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話事人

304 步軍統領衙門,奉旨彈壓京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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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份彈劾奏折,石破天驚。

給籠罩紫禁城的陰霾再增一層迷霧。

就連乾隆原本準備將主要過錯攬下,只是象征性的懲罰一下阿桂的心思都變的詭譎起來。

折子里寫的太具體了。

“浮梁縣士紳王三松,曾以書信形式投遞撫遠大將軍行轅,提醒賊軍有出徽州突襲饒州之可能。

然而,阿桂卻傲慢自大,置天大的紕漏于不顧!

以致湖口官兵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數萬人絕望的在饒河北岸死戰,最終全軍覆沒!”

都察院御史的工作就是彈劾同僚。

縱然沒有實打實的證據,也是可以“風聞言事”的。

有時候折子寫的堪比通俗,想象力極為豐富。御史一支筆,言事全靠編。所以即使折子遞上去,也很少有人當回事。

乾隆更是私下表示:

“除涉軍國大事,結黨營私,貪墨抗旨,其余不必呈送于朕。”

這個篩選標準過濾了大部分彈劾折子。例如什么娶了幾房小妾,夜宿八大胡同,胡吃海塞,子弟紈绔之類的。

這也體現了乾隆用人的一貫標準:不問私德,只看公行。

然而,

今日這位新晉御史的彈劾折子太具體了!

具體的讓老皇帝一陣心悸。

直覺告訴他,這不是編出來的。

首先,浮梁士紳王三松到底有沒有這個人,一查便清楚。

然后,彈劾首席軍機大臣容不得一絲“風聞言事”。若無實據,此御史定然要被清算。

綜上,

老皇帝的心悸,越發嚴重。

總管太監秦駟瞧著乾隆臉色越來越差,忍不住上前兩步:

“主子,可要召御醫?”

太醫院的杏林高手,集結養心殿西暖閣。

經過4輪磋商,拿出了一張方子:調理!

同時說了一堆“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醫囑,惹的秦駟當面一陣冷笑,眼神里全是譏諷。

然而,

院使卻是絲毫不以為恥,依舊鎮定自若將那番他說了幾十年的醫囑又背誦了一遍。之后,磕頭離開了養心殿。

秦駟望著這群背著藥箱的太醫,冷笑道:

“這幫庸醫要擱在我老家給人看病,連黑饃饃都吃不上。”

徒弟趙泗低聲說道:

“師傅,宮里的人都說太醫院共用一張嘴。”

“哼,瞧出來了。院使、院判都是世襲太醫世家,把這太醫院變成他們的自留地了。”

“那這藥方?”

“用心熬。照規矩辦。”

“嗻。”

秦駟進宮20年,早摸透了這紫禁城看不見的邏輯。

人人的臉上,都戴著面具。

尤其是那幾位軍機大臣,堪比戲班子最牛嗶的川劇變臉大師。

見周圍無人,他突然輕聲感嘆道:

“咱萬歲爺可憐吶。”

“英明神武了一輩子,可也被這群庸醫糊弄了一輩子。”

乾隆在病榻躺了2天,突然迎來了一個好消息。

欽天監夜觀天象發現了極其罕見的一幕。

“左輔星耀眼,拱護紫微星!祥云環繞,破軍星黯淡。”

“皇上洪福,天佑大清。”

見一群臣子喜滋滋的賀喜,乾隆的心情也莫名的好了起來。年齡大了,就愛聽點吉利話。

也許真的是老天爺開眼,殿外突然傳來侍衛的喊聲:

“海外蠻夷,撒克遜帝國國王派全權使團,不遠萬里,為我大清皇上賀壽。”

這一聲吆喝,

養心殿內的大臣都一激靈。表情十分精彩,有震驚的,有驚喜的,有若有所思的。

乾隆龍顏大悅,坐起身:

“快,召進來。”

一名藍翎侍衛喜滋滋的跑進來,叭叭打了下馬蹄袖:

“廣東急報,撒克遜國王恭賀皇上圣壽,使團前隊已抵達廣州港。這是兩廣總督并廣州將軍的折子。”

“使團到廣州了?規模幾何?使節為何官職?”

藍翎侍衛尷尬,沒法回答。

和珅接過來,拆開閱覽。

勉強笑著說道:

“不是使團,就是替使團打前鋒的一艘商船,提前通知咱大清做好準備。”

“嗯,雖為蠻夷,還是知禮的。傳旨,廣州官府需好生招待朝貢使團之報信使者,按照2品官的待遇安置在當地驛館。待使團抵達,著廣州派兵護送直至京城。”

于敏中表面欣喜,內心卻是極為困惑。

而和珅也一樣,內心除了困惑,還有些不安。他總覺得這里面有事!

“和珅,你在瞎琢磨什么呢?”

“回皇上,奴才在琢磨這撒克遜帝國突然訪問咱大清,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嗯,朕先給這件事定個基調。大清富有四海,自給自足。他若是來朝貢、賀壽,朕當以王侯之禮待之。其他的事,一概免談。”

“嗻。”

突然,乾隆的笑容逐漸收斂。

殿內所有大臣也跟著嚴肅起來,緊跟形勢。

“朕,有一顧慮。江南盜匪雖是疥癬之患,可夷使來訪,若是因此低估了我大清”

和珅連忙搶過話頭:

“奴才斗膽,求皇上昭告全城,九江大捷!”

乾隆一咕嚕坐直了:

“你,你說什么?”

“新年在即,為京城民心,為天下安定,為大清顏面,九江必須大捷!如此一來,民心振奮,四夷敬畏,士紳安心,待一年半載,舉全國之兵徹底掃平江南。”

見乾隆還在沉吟,和珅又急切補充道: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圣人教誨,不可不聽。小民何其蠢,他們聽風就是雨。”

于敏中也慢悠悠開口:

“老臣附議。”

“臣附議。”“臣也附議。”

見眾人紛紛贊同,已然形成了集體的智慧。

乾隆這才一錘定音:

“就依眾臣工,照辦吧。”

“皇上圣明。”

軍機處擬文,六部并各旗都統衙門、順天府衙門都在“封印日”前2天收到。

以坐堂官的智慧,立馬就悟了。

于是,一層層往下傳達。

順天府的差役敲著鑼,沿途喊叫:

“江西大捷,殲賊10萬。”

“江南光復,海晏河清。”

恰逢臘月,四九城本來就是閑人滿地走,這一下可找到高端話題了。

街頭巷尾茶館酒樓,都是民間分析家,從軍事、地理、道德、甚至是風水各方面來剖析朝廷贏的必然性。

裕泰茶館,

一群下五旗的爺們討論的正歡時,外面傳來了吵鬧聲。

“掌柜的,這外面是怎么回事?”

“害,您快別提了。這白米漲到了37文一斤!諸位聽聽,高碑店劫道的也不過如此吧?”

這一句抱怨,引來了極大反響。

下五旗的這幫旗人,最近哪個在家里不是窩著一肚子火。天天被婆娘念叨:銀子不夠用,市面上東西太貴!

砰,臉喝的像豬肝色的那三爺突然一拍桌子:

“老子就搞不懂了。既然朝廷已經擊敗了江南偽吳王,官兵都從江西一路殺到蘇州府了。那這米價,怎么還居高不下?”

眾旗人一哆嗦,驚恐的望著老那。

那三爺也意識到自己這話僭越了,甚至有“江南分子”的嫌疑。

一咬牙,趕緊換個靶子:

“皇上圣明,撫遠大將軍英明。肯定是那幫奸商在故意炒高糧價!”

“那爺,這話怎么說?”

“哼,朝廷大兵殺入江南。那漕糧馬上就如山呼海嘯一般涌入京城,米價嗖一下就跌到谷底。可是這幫米業掌柜的心踏馬全黑了。他們就抓著這吭節,想狠狠的賺一把。”

旁邊立馬有人響應:

“這幫孫子夠缺德!這是抓住了咱們旗人的軟肋,過年大于天!”

“媽的,那咱就這么由著他們欺負?”

砰,那三爺又拍了一下桌子。

“不能夠!四九城的爺們聯合起來,去評評理。”

“走!”

寒冬臘月,可是沒下雪。

所以一路上這隊伍越來越壯大,逐漸匯聚了上千旗人。

人來瘋,是京旗的特征之一。

平時有點慫,可同伴一多,這膽子就能大到天上去!灶王爺都敢拉下來抽倆脆的。

順天府巡街的差役一看,就嚇的趕緊鉆胡同。

“快,回去稟告府尹大人。”

很快,這幫人就瞧見了一家正在營業的米鋪子。

氣勢洶洶的走過去,指著米鋪掛著的價格牌子:

“白米,賣38文一斤?”

伙計也有點缺心眼,強硬的回了一句:

“上午賣37文,下午賣38。明兒說不準就40文。”

“喲呵,你踏馬的敢這么和旗大爺講話?老少爺們,揍他個兔崽子。”

一群旗人揪著伙計,推到大街上一頓暴淬。

那三爺擠不進去就在人群外面直跳,興奮的直喊:

“砸,砸這個黑心鋪子。”

一頓稀里嘩啦,招牌被摘下來了。

各類大米被潑的滿地都是。

掌柜的被打的躺在地上直叫喚,滿臉是血,嘴里念叨著:

“你們等著,這可是戶部司官王大人的鋪子。”

誰料,旗大爺是出了名的吃軟不吃硬,嘴上不饒人。直接把戶部王大人祖宗十八代都給罵了。

“走,下一家。”

“不行,咱們還是去都統衙門抗議。這事得從根子上解決。”

于是,烏泱泱的旗人又涌入了距離最近的正藍旗都統衙門。

揮舞著拳頭大喊:

“懲治黑心米商。”

“旗人才是大清根本。”

都統衙門大門緊閉,內部慌成一團。

兵丁們忙著拿木杠子頂住大門,拿梯子趴在圍墻上觀望。

那三爺中午的酒勁還沒下去,瞅見旁邊有個雞蛋白菜的攤子,就走過去抓起2個雞蛋。

“大爺,您還沒給錢呢。”

“我去你大爺的,爺們挺身而出為民請命,拿你2個臭雞蛋,你還想要錢?”

說著,嗖嗖。

兩枚雞蛋砸進了正藍旗都統衙門。緊接著,無數雞蛋白菜葉飛進去。

這還不算,有幾個年輕的愣頭青居然把餛飩鋪子的炭火給扔在了門上,把朱漆鉚釘大門給燒黑了

一陣冷風吹過,

那三爺酒意瞬解,他望著亂哄哄起火的現場,猛地一激靈: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做什么?

嚓嚓嚓,兩邊的巷子口傳來了整齊的步伐,步軍統領衙門的兵奉命彈壓。至少有數百人舉著長矛整齊的壓了過來。

壞了!

深諳衙門行事邏輯的那三爺,一秒鐘都沒有耽擱就沖進了旁邊的小胡同,以從未有過的迅猛身手翻過了圍墻,逃脫了被逮捕的命運。

回到家里,他愣是3天沒敢出門。

生怕被抓進大牢里過年。正如他所料,足足100多號旗人在都統衙門的大獄里過的年。

朝廷震怒,

流放了5人,杖責了31人,其余被逮捕之人皆停發一年的鐵桿莊稼以示懲戒。

在理藩院當差的那三爺,雖然愛吹牛,可對于大事很清醒。

凡事不看損失,得看性質!

一旦動手燒了砸了都統衙門,哪怕僅僅是熏黑了大門,那性質就變了!

裕泰茶館的生意冷清了許多。

京旗的爺們被嚇的不敢出門喝茶吹水了。

據說,紫禁城的老皇上對此十分震怒,痛罵參與鬧事的京旗都是不識大體的混賬東西。

在這關鍵時刻,然給朝廷臉上抹黑。

不過,罵歸罵。

米價確實下降了,又回到了30文。

而且這件事,引起了朝野的極大關注。

一個早已存在,但大家都不愿正視的隱患,終于被擺到了臺面上——京師缺糧!

六部堂官,會同軍機處大臣坐到了一起,商議此事。

“和大人您兼著戶部,請問沒了南方的漕米,京師的糧食供應該怎么辦?”

“北方各省田稅每畝加1錢,以補缺口。另外戶部已經向福建省大員府行文,要求大員知府組織糧船入京。”

“可行否?”

“大員地多,人少。當地米價賤,運到京城是雙贏。大員農夫多得銀錢,京城米價也會下降。”

禮部尚書點點頭,姑且認可了這個解釋。

增收,那也是大員的官紳。

但只要京城能增加糧食輸入,其他都不重要。

于敏中突然慢悠悠說道:

“老夫擔心還是不夠。”

“于大人請講?”

“湖北,江西兩省歷來都是產糧省。可湖北被教匪折騰的夠嗆,估計一兩年內恢復不了元氣。江西嘛,暫時也指望不上。”

眾人默然,這都是事實。

九江失陷恐怕只是時間問題。吳軍即使一時無法占據江西全省,只要扼住九江城,就封死了糧食北上最便捷的通道。

除非先運到湖北襄陽,再進入南陽平原走陸路一直運到京城。

這樣的運糧路線,100斤糧到京城還剩下多少?

至多20斤!

其余的都在路中被消耗掉了,民夫要吃,騾子也要吃。

有人摘下暖帽,默默的嘆了一口氣。

難吶!

半晌,和珅開口:

“再苦一苦豫、蘇兩省的百姓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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