鐵水,是他親自把關的。

張滿庫把炮胚牢牢固定在鉆床夾具上,開動了鉆刀。

鉆刀全速轉動,炮胚緩緩的靠近。

接觸的一剎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匠人不時的淋上鯨油,作為工業潤滑油。

鉆刀陷入炮胚當中,

鉆入兩寸后,張滿庫操控著讓炮胚緩緩后退。

再次在鉆刀淋上鯨油。

窗口微風吹拂,冷卻降溫。

然后,重復以上動作十次。

終于鉆到了預定的深度。

旋出炮膛,查看成果。

膛壁光滑,粗細一致。

也沒有氣孔的存在,說明鐵水質量過關。

“量一下炮膛。”

一個學徒拿起尺子,比了一下。

“師傅,不多不少。”

“接下來,就是炮筒的外部切削,你來。”

張滿庫站在一側,不時的提醒著徒弟的動作。

機床寶貴,容不得一絲馬虎。

車間外,兩個佩刀護衛天天站崗。

這個徒弟也是跟著學了好久,細節爛熟于心,才讓他試驗的。

炮胚緩緩旋轉,外側靠近鏜刀。

多余的部分,像木頭刨花一樣,打著卷落地。

按照李郁貧乏的科學經驗,

火炮外壁的厚度,應該是尾部稍厚,前端稍薄。

如此,既能減重,又能防止炸膛。

火炮尾部膛壓最高。

手藝人,眼睛很重要。

張滿庫只是站在一側看著,就能大致感覺到尺寸有沒有問題。

“師傅,您看行嗎?”

“可以,今晚你們幾個完成拋光,多余的毛刺打磨干凈。”

“哎,好嘞。”

雖然徒弟心里覺得這是多此一舉。

稍微有一點毛刺,不影響火炮性能。

但是師傅既然說了,就必須做。

張滿庫了解李郁的脾性,

他們父子曾經多次出入書房,發現老爺是個講究細節的人。

次日清晨,

一尊品相完美的劈山炮,出現在了空地上。

杜仁也來了,

這里瞧瞧,那邊拍拍。

金屬的厚重感,令人安心。

“有多重?”

“稱了,80斤。”這個重量,在火炮里算小家伙。

炮架,是木匠臨時趕制的。

最簡陋的木架,下面有四個木頭輪子。

“試炮吧。無關人等,后退50步。”

兩個自告奮勇的礦工,在張鐵匠的指點下開始試炮。

絲綢包好的黑火藥,塞入炮膛。

用桿子捅到底部,然后塞入鐵球。

先拿鋒利的鋼釬,戳破絲綢包。

在尾部的小孔,插入一根長引線。

炮手點燃,然后趕緊后撤。

1秒后,

炮口噴出火光,白煙。

山崖上,騰起煙霧碎石。

“老張,老陳,你們倆可以啊。”杜仁的心情很好,語氣親切。

“杜先生,多試幾炮吧。”

“行。”

炮車,往后移動了老遠。

幾個人又往前推回原位置。

這一次,稍微瞄準了一下。

當然了,是最簡單原始的直接目視瞄準。

200米外,

一棵作為靶子的樹冠,被砸斷了。

眾人面露喜色,驚呼神炮。

老張,老陳二人,則是一臉的淡定,盡顯大匠的風度。

不過,第五炮的時候。

出了點意外,引線燃盡,卻沒有炸響。

這讓眾人一陣納悶,

“是不是火藥受潮了?”

“不是吧。火藥我都檢查過。”

“那,是不是引線斷了。”

“不可能,引線是昨晚我才制作的,檢查了無數遍。”

過了一會,依舊沒動靜了。

一個大膽的炮手才上前查看。

重新插了一根引線,

點燃后,這次成功炸響了。

眾人這才如釋重負,待炮膛冷卻后,查找原因。

然而,

半天也沒發現問題,只能記錄下來。

次日,

李郁看完了試炮記錄后,笑了。

他知道問題的根源在哪兒。

引線太軟,沒能接觸到絲綢藥包。

解決方法很簡單,

一段鵝毛管,前段斜著剪。

將引線穿入其中,再插入尾部小孔。

如此,就不會有引線接觸不到藥包的尷尬了。

不要小看了這個隱患。

到了戰時,啞火是很打擊炮兵信心的。

當然了,

炸膛排第一位,炮兵的終極噩夢。

他在信中反復強調,

鑄炮胚的鐵水,一定要合格。

不要怕浪費,次品鐵水可以用作他用。

比如,

鐵制農具,鐵球炮彈,甚至是外銷鐵錠。

思想要靈活點,次品鐵錠賣給其他人,賺點銀子也是好的。

有幾個買家,是造槍炮的。

稍微次一些,他們可以接受。

在這種思想下,每一尊劈山炮都是質量精良的。

一個月,造出了21門。

兩種規格的劈山炮,

一種發射2磅炮彈,一種發射3磅炮彈。

都屬于絕對的輕型火炮,除了殺傷人馬,最多能擊毀盾車,木柵欄,木制箭樓。

目前,唯一依賴外購的是,鐵礦石。

幸好,產地不算太遠。

江寧府旁邊的馬鞍山鐵礦,此地的礦石質量尚可。

從當地私礦主手里,購買鐵礦石,再沿著長江運回來。

內河航運,不缺水手。

清月村的人,還有粵人水手,都可以勝任。

李家堡也有幾艘自有沙船,目前勉強夠用。

只要鐵礦石不被卡脖子,西山鐵廠就能全速開動。

只可惜,環太湖帶沒有鐵礦的存在。

否則,可以建設一個煤鐵復合體。

老胡來了,

是應李郁的邀請,來西山島參觀火炮射擊。

10門劈山炮,一字排開。

“李兄弟,這炮真不錯。你手底下有能人啊。”

“和你在金川前線見過的相比呢?”

“光看外表,不如你造的。”

老胡俯身,用手掌撫過拋光后的炮筒,沒有毛刺坑洼感。

再用眼睛瞅炮膛,更是嘖嘖稱奇。

“開始吧。”

李家堡的眾骨干全部到場,

炮兵是臨時拼湊的,都是護衛隊里挑出來的。

“裝藥多少?”李郁詢問杜仁。

“7兩。”

“老胡,7兩裝藥多嗎?”

“夠了,前線的小炮也就這樣。再多,炮兵就不敢放了。”

“1斤吧,我相信陳師傅,張師傅的手藝。”

眾人傻眼,

于是現場重新拆開絲綢藥包,加量。

不過,炮兵們有些畏懼。

杜仁臉色不好:

“誰點炮,賞銀2兩。”

然而,這些炮兵還是面面相覷。

這讓李郁的臉色有些難看,正要發作。

一年輕漢子分開眾人,站了出來:

“我來。”

“我怎么看你有些眼熟?”

“回老爺,上次您來礦山,賞了我一壺酒,一只烤雞。”

“原來是你啊,膽量可嘉。叫什么?”

“小人錢有膽。”

噗,有人忍不住笑了。

這個名字,取得蠻有意境的。

李郁則是欣慰的說:

“有膽,才配有錢,有好日子過。去吧。”

炮兵們依次裝填完畢,插上鵝毛管引線。

然后,一溜煙的跑了。

老胡見李郁臉色不好,安慰說:

“其實綠營炮兵也這樣,一般都不放足量火藥。”

“那這射程,豈不是打折扣?”

“嘿嘿,你是沒見過炸膛,慘哦。”

老胡的思緒,又回到了金川前線做刀牌手的那一次。

前面轟擊碉樓的一門火炮,

突然炸膛,2000斤重的炮筒騰空而起,砸在步兵的陣中。

好似,巨石落入番茄筐子。

那慘景,午夜輪回之時,時常是噩夢素材。

錢有膽接過火把,走到第一門炮旁。

依次點燃火炮,步伐輕快。

白煙,依次從炮口噴出。

看起來,非常的壯觀。

眾人紛紛叫好,欽佩此人的大膽。

李郁也微笑著點頭,心想是條漢子。

遠處,水面騰起水柱。

目測距離,有5里。

考慮到火炮比湖面要高一些,實際最大射程也就在4里多。

對于不足百斤的劈山炮來說,

非常優秀了。

“老爺,小的幸不辱命。”

“好,我提拔你做炮隊隊長,好好學,還有機會升。”

“謝謝老爺。”

李郁口授,杜仁記錄。

每5門劈山炮,編為一隊,任命隊長一名。

10隊,編為一營。

空缺,就從這些炮兵里挑。

標準是:忠誠,膽大,掌握炮兵知識的。

“老胡,你幫著指點指點。”

“我就沒使過炮,火槍刀盾還行。”

“那你手底下有這樣的人才嗎?在綠營做過炮手的,最好是軍官。”

“倒是有一個人選。”

“靠譜嗎?”

“此人是我老鄉,綠營炮隊千總,斷了一條腿,回鄉務農了。”

“你派個人去,把他找來。就說,讓他掙一份餉銀。”

“行,只要他沒死,肯定愿意來。”

老胡在對待同鄉這方面,有情有義。

自從他發達了,把老母妻兒遷出后,就陸續有村里人來投奔。

千里迢迢,尋到他那里。

老胡都盡力幫忙,

年輕的去府城鋪子里做個伙計學徒。

年齡大的就在郊區種菜,拉到城里賣。

婦孺就幫著營中洗洗涮涮,拿點銅錢。

就連這些人住的地方,都是在老胡家的地里搭的窩棚。

有他綠營千總的身份鎮著,

這些人不至于被尋常的混混,周圍的百姓欺負。

突然,

老胡表情凝重,指著湖面說:

“看,那是什么?”

李郁定睛望去,陽光有些礙眼。

遠處的湖面,有個黑點。

“是條船。”

老胡也瞇起眼睛,嘀咕道:

“來者不善。”

“為何?”

“你沒發現嗎,他這個角度很刁。”

李郁點點頭,

這條船背對著陽光而來,就是為了不讓島上的人太早察覺。

“水匪?”

“不像,倒像是水師戰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