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府城,
城門樓子飄揚的旗幟很古怪,又紅又黑,還夾雜著一丟丟的白。
站崗的兵丁,制服更是古怪。
不過,那黃銅扣子很亮眼。
黑色軍靴和黃銅扣子,是很顯氣派的!
陸老爺看不懂武裝帶,但覺得很有精神。
進城門沒有收稅。
這一點,他很意外。
以往1文錢的進城捐,絕對躲不掉。
李大帥可能真不缺錢,所以連這白撿的錢都瞧不上。
鄉下人說,李大帥挖到了沈萬三的聚寶盆,每天那一盆盆的銀錢不停地往外潑,屋子都要撐爆了。
雖然荒誕,可很有市場。
卻不知這傳聞的源頭,是戰略宣傳署署長賈笑真。
他每天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嘿嘿賤笑著編造出各種宣傳文案。
有的七分真三分假,有的三分真七分假。
當然了,更多是的十分假!
宣傳署底下有大把的臨時工,就是那種街面上的閑人。
需要他們做事了,就隨便給個幾百文錢。
讓他們去喝茶,順便講故事,把文案添油加醋的散播出去,制造輿論。
這些閑人就是大清朝的自媒體,主打一個貼近百姓,能說會道。
幾百文錢雖不多,可代表的是一種尊重,來自衙門的重視。
除了錢,閑人們還能獲得一種社會認可。
茶館里,賓客滿座,所有人都全神貫注的聽自己白話。
這種感覺,就等于當官了。
陸老爺在蘇州城逛了2天,毫無收獲。
道前街的衙門他不敢靠近,那邊扛著火槍的兵太多。
城中除了李大帥的兵,割了辮子,號衣也變樣了。
其余人還是老樣子,瓜皮帽、大辮子,有錢的穿長衫,沒錢的混一身短打。
還是那個熟悉的大清朝!
盤纏快要耗盡的陸老爺,只能默默的打點行裝,回家。
終究是沒敢剪辮
浙江嘉興府桐鄉縣,
提起桐鄉縣許多人不知道,提到烏鎮人人皆知。
苗有林部,就駐扎在縣城。
剪辮罰銀的告示,也是貼到了鎮子乃至村口。
烏鎮碼頭,
一群人圍觀,聽著記賬先生搖頭晃腦的朗讀告示的內容。
苦力們聽完也就散了,這等虛無縹緲的事,和自己無關。
只不過是當作一個好笑的談資,閑時扯淡。
趙老貴,中年光棍,無地無房無銀子。
靠給別人打零工為生,晚上就寄居在城隍廟里,綽號“阿貴”。
懶散、邋遢、懦弱,嘴賤,一身都是毛病。
剛在碼頭扛大包,因為力氣太小,摔了一個箱子。
被貨主暴打了一頓,趕走了。
走到熟悉的小酒館里,嘟囔著:
“掌柜的,賒賬。”
“阿貴(q),你已經掛了90文錢的賬了。”
“再賒一次,下次一起結。”
掌柜的哼了一聲,給他打了1兩散酒。
阿貴這種身份,自然是沒資格坐著喝酒的。
只能靠著墻,小口的慢慢喝。
希望從這粗劣村酒里,品出10年陳釀的滋味來。
突然,他耳朵豎了起來,
倆個碼頭記賬先生,正在議論那剪辮的告示。
阿貴聽力極好,他聽到了一句:“江南6府,凡百姓剪辮發(罰)銀1兩!”
還有這好事?
他彎腰湊過去,陪著笑問道:
“剪辮發銀1兩?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蓋著江南團練署的大紅官印呢。白紙黑字紅泥章,錯不了。”
“這署是在哪兒?”
倆記賬先生來了心情,決定逗一逗阿貴這個傻鳥。
“不用去那么遠,桐鄉縣衙就成。”
“騙人的是孫子。”
掌柜的也笑了,指著門外說道:
“瞧見沒,貼著呢。不過字認識你,你不認識它。”
阿貴端著碗走到門外。
果然,空墻上糊著一張告示。
紙很白,字很方,大印鮮紅,一看就很正規!
剪辮,就發1兩。
1兩銀子能換1000枚銅錢,夠喝一年的酒,還能來盤鹽水花生米。
阿貴越想越激動,一仰頭喝光碗中酒。
大步流星穿過巷子,去找剃頭匠。
烏鎮水鄉,處處皆有橋。
阿貴走到一處高高的石拱橋,夏風一吹,酒氣上頭。
突然豪情萬丈,大喝一聲:
“造反了,我造反了。”
正面走來的幾個百姓,嚇的低頭溜邊走了過去。
還有一個穿綢衣的商人,居然摘下瓜皮帽,朝著他笑了一下。
阿貴感覺自己好像開啟了一道新世界大門。
邁開步子,走到鎮子口的老剃頭匠那。
“給我剪辮。”
“啊?”
老剃頭匠和正在刮臉的客人都驚呆了。
“我說,我要剪辮,伱給我剪辮子。”
撲通,椅子翻了。
老剃頭匠嚇的連滾帶爬,跑了。
客人也不敢吭聲,帶著泡沫溜了。
阿貴疑惑,于是自己動手。
剃頭匠跑了,家伙什都在。
挑了把鋒利的剃刀,狠狠的一拉,稀疏的辮子就落地了。
到河邊照了照,感覺有些怪。
不過沒關系,有賞銀拿就行。
阿貴沒錢,雇不起馬車,只能走路去縣城。
但是他這輩子從未去過這么遠的地方,所以迷路了。
腹中饑餓難忍,在途中偷吃了一些水蘿卜。
第二天,又悻悻而歸。
走進烏鎮,所有人都詫異的看著他。
有人目瞪口呆,有人嚇的關門,有人壯膽問道:
“阿貴,你去哪兒了?”
“我去縣衙了。”
“你這辮子?”
“割了。”
“縣太爺沒打你板子?”
“縣太爺請我吃了一頓酒,我又回來了。”
一群人簇擁著阿貴,請他吃酒。
套話,想問問他的見聞。
誰料阿貴酒量太差,才2兩黃酒就上頭了。
桌子一拍,突然發癲道:“造反了,我阿貴造反了。”
嚇得在場一半的人跪下了。
阿貴更加得意,展示了一下他齊刷刷截斷的辮子,大笑出門。
一群酒客目瞪口呆,卻是沒敢像往常那番嘲笑甚至毆打瘦弱的阿貴。
鎮上的地保,也聽說了。
提著一盒點心,到城隍廟找到了正在迷糊睡覺的阿貴。
“老貴呀,聽說你造反了?”
“對。”
阿貴依舊躺著,用破帽子遮住臉,含糊不清的回話。
“那這造反,是做甚?”
“殺人。”
地保嚇的后背發冷,腰彎的更狠了,小聲問道:
“你要殺誰?”
“先殺趙舉人,再殺周秀才,媽媽的,兒子打老子。”阿貴很顯然處于一種幻覺中,喃喃自語道,“凡是和我有過節的,都要殺,咔嚓。”
地保嚇的站不穩,留下點心和一串銅錢后就跑了。
阿貴造反了,要引兵來殺人的新聞,在午飯之前就傳遍了整個烏鎮。
鎮子里的趙舉人,王員外,周秀才以及幾百號男男女女都很恐慌。
他們都毆打過阿貴。
這么說吧,大約小半個烏鎮的人都打過阿貴!
至于說罵過他的,那可能都數不清了。
趙舉人府上,一群人商議著怎么應對阿貴。
午后,派出去打聽消息的仆人騎著驢回來了。
帶回了一個震驚的消息:昨日,縣城的兵下鄉,抓了3個士紳,全部咔嚓了。
趙舉人指著家人,厲聲喝道:
“你可是親眼所見。”
“小的看了半個時辰,縣城的兵洋槍洋炮、白盔白甲,說是戴的崇禎的孝。把人按在那木樁子上,咔嚓”
旁聽的王員外嚇的一哆嗦,感覺那刀鋒就到了自己脖子后。
一緊張,坐到地上了。
他顫抖的說道:“阿貴他怎么可以不顧同鄉情誼,把兵引來呀。”
趙舉人抱怨道:“哼,同鄉算什么,我和他還是同一個祖宗呢,說起來也就是出了五服,正經的親戚。”
一旁的周秀才心想,
前年阿貴說他也姓趙,結果被你打掉了一顆牙。
不過大敵當前,不宜內訌。
一群人商議到了傍晚,也沒拿出什么主意。
最終。
商賈出身的王員外一咬牙一跺腳,決定先跳船。
他雇了一頂軟轎,帶了一封銀子,吹吹打打的去了城隍廟。
“阿貴老爺,請您到府上歇息。”
兩個小丫鬟,把迷迷糊糊的阿貴扶著上了轎子。
當晚,就擺上了酒。
阿貴幾杯酒下肚,和王員外當場拜了把子。
當晚又在府中留宿,做了好幾次的新郎官。
穿上了綢衣,齊耳短發梳洗的干干凈凈,一看就很有精神。
烏鎮的人大呼失算,下手晚了。
當晚,周秀才全家逃亡。
趙舉人則是認祖歸宗,翻出了不知哪搞來的族譜,硬是說阿貴是他六叔。
總之,趙老貴儼然成了烏鎮不得了的人物。
代行裁決、獨斷糾紛。
住上了三進的宅子,家里多了一群年輕女人,但沒有吳媽。
他也拍著匈膛保證,不會召喚那白盔白甲的兵下來。
而是獨自悄悄進城,主動許諾按時納糧。
苗有林只當他是哪個嚇破膽的猥瑣鄉紳,見面安撫了一句就打發了。
他忙著筑城,擴軍,練兵,準備做個真正的地方實力派,麾下和浙江清軍不時有小股沖突,軍事上處于互相試探狀態。
所以,治下各鎮各鄉,只要恭順納糧就行了。
就連那罰銀1兩都免了,直接發給了一張允許剪辮的證明。
阿貴也沒敢索銀,大度的想,就當是兒子騙老子了。
回去后,
鎮子里的兩戶惡棍,被他當眾趕出了鎮子,家產阿貴拿6成,王員外和趙舉人拿4成。
烏鎮,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江南很平靜,武昌城周圍卻是很緊張。
白蓮大軍圍城,小股人馬四處籌糧!
護教親軍十夫長鄭九令,早年當過貨郎,走街串巷。
對于這一帶有些印象,他在尋找一戶人家。
“弟兄們,我記得附近有個財主莊園,在山坳里很隱蔽。除非人走到跟前才能發現,遠了瞅不見。”
“大家都散開,小心點找找。”
果然,在太陽下山前。
有個步卒喜滋滋的來報,找到了。
“那戶人家可太精了,周圍種了一大圈的樹。我若不是發現地上的羊糞,還想不到附近有人。”
“沒被發現吧?”
“沒有,但是那家有護院。”
所有人都興奮了起來。
鄭九令和幾人商議了一番,決定趁夜進攻。
夜戰,普通人的第一反應就是倉皇失措。
而他們是打過仗的老兵,更有優勢。
春壽也跟著興奮了起來,開始磨刀。
由于義父的照顧,他分到了一把短刀,軍中制式,刃口磨的雪亮。
小橘也似乎被這種緊張興奮所感染,一躍站在了春壽的肩頭。
發出咕嚕咕嚕的動靜。
“小春子,待會你這貓可不能瞎叫。”
“放心吧,周叔。”
被稱作周叔的騎兵,也是白蓮老人了。
從鄖陽府大山里,一直跟著圣帝殺到了武昌,剛被吸納進入護教親軍。
這一趟若是完成任務,他也能升官。
入夜,月色如灑。
視野清晰,走路一點都不擔心。
鄉村夏季的月夜,常有這種情況。
一行數十人悄悄的找到山洼處,然后輕手輕腳的靠近。
鄭九令手持弓,箭矢輕輕的搭在弦上。
他眼神極好,老遠就瞅見了院墻上站著一個護院。
一動不動,可能是靠著打盹。
這個莊園是本地一戶鄉紳的別院,按照主人的安排今晚是2個護院值夜。
可其中一人,困乏去偷偷歇息了。
倆人輪流,各睡2個時辰。
鄭九令突然起身,弓弦拉滿松開。
咻,護院中箭,慘叫一聲墜地。
“上。”
一群人連忙沖過去,用臨時削制的唯一一架梯子架上院墻。
院墻高度1丈,畢竟只是個鄉紳的莊園。
梯子長度不夠,所以先爬上去的步卒又費力的扒著院墻才爬了上去。
接著是第二個。
鄭九令手持弓箭,眼神犀利。
隨時準備射殺院墻出現的敵人。
他能在護教親軍當十夫長,靠的就是這一手箭術。
聽到背后的腳步聲,他知道是春壽來了。
輕聲說道:
“待會殺進去了,跟緊我,別亂跑。”
“是。”
春壽也默默的抽出了短刀,眼巴巴的看著那扇厚木門。
院墻內,
傳出了凄厲的喊聲:“賊人來啦。”然后是鳴鑼聲。
一聲慘叫,鳴鑼聲戛然而止。
緊接著,厚榆木門打開了。
“沖進去,殺。”
烏泱泱的數十人,瘋狂的沖進莊園。
鄭九令反而落在了人群后面,進了莊園后,聽的前面廝殺聲。
他爬上磨盤,一拉一放。
手持長槍,武藝最為驍勇的護院頭目頓時咽喉中箭,重重倒下。
十幾個護院鳥獸散,潰敗了。
“殺了7個,抓了31個。咋辦?”
“糧食有多少?”
“嘿嘿,我們的車根本裝不下。滿滿兩倉糧,我看還能裝個5趟。”
“太好了。”
搞到糧食,不必問。
所有人先狠狠的吃一頓,不止是大米飯,還有香噴噴的肉。
鄭九令起身,春壽趕緊緊跟著。
俘虜們都低著頭跪著。
穿布衣的是護院,穿綢衣的是主人一家。
幾個婦人,對著一具尸體哭哭啼啼。
很顯然,一家之主死了。尸體眼睛圓瞪,手里還死死的握著一柄文士劍。
在鄭九令眼里,這種劍只能算花樣子,未必有糞叉好用。
一女子突然拿起劍,大罵道:
“你們這些天殺的反賊。”
當啷,鄭九令抽刀輕輕一磕,就把女子揮舞過來的劍給格擋飛了。
誰料,那女子竟是烈性。
返身撿起劍,又是刺了過來。
鄭九令不想再仁慈了,一刀了結。
撲通,尸體倒地。
春壽倒是沒有害怕,這段時間里見慣了死亡。白蓮的,官兵的,陌生農夫的
路邊有骸骨,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只是摸了摸布袋里的小橘腦袋,按回去。
不愿讓它看見這種無意義的殺戮,鄙視兩腳獸的殘忍。
大約是鮮血刺激了跪地的俘虜。
一個護院抹了抹臉上剛被濺的血,突然的起身撞翻了一個發愣的白蓮新兵,奪過他手里的兵刃,反手就是一刀。
“賊人不講道義,想殺了我們,拼了。”
地面跪著的護院,一大半起身響應反抗。
混戰片刻,被全部殺死。
鄭九令有些惱火,沒想到出現這么一幕。不過殺了也就殺了,沒啥大不了的。
“趕緊歇息,明早運糧回營。”
“是。”
春壽默然的看著一地尸體,從地上撿起一塊玉佩,擦干凈血,掛在了小橘的脖子上。
很顯然,
小橘不喜歡這種俗物,拼命的用爪子,想卸掉這個累贅。
他只能施展必殺技,小橘很是滿意,渾身皮毛得到了最舒適的伺候。
清晨,春壽餓醒了。
悄悄起身去伙房找點吃的,走進伙房后,卻是看到了一物伸出黑乎乎的前肢從爐膛里爬出。
趴在他肩頭的小橘,被嚇的炸毛、弓背,原地向后彈起半丈。
春壽則是怪叫一聲,抽出短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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