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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蛇出洞。”
阿桂在船上就想好了,大戰之前先整肅內部。
負責城防的將官,挨個接到了命令。
若見城中拼殺起火,不要驚慌更不許調兵,那是在剿殺白蓮教匪。
4更天,武勝門附近突然起火。
喊殺聲四起!
一群百姓模樣打扮的人高喊著白蓮口號,進攻官兵。
順手把周圍的房子也給點了,制造聲勢。
1里外,一家鋪子后院。
幾十條漢子肅立,在傾聽著動靜。
“帳主,我們要支援嗎?”
“再等等,明明事先約好了的,怎么會有人提前行動呢?”
“也許是其他潛伏的弟兄們暴露了,被迫倉促起事了?”
武昌城共有九門,西3東2南3北1。
武勝門,是北面城墻的唯一一個城門。
阿桂也是在賭,賭教匪會搶武勝門。
見沒有動靜,武勝門守將下令朝著城外開炮。
并且模仿白蓮前幾次攻城的行為,打出了幾顆焰火,增加可信度。
帳主是白蓮老人,站在院墻上觀察戰況。
他的手心全是汗,因為決定一旦失誤,就會壞了大事。
潛入武昌城的教徒接近300人。
各自之間也沒有歸屬。
約定的信號是,城外一旦高呼萬歲,又放出信號彈,就全體殺出。
搶武勝門!
阿桂不愧是乾隆朝的軍事全才,猜的非常準。
洪大昌那點軍事方面的小九九,在他面前如同小學生一般幼稚。
沒過一會,城中民宅、鋪子、城隍廟、大車店紛紛冒出扎著白毛巾的彪悍漢子。
他們手持利刃,沉默不語。
一路縱火,見人就殺。
直沖到武勝門下,才爆發出吼聲。
“武昌城破,白蓮入城,投降不殺。”
沿著臺階,仰攻城墻。
在城中制高點,蛇山觀戰的阿桂,終于松了一口氣。
他笑道:
“這下可以睡個好覺了。二位大人,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們了。”
說罷,下山去歇息了。
這種名將風度,讓眾人欽佩不已。
阿桂是真的累了,除了疲憊,還有精神上的緊張。
他酣然大睡,城中的廝殺聲也影響不了他半分。
戰場老兵都有這個本領。
隨時隨地的歇息、入睡。
只有保存好體力,才能活的比別人更久。
吃不好睡不好的人,縱然不死于廝殺,也會死于疾病、過勞。
北面城墻上,清兵抵擋了一會,見沖上臺階的教匪越來越多。
一位千總大喊:“撤。”
清兵們扔了刀矛呼啦啦的往后逃。
白蓮教徒大喜,以為大功得手。
沖到城門樓子前,突然遭遇了整齊的火槍射擊。
三層的城門樓子,布滿了鳥槍手。
每一個窗戶后都站著人。
而且打完一槍,后面的人就遞上裝填好的第二支鳥槍,槍聲密集連綿不絕。
教徒們猝不及防,被打的一排排倒下,血霧漫天。
“中計了。”
有人迷茫,有人扔了刀劍縱身跳入護城河。
還有人瘋狂的劈砍吊橋的起放裝置。
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戮。
清晨,200多具尸體被清軍搬到了西邊的漢陽門,挨個扔下城墻。
撲通撲通,掉進長江里。
高聲吶喊著:“好白蓮,快來收尸。”
折騰了半個時辰,江面飄滿尸體。
白蓮教先鋒看的眼里噴火,而武昌守軍則是士氣大振。
士氣很重要。
在冷兵器時代,尤其重要。
阿桂不愧是一代名將,入城一天就穩住了軍心。
次日午時,他才起。
飽飽的睡了一覺,精神飽滿。
“報,有密旨。”
“拿來。”
確認火漆完好,拆開蠟封的竹筒,取出仔細閱讀。
阿桂那見慣了尸山血海的人,手微不可查的抖了兩下。
跟隨他十幾年的親衛隊長,都心覺詫異。
不過主子不說,奴才就不該問。
密旨被收起,阿桂一個字都沒提。
包括湖廣總督和湖北巡撫,拐彎的打聽了幾次都吃了閉門羹。
軍事會議上,
阿桂告訴眾人,他會立即向江西、湖南、貴州、四川諸省綠營下令,調集一半綠營兵力會剿白蓮。
眾人狂喜,直呼湖北局勢有救了。
600里加急,算算日子,再撐上半個月這潮水一般的救兵就該來了。
殺光教匪,大家又可以開心的做官了。
笑容還沒持續多會,文昌門兵丁匆匆來報:
“教匪大軍開始攻打龜山了。”
阿桂收起笑容:
“諸位,一起上城墻觀戰吧?”
文昌門朝西。
是西面3個城門當中,最靠南的一道門。
周圍官宦云集,總督衙門、江夏縣衙、綠營官署都在附近。
鄉試之時,主考官走此門入城。
新官上任,也必走此門。
無他,名字吉利。
玄學之說,越往上越敬畏。
畢竟天地之間蘊藏的奧妙,怎么可以用一般科學常理去推論呢?
文昌門,城門樓子。
阿桂接過千里鏡,觀察西岸白蓮大軍的軍容。
第一印象,無邊無際。
第二印象,銳氣十足。
第三印象,缺乏火器,尤其是火炮。
“想來那明黃傘蓋下,就是洪逆了。”
“據說此賊還是個舉人,實在可恨,自毀前途。”
旁邊的綠營兵心想,舉人的前途可沒這么大。
人家現在都稱帝了!
還是圣帝,聽起來比皇帝還大。
龜山炮臺,炮擊騰起股股白煙。
仰攻爬山的白蓮大軍,立即綻開血霧。
新任守備張九佬,這才意識到生命中的每一份饋贈,都是有價碼的。
從汛兵,一口氣升成五品守備。
價碼就是賭命!
守不住龜山炮臺,就得連本帶息的償還。
張九佬咬著后槽牙,大聲激勵。
“弟兄們,守住龜山炮臺。我手里有10個把總,20個外委把總的烏紗帽,就看誰能活到最后了。”
“守備,教匪數量也太多了吧?”
眾人放眼望去,漢水里飄著的全是掛著白蓮旗號的民船。
正在爬山仰攻的教徒更是螞蟻一般,看的人眼暈。
張九佬內心酸澀,也狠下心了賭一把命。
他就是不想當一輩子匠人,才出來當兵吃糧的。
也許爹說的對,不要有那么多的宏偉想法。
你這輩子吃幾碗飯,出生的那一刻就決定了。
而白蓮護教親軍的小馬夫,春壽可沒那么多宏偉想法。
湖北戰火燃起之前,他唯一的理想是全家人在一起,吃的飽。
全家死的僅剩他一人后,
想法就更簡單了,活著!
幸好被護教親軍十夫長鄭九令認作了義子,在馬廄伺候戰馬。
一天兩頓,倒是基本能吃飽。
這一趟他跟隨義父出來打糧食,一行數十人離開了武昌城下。
20幾輛大車,趕車的是新教徒。
4個騎兵,3個步卒押運。
走了60里,才搞到了4車糧食。
這讓眾人焦慮了起來,沒法回去交差啊。
沿途的村子,十村九空。
饑荒加上戰火,這片區域已經被官兵和白蓮拉鋸戰一般的梳了多次。
狗都不敢叫出聲!
“汪汪汪”
可在蘇州府吳江縣顧家村,狗兒們叫的很大聲。
呼嘯而來的李家軍輕騎兵,在村口張貼了兩張告示。
對于末尾有紅印泥官印的紙,村民都是敬畏的。
絕對不會出現私自撕了,用于五谷輪回的大膽行為。
這一點不是李家軍教育的好,而是清廷的積威。
騎兵馬蹄聲遠去后,村民們趕緊圍了上來。
“顧先生,官家說的啥了?”
顧先生是私塾先生,本村少有的文化人。
他咳嗽兩聲,穿著長衫走進去。
周圍的人群立馬分開道路。
“乃是大帥府調整官鹽價錢的通知。”
“漲價了?”眾人立馬緊張。
“非也,非也。”顧先生搖頭晃腦道,“官鹽原售價一斤40文,調整為35文。”
眾人長出一口氣,好事哇。
這年頭難得聽到一兩件好事,全是糟心事。
“官家咋發善心了?”
“這上面寫了,李大帥指揮江南團練在前線打仗,取得了空前的大捷。為了慶祝勝利,故而降價5文,普天同慶。”
“原來如此。”
最近坊間傳說很多,
有說朝廷大兵擊潰了李大帥,大清朝又回來了。
也有說是李大帥的軍隊擊敗了周邊的官兵。
原本在江南百姓眼里,第一種說法可信度更高。
他們更看好大清朝!
但這么一降價,大家就開始相信第二種說法了。
邏輯也很樸素,如果李大帥打了敗仗,肯定得氣急敗壞的加稅,漲價,征兵。
如今怒降5文,說明李大帥肯定打贏了,心情大好。
自古如此!
“顧先生,那第二張講的啥事體?好事還是壞事呀?”
“怪哉怪哉。”
見本村最有文化的顧先生都眉頭緊鎖,眾人頓時緊張了起來。
不會是食鹽降價,煤餅漲價吧?
如果是這樣,大家高低要問候幾句李大帥的娘。
“上面說除了李大帥麾下當差的,其余人都不能私自割辮子,否則罰銀1兩。”
“啊?”
眾人都傻了眼,主要是猝不及防。
有一老漢問道:
“顧先生,你莫不是看反了。這辮子可是大清皇帝的規定呀,李大帥怎么會”
“老夫,亦覺得此中有隱情。”
顧先生謹慎的閉嘴,背著手離開了。
作為一個讀書人,他本能的感覺這是一個不能深入的話題。
表態留辮?
李大帥騰出手來,肯定要收拾自己。
表態剪辮?
大清的兵收服失地,肯定要誅殺自己全族。
總之有些事,心里可以琢磨,嘴上不能亂講。
管不住嘴的人,腦袋就容易搬家。
他心事重重的走到私塾,卻見到一個穿綢衣的大胖子正坐在自己的躺椅上納涼。
還拿著自己視若珍寶的扇子,呼啦啦扇風。
“哎呀呀,陸老爺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老顧啊,等伱好久了。”
陸老爺,本村首富,坐擁700余畝水田,4間鋪子,唯一的心病是家里三代沒出過一個讀書人了。
往上數最近的一個文曲星,還是他的爺爺,以舉人之身外放過一任知縣。
除此之外,陸老爺還有個身份。
是私塾的大金主!
每年的束脩、年節都是出手不俗的。
這么說吧,自家這個私塾的一半,就是他撐起來的。
胖乎乎的陸老爺,顧不得擦汗,把老顧拉到了一旁。
“陸老爺,咋啦?”
“噓。”
陸老爺示意噤聲,謹慎的環視四周,一個人影都沒有,僅有個大公雞在覓食。
“去去去”,
一驅趕,大公雞呼啦啦的飛上了土坯墻頭。
陸老爺突然開心的夸道:“好,飛上枝頭變鳳凰。”
老顧沒有出聲,他知道這是陸老爺的心病,凡事都能聯想到高升中舉。
“顧先生,你怎么看村口的告示?”
“陸老爺是說哪一張?”
“自然是關于辮子的”
顧先生表情頓時嚴肅了起來,斟酌了一下,決定實話實說。
“在下忝為本村最有文化,讀書最多的人,對于官家還是有一些研究的。這辮子,事關國體,是最最敏感的話題。”
“老顧,你能不能說話簡單點,咱不做八股文章,咱就想知道,剪辮好不好?”
“在下只能講,可能不是壞事。”
顧先生背過手,幽幽的分析道:
“若李大帥要求所有人剪辮,那一定是壞事。”
“如今他反其道而行之,剪辮罰銀,說明他不希望所有人都剪辮。為何?剪辮可能有利。”
胖乎乎的陸老爺瞪大了眼睛,問道:
“利在何處?”
“在下不知。”顧先生又解釋道,“在下若有那番高屋建瓴的眼光,又何必蝸在這小小私塾度日呢?”
“也是哦。”
陸老爺眉頭緊鎖,走了。
第二天就提著兩個肘子進城了,去尋一個在衙門里做事的同鄉打探情況。
叩門,遞上禮物。
寒暄片刻后,進入正題。
同鄉原先是吳江縣衙的一書吏,如今處于半失業狀態。
自從李家軍控制江南后,對于原先的地方官是拘押,對于小吏卻是模糊不清。
既不抓,也不用,也沒個說法。
這幫人心里貓抓一樣,四處打聽。
道前街周邊的飯館茶樓,天天坐滿了人。
只要有身穿李家軍制服的人進來,他們就湊上去點頭哈腰套近乎。
不過,范京早定下了規矩。
若是和舊衙門來往過密者,清白堪憂,直接革職。
哪怕吃人家一個燒餅,都算是不清白。
所以這位書吏,最近也是愁的不行。
倆人喝了幾杯酒,各抒己見。
“老陸,你這人的嗅覺還是可以的。剪辮罰銀這個公文,里面大有文章。”
“怎么說?”
“咱和幾位同僚推測,這是一種信號。”
“什么信號?”
“尊卑有別。有辮子為賤,無辮子為尊。”
“啊?”
“我這是看在肘啊不是,同鄉的份上才告訴你的。這辮子,以后可能是區分身份的象征。就好比是大清的滿人和漢人之分。”
陸老爺連忙抓起酒壺,幫著小心的斟滿,問道:
“有辮子就是草民,沒辮子就是老爺。是這意思伐?”
“大約是吧。”
“那您說,我剪了辮子能當官不?”
書吏夾起一筷糟鵝,皮笑肉不笑道:
“我要是知道,我還坐這和你閑聊?道前街的巡撫衙門,早有我一張桌子啦。”
“是啊,是啊。”
陸老爺越想越不甘心,
他總覺得自己距離真相已經不遠了,可就是隔著一層紗。
一咬牙,一跺腳,不回家了。
雇了輛馬車進城,進蘇州城打探消息。
主要是科舉太難考,他爹一輩子沒考個秀才,被爺爺罵了半輩子,郁郁而終。
到了他,又是半輩子蹉跎。
兒子十歲了,看著也不太聰明的樣子。
天賦,
在人出生的一刻就已經決定了,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孫子雖還沒出世,大約也堪憂。
三代出不了一個讀書種子,陸氏的社會地位肉眼可見的一路下滑。
走出去,已經被人視為土財主。
眾所周知,在大清沒有士紳光環,卻略有薄財的人是很危險的。
好比一個懷揣剪刀的小腳貌美女子,獨自走在山路上,路兩側的坡上蹲滿了面容猙獰的大漢。
用后世時髦的話講,就是中產階層的老陸死心了,放棄了卷娃,準備卷一卷自己。
為了保住階層,不再下滑而努力。
既然教育之道走不通,就走走歪門邪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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