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寫著一行大字:撫遠大將軍親啟。
角落里還有一行小字:金川軍前效力,前貴州綠營千總,苗有林拜上。
一位師爺瞅了下落款,塵封的記憶涌出。
“原來還是位故人。有人記得這個名字嗎?”
幕僚中,
信封中間,
他這才喊道:
“我們要和撫遠大將軍對話,我們是有誠意的。”
苗有林匆匆將自己的親筆書信捆在箭桿上,怕不夠醒目。
然后,拋射出幾十丈遠。
箭矢戳在土里,紅色布條在風中飄揚。
阿桂卻是很嚴肅的說道:
“想招安,就得有誠意。誰敢去探個底?”
九江總兵常貴仁,抱拳道:
“下官愿往。”
“好,常總戎英勇可嘉。當速速探明賊兵數量,尤其是火藥余量。莫要給他太多時間。”
“嗻。”
騎著馬,打著白旗的常貴仁抵達堡墻下。
“副總指揮,怎么辦?”
“放進來。”
苗有林手按劍柄,站在堡門后,臉色如常。
常貴仁也算是狗膽包天,居然解下佩刀扔給護衛,就這么獨身一人走了進來。
兩側,火槍兵持槍肅立,刺刀染血,怒目相向。
他很欣賞的贊嘆道:
“好兵!”
倆人密談小半個時辰,一會激烈爭吵,一會哈哈大笑。
居然產生了惺惺相惜感!
倆個綠營人,倆個同類人。在大體了解了彼此的訴求后,甚至聊起了綠營往事。
送出堡壘時,
苗有林抱拳行禮:
“常兄弟,拜托了。”
“本官當盡力而為。是否應允,還得撫遠大將軍決定。”
這樣一來一回,
堡內就爭取到了1個時辰,士兵們得到了休息,槍炮也冷卻,熱騰騰的食物也吃到了嘴里。
最關鍵的是,堡內依托木屋再次構筑了防線。
改造出了5輛塞門刀車!
還有輜重車放倒組成的街壘。
午時已過,未時將至。
常貴仁騎著馬再次抵達堡墻下,手持一紙:
“苗兄,從二品的副將,可改編500兵。條件是你拿下黃石磯的堡壘,自證忠誠。”
苗有林站在墻頭,厲聲喝道:
“朝廷如此吝嗇,區區一個總兵都舍不得,還想要老子的忠誠?老子的條件改了,提督!”
常貴仁臉色大變,連忙撥馬離開。
不過還好,沒有被兄弟打黑槍。
阿桂帳中,
眾將官聽了紛紛變色暴怒,要求踏平棱堡。
否則傳出去要被朝廷那幫御史噴死,損兵折將是小事,丟了面子可是大事。
阿桂也頗為憤怒:
“半個時辰后,全軍出擊。一刻不停地輪番進攻,長沙鎮、漳州鎮、永州鎮、綏靖鎮、鎮遠鎮,每鎮攻半個時辰,直到拿下棱堡。”
“滿蒙馬隊,陣后督戰!”
“嗻。”
清軍的瘋狂調動,堡內的人自然看在眼里。
苗有林對著一群軍官說道:
“我把馬蜂窩給捅了。阿桂要和我玩命了。”
眾人都笑了。
尤其是黃肆,仗著和王爺的關系不一般,直接調侃道:
“副總指揮,他是首席軍機、一等公爵、還加撫遠大將軍銜。和你玩命,你不虧!”
苗有林干脆站到了高處,大聲喊道:
“第2軍團的弟兄們,怕不怕?”
“不怕!”
“好,都是好樣的。王爺給了咱們最先進的棱堡,最先進的燧發槍前膛炮。但是所有人都給我聽清楚了,待會反推一波時,一定要果斷要勇猛。我們能不能活命就看這一波了。”
“萬勝,完勝!”
一轉頭,他看到了黃肆。
見他頂盔穿甲,笑道:
“老黃你別急。反推一波,你要做陷陣之將的。”
清軍的戰鼓聲越來越響,牛角聲更是此起彼伏。
各鎮總兵旗幟,聲威壯大。
毫不夸張的講,棱堡是四面皆敵,無邊無際!
“老黃,你估計清軍有多少人?”
“韃子馬隊不多,也就1000來號人。但是綠營兵怕是有4萬,或者5萬?誰知道呢。”
目視所及,全部是烏泱泱的人群、旌旗。
苗有林揮手:
“甘長勝,你過來。”
“是。”
“堡門口的第一推,就交給你了。除了伱的本隊,再給你30人。”
“遵命。”
“知道為什么要交給你嗎?”
“屬下不知。”
“因為你的名字吉利!”
說罷,苗有林大踏步離開,走上菱形平臺交代炮兵!
這一仗不敢節約彈藥。
庫存的火藥,幾乎都掛在了士兵的腰間,還有一排排的木桶堆放到了棧道底下的空間。
參謀張昌光戰死!
所以苗有林只能大致估計,還剩4500到5000斤火藥。
鉛彈充足,實心炮彈略少。
不過,還有西山槍炮廠制造的10枚滾地雷。按照目前的地勢應該挺好用的。
“把這些大南瓜給分了。準備好火折子。”
甘長勝分到了一套盔甲,多處血跡斑斑,這讓他感受到了死神的凝視!
馬鋼鍛造出品,重38斤,整體接近板甲。前面是一整塊微微有弧度的鋼。穿戴很費勁,需要互相幫忙。
前面用料扎實,背后相對單薄。
王爺說:甲士營就是陷陣勇士,當一往無前,不需要考慮后背!
整套盔甲穿上之后,人就寬了一圈。
他放棄了佩劍,選擇了一柄略長的單刃刀。又考慮近身肉搏,將一柄攮子塞入靴子里。
紅松木堡門,千瘡百孔。
喊殺聲逐漸變大。
“一戰即決戰,一戰定乾坤。”土爾扈特札薩克舍楞,突然念叨了句。
阿桂聽見了,但是面無表情。
他投入了手里全部的4萬多綠營兵,填線的有3萬5千人。其余的依舊作為督戰隊,以弗朗吉炮、鳥槍、弓箭壓陣。
滿蒙馬隊1500人依舊督戰。
棱堡平臺的火炮猛地噴出火焰。
一發6磅炮彈砸入人群,犁出一道血溝。沖鋒陣型實在是太密集了,目測起碼打穿了7層綠營兵。
不過,區區5門炮的威力并不能阻止人海戰術。
棱堡就像一頭豪豬,不停的朝外噴出尖刺。
鉛彈甚至能擊穿前排綠營兵,威力不減,打著滾把后面人給擊殺。
苗有林嘆了一口氣:
“若是有100門炮,不,50門就夠了。老子定然要讓這幫綠營兵知道什么是恐怖。”
3輪火槍射擊后,
清軍陣中突然騰起箭雨,落入堡內。
中箭者摔落棧道,慘叫打滾。
堡內的一頭騾子被槍聲驚擾,掙脫了韁繩跑到了空地上。瞬間中箭十幾支,好似刺猬。
躲在棧道下的黃肆目睹了這一幕,神經質的握著佩劍,指關節發白。
箭雨還在落下,騾子尸體上的箭矢數量還在增加。密集恐懼癥患者看一眼就要崩潰。
“黃大人,我們今天沖不出去了。”
“事到如今,說什么都晚了。賭命吧!”
說話間,棧道上一具尸體滾落正好砸在泥地上。
眼睛瞪的大大的,看著黃肆。咽喉處有一血洞,被清軍的鳥槍擊穿了。
黃肆起身,用手掌按著他的眼睛狠狠往下一合。
“給我盔甲,給我刀。”
一名黑壯漢子頂著扇木門沖過了堡內開闊空地,跑到了棧道底下。
“楊遇春,你想干嘛?”
“我能干嘛?當然是殺官兵突圍啊。”
情報署熬鷹降服了這個黑廝,得到了他口頭的效忠。但不太放心,所以扔到了前線檢測忠誠度。
甲士營是陷陣勇士的最好歸屬。
但黃肆心存忌憚,只是將他作為輔兵塞進隊伍。
楊遇春也急了,
一把揪住黃肆:
“龜兒子,都踏馬這個時候了,你還防著我?一會官兵破堡,他們能放過我嗎?”
刷,周圍的甲士立即舉起長槍。
“別動手,給他盔甲,給他兵器。”
黃肆,在一瞬間體驗到了雙腳離地的眩暈感。他突然覺得這黑廝的邏輯無懈可擊。
按照東北某小品大師的理論:人的雙腳離地后,智商就騰騰的上升。
楊遇春得到了一套全甲,還有一柄斬馬刀。
堡內的兵器富余,只是人手緊缺。
火槍手不可能穿厚甲,否則裝填速度要變成慢動作,戴個鐵盔倒是還行。打防御戰,肩部以上很容易被命中。
“盔甲怎么樣?”
“不錯,很合身。”
楊遇春說著,就將頭盔的系帶用力的打了2個死結。又把袍子的衣角撕下來裹在手掌上,還找了條干凈布,松垮的圍在脖子里。
黃肆的眼神亮了:
“練家子啊。懂挺多?”
“經常殺人的誰不懂?一刀捅進去,再拔出來的時候,那血會噴的你一手一臉。然后你就會發現自己的手掌滑的握不住刀,眼睛糊的看不見人。”
說話間,棧道縫隙里,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淌,滴在倆人中間,很快被泥土吸收。
黃肆嘆了一口氣:
“要是能活下去,本官一定保舉你。”
“大人,我可是堂堂武舉人,低于7品把總我絕對不干。”
黃肆笑了一下然后默默的放下了頭盔的面罩。周圍人有樣學樣,遮住了眼睛以下部位。
“打開堡門!”
甘長勝終于看到了苗有林揮手示意,一瞬間血液往頭頂沖,吼出了破音。
突然敞開的堡門,
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清軍一時間腦子宕機了。
一名千總喊道:
“弟兄們,快沖,沖進去。”
于是烏泱泱的綠營兵就改變了方向,蜂擁著沖向堡門。
有門可以走,為何要爬墻?
是個人都會這么想,也會這樣做。戰場瞬息萬變,沒有反應時間。
“塞門刀車,并排上。”
3輛前側布滿刺刀和長矛的車廂,被推了出來。
和瘋狂沖進來的綠營兵,撞在一起。
最前排的綠營兵睚眥目裂,但是剎不住車,被后面的同伴擠著,拍在了刀刃上。
臨死前,
他還聽見棧道上的賊兵在扯著嗓子大叫:“破城了,破城了,南面堡門破了。”
甘長勝大吼:
“推,往前推。”
幾十人奮力推動塞門刀車,蹬著地面發力。
這個時候,
一顆點燃引線的大南瓜從堡墻滾落,正好砸在往堡內擠的綠營兵當中,砸的3人頭破血流。
大南瓜被人群淹沒。
有一矮個子綠營兵意識到了不對勁,想逃離腳下這個冒煙的鐵疙瘩。
然而前后左右都是同伴。
他的腳被擠的離地了,瞬間智商大幅度上升,大喊道:
“快跑,要炸了。”
與其說是預警,不如說是發令槍。
轟,一聲巨響,黑煙滾滾。
周圍3丈的人非死即傷。
細小的霰彈和碎裂的鐵殼子,威力得到了最佳釋放。
甚至有半截尸體被炸飛,落到了苗有林的腳下,嚇的他差點摔下棧道。
阿桂望著黑煙滾滾的堡門,和狼奔豕突的綠營兵。
愕然問道:
“堡門破了?”
“好像是。只不過又被賊兵搶過來了。”歧征鄙夷道,“綠營兵的戰斗意志太弱。”
“無妨,組織再沖。”
清軍傳令兵大喊:
“撫遠大將軍有令,先登升2級,賞銀500兩。先入堡的前50人,皆賞銀100兩。”
很俗套,可是很有效!
銀子對于丘八的魅力,統兵者才懂。
這一次,綠營兵吸取了經驗。把弓箭手和鳥槍手放在了最前面沖擊堡門。
甘長勝令人移走了塞門刀車,扯下掛在前面的尸體,血腥惡心之程度令人反胃。
他獰笑道:
“這次把人放進來殺。”
只能說,苗有林麾下的這幫兵都是瘋子。
這種行為就像是舉著火把檢查油箱滿不滿,火藥潮不潮。
“殺啊。”
綠營兵們頂著霰彈的轟擊,燧發槍的攢射,沿途中彈者無數。
可還是有大批的人沖進了堡門。
他們先沖過堡門通道,然后被排屋阻擋,分左右兩路攻擊前進。
再次遇到排屋,再次轉向后就遇到了列陣舉槍的兩排火槍兵。
“開槍。”
“開槍。”
兩邊幾乎同時騰起煙霧。
阿桂在千里鏡內看的清楚,心情變得輕松起來。
按照多年的征戰經驗,此堡斷無堅持的可能性了。至多半個時辰,戰事就可結束。
“走,隨本官去瞧瞧。”
一行人騎馬緩緩向前移動。
突然,他們看到了堡內騰起黑煙,伴隨著劇烈爆炸聲。
“是火藥殉爆了吧?”
“大約是吧。”
這一次,苗有林是徹底發狂了。
令人從堡門通道上面的棧道,扔下了1個大南瓜,轟隆,綠營兵的血噴在通道兩側的土墻上。
深入堡內的綠營兵愣是沒法發揮人數優勢,被一排身穿板甲的甲士長矛攢刺。
被迫局部人數公平!
楊遇春跟在槍兵后面,找不到機會廝殺。
突然,
他一個借力竄上排屋屋頂,往前急跑了十幾丈再跳下,恰好落在擁擠的綠營兵人群中。
(本章完)
阿桂斟酌了一會,開口道:
“此人桀驁不馴,但卻頗通戰法。以千人之兵,低矮堡壘,硬抗我大軍的圍攻大半日。不過,他想要總兵實職,屬實是獅子大開口。”
這等于是定下一個基調!
“東翁,確有此人。因押運糧草延誤而叛逃。哦對了,此人中途還殺官兵劫走了一些金川俘虜。”
“膽大包天!”
帳內的人都沉默了,這種事只能由主帥開口,旁人最好不要發表意見。
成都副都統歧征笑道:
“賞個副將還行。奴才瞧著這個姓苗的有兩把刷子。如果他愿意棄暗投明的話,還是可以重用的。”
招安——寥寥兩字,水深的沒底兒。
看過水滸的都懂!
長沙總兵捏著書信,眼里幾乎噴火,卻也只能照辦。
阿桂拿到信件時忍不住笑了。
又從身邊陣亡士兵的衣角撕下一根被血染紅的布條,捆扎在箭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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