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話事人

397 西湖畫舫上的會議,該向哪個群體加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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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府。

徹底痊愈后的李郁開始審視自己之前的施政。

長期忙于征戰,疏于文治。

借助江北會戰這一波春風,是時候查漏補缺了。

大捷傳來,吳國境內萬民沸騰,皆喜氣洋洋,憧憬未來。

重臣們更是走步帶風,

隨著攤子越鋪越大,事必躬親是不可能的。

李郁也不打算做個996的帝王,故而選擇了——放權。

經濟大臣范京,面帶憂色。

原因有2.

一是當前財政緊張,在不違反陛下原則的前提下,征稅群體無法擴大。

二是他的岳父,范氏老族長時日無多了。

府城西,天平山腳下。

范氏家族有莊園千畝,水田桑田無數。

病榻上,

枯瘦如柴的老族長平靜地聽著江北會戰的具體過程,眼神里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范京娶了范氏的千金小姐是當初李郁亂點鴛鴦譜,目的是強行綁定范家上造反戰車,雖有些違背同姓不通婚的風俗。

但金口郁言

許多人私下都說,

若是放在現在,陛下斷斷不可能讓一位中樞重臣和江南世家結為姻親。

病榻側只有范京、還有范氏的幾位公子。

其中就有農業署署長范眾默,排行老四。

“吳國羽翼漸豐,已經具有了和清廷分庭抗禮的實力。我范氏的投資是正確的。”說到這里,老頭子咳嗽了一陣,又支撐起身子輕聲說道,“事到如今,我有幾句遺言想叮囑你們。”

兒子們紛紛跪下,作悲戚狀。

“陛下雄才大略,知人善用,心月匈更是寬廣。這很罕見”

“你們只要不背著陛下做事,想來榮華富貴斷不會少。我死以后,老大,你接族長。”

大公子范城默,詫異的抬頭。

周圍的幾位兄弟更是詫異。

因為范城默是個“兔子”,而且是個被陛下戲耍過的兔子。

他當族長?

老頭子環視一圈:

“就這么定了。”

“老二,你為人精明,去做點生意吧。”

“是。”

“老三,你為人散漫,熱衷交友,就負責家里的那些土地收收租子。”

“是。”

老頭端起塌邊的人參湯,咕嘟咕嘟喝下去,然后斜靠著軟塌說出了一番令人驚詫的話:

“曲阜孔氏,絕不可留。”

眾人錯愕,范京也忍不住打量老頭子,以為大限已至,人開始說胡話了。

老頭子望著屋頂,

低聲說道:

“陛下厭惡腐儒,人人皆知。但陛下未必就能真的能把儒家廢了。無論廢還是不廢,有些事其實是改變不了的。”

“曲阜孔氏之聲望絕非我姑蘇范氏可比的。陛下最大的敵人是愛新覺羅,而我范氏最大的敵人是孔氏”。”

老頭子的眼神瘋狂,再三重復:

“記住我說的話,一定要想辦法勸諫陛下殺光孔氏,孔氏不死,吳國不寧。否則,一旦孔氏躲過此劫,翻過身,我范氏就沒有未來了。”

“輔佐帝王的理論體系道路很窄,窄的只能容下一姓。我范氏能提供的,他孔氏都能提供。”

“你們千萬不要低估了孔氏,論無恥,論靈活,論營造一套理論體系,我范氏拍馬也趕不上”

范京上前一步,

低聲說道:

“您的意思,屆時風云變幻。曲阜孔氏為了活命有可能會摒棄儒學,搶做陛下的馬前卒、急先鋒?”

“甚至讓陛下投鼠忌器,或是頗為受用?”

老頭子點點頭。

見眾人頗為不信,他忍不住捶著床榻,提高音調:

“不要覺得不可能!如果你們活的夠久,就會明白這世上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范城默連忙表態:

“兒子,到死也會記住爹的話。”

老頭子嘆了一口氣,指著旁邊的匣子:

“里面是我的手稿,抄錄后將原稿送給陛下。就說是我范老兒對朝廷最后盡忠”

“好了,都出去吧,我想安靜一會。”

范老兒瞪大眼睛,

這一生的經歷好似狂風翻書,在眼前飛快的呈現。越來越快,直至天塌地陷。

1刻鐘后,

范府突然集體爆發出分貝極高的慟哭,

下人們立刻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各類殯葬用具,井井有條。

世家大族,都有一批專門的下人負責操持紅白事,保證滴水不漏,禮儀到位。

范京坐著馬車提前離開了,

岳父關于“孔氏”的遺言讓他很是不解。

翻來覆去,他還是無法說服自己相信“這世上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的震撼言論。

也許,

是自己歲數不夠大?見的事不夠多?

他搖搖頭,決定先去辦一件大事——改變稅率!

當初地盤初開,

給治下的商人們定的是固定稅率,籠絡了這幫人的心。

如今,

江浙商人個個賺的盆滿缽滿,翻兩三倍都是失敗者,翻10倍20倍的大有人在!

再按照以前的行業固定稅率收那點可憐的商稅,范京不能忍!

雖然陛下沒有開口,

但是這種事臣下應該主動去做,承擔這個罵名。

杭州西湖,歌舞升平。

巨大嶄新的畫舫,氣派程度令人驚嘆。

來自松江、常州、徽州、湖州、杭州、寧波等20余府的50余位代表商人紛紛登船。

這些人還有個身份“本府參事”。

他們很在意這個半官方的身份,如今出門暢通無阻。

不可能再出現被區區一個9品巡檢抓人封鋪子的情況。

“我等拜見范大人”

“免禮,坐。”

眾人連忙起身,

大臣以下,參事見官長作揖即可。拜見大臣還是要下跪的。

商人們已經很知足了,

畢竟,沒人狂妄到覺得自己可以和大臣坐而論道。

“國丈安好?”

“范大人遠道而來,我杭州城蓬蓽生輝。”

趙立夏和范京倆人一通寒暄,客氣無比。

最后,

他坐在了范京的左手下方,和地位匹配。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這種場合,大家自然是要欣賞歌舞,再喝點酒的。

人人都知道,范京此趟前來必定有大事。

不過,

大家依舊耐住性子交際,一團和氣。

酒過三巡,

趙立夏舉杯,問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不知范大人召集我等商人是有什么要事?”

旁邊一位炒生絲賺麻了的湖州商人,連忙湊趣:

“我等感念陛下厚恩,如今江北大捷,若需捐輸軍餉,自然是分內之事。范大人盡管開口,我等盡力滿足。”

范京遙遙舉杯,飲盡杯中酒。

畫舫安靜了下來。

旁邊的一艘畫舫得到了這邊的信號,立馬載著上面的幾十名舞女提前離開。

重頭戲來了。

范京在數十雙眼睛的注視下,夾起一筷子醋魚,言不由衷的贊嘆道:

“這魚味道不錯。”

眾人心里一咯噔,

媽的,胃口這么好?你想要多少銀子?

在座的回去湊個七八百萬兩輕輕松松,毫無怨言。伱可不能在后面加個0.

范京又喝了一杯酒:

“以此酒佐醋魚,頗有一番滋味。”

眾人訕笑,連忙陪了一杯。

又有1名寧波海商,忍不住拋磚引玉:

“我等商人沐浴陛下厚恩,感念不盡。若是朝廷缺軍餉說個數字就行,我們知恩。”

范京依舊不正面回答,而是又夾了一筷子醋魚。

眼尖的人看到,范大人夾的是魚腩位置

不妙!

在場的都是人精,產生了豐富的聯想。

一顆心,沉啊沉。

怕是西湖的水都不夠深

趙立夏畢竟是國丈,咳嗽了2聲,決定為群體代言。

“范大人不妨直說。”

“在座的都是深明大義的吳國忠臣。不是老夫自夸,如今吳國,誰對陛下的忠誠最炙熱?那必定是我們大小商人。”

眾人亂糟糟地附和,

當前吳國的秩序就是他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秩序。

翻遍24史,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范京放下酒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數十位商人的心瞬間拔涼,恨不得集體跳湖。

卻聽到一句:

“本官想改變一下當前的定額商稅。”

安靜,只聽見湖水嘩嘩聲。

“范大人想怎么改?可是陛下的旨意?”

“不不。本官未曾請示陛下,純屬個人行為。”范京矢口否認,“諸位,如今我吳國蒸蒸日上,形勢一日千里,形勢一片大好,定額商稅已經跟不上如今的形勢了。若是拘泥古法,只怕被人恥笑啊。”

“請大人明示。”

“按照雇工的數量收稅,每月隨時增減。”

范京一揮手,隨從上前挨座分發資料,顯然有備而來。

紙上,

醒目的一行大字:“定額商稅改浮動商稅”,后面還有個括弧里面寫著“草案”。

范京不再說話,起身走到船頭欣賞西湖風景。

太湖太大了,即使在縹緲峰頂也看不到全貌,西湖不大不小,正正好。

有山,不高。

有堤,秀美。

有名,文名。

畢竟時光飛梭,帝王將相終為枯骨,顯赫王朝不過傳說。

最終代代相傳、永不消逝的只有文章詩句。

若是死后能葬在西湖畔,范京覺得他寧愿用“國公”的爵位來換。

一瞬間,

他想起了平江路的潘老爺子,起兵時雪中送炭的條件居然是半個西湖封給他兒子?

拋開良心不談,這回報率不得上萬倍?

湖畔有一座前杭州知府的宅子,占地百畝還帶私家花園。李郁悄悄傳旨封賞給了潘家公子。此事知道的人不多

趙立夏逐字逐句看完了草案。

范京的想法頗為新奇:按照雇工的數量和雇工的月銀來收稅!

例如,

一個棉紡工廠,雇傭了1000名女工。600人拿2兩月銀,350人拿3兩月銀,剩余50人拿4兩月銀。

這座工廠,一個月發放的總工錢就是2450兩。

按照3成的稅率,收取735兩商稅。

如果下個月工人數量有變動,就按照新的總工錢浮動。

乍一看,漏洞很大。

可以少報工人數量,少報工錢。

可是,

范京自然想到了,在補充條款里特意注明了“用工合同實施辦法”。

雇傭工人,

必須提供吳國勞工署印刷的用工合同,一式兩份,簽字畫押。

退工時,

必須簽署退工合同,一式兩份。

在工廠門口,懸掛銅牌一方。

銅牌刻字:

若有不簽合同或者陰陽合同,工人無論是否獲利,皆可向官府舉報。

查實后,

處以重罰,少報1人,罰銀500兩、少報1兩,罰銀500兩。舉報者還可獲得3成的返利。

如此舉措足以杜絕宵小。

趙立夏很精明,

這份草案設計之精妙令他拍案叫絕。

生意好,雇傭工人就多。

生意差,雇傭工人就少。

雇傭熟練工,工錢就高。雇傭新手,工錢低。所以,這很合理。

在沒有信息化的時代,

范京能想到這一步也算是到達天花板了。

實際上他還有一層隱藏用意,

逼著這幫商人引進各類機器、進行技術升級。

畢竟機器不收稅。

范京雖然不懂工業化到底是什么,但是他已經聽陛下說過太多次了。

以上是針對生產型工業的,對于針對貿易型商業該如何精準征稅,范京還沒想出來。

既要合理,又要具備可實施性。

想到頭禿。

不管怎么樣,先推行吧。

商人們開始低聲交談,都是人精,一針見血,利弊看的透徹。

有位皖南茶商說:

“我們掙1000兩,給朝廷交2兩。長久下去不是好事,是禍事。”

“與其捐輸,不如交稅。”

“我覺得可以接受。生意嘛,各退一步。一方吃肉,一方喝湯的生意肯定沒法長久,早晚一拍兩散。”

商人們似乎頗為通情達理,其實也是害怕。

陛下和你講道理你不聽,陛下掀桌子的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做人,

最重要的是識時務!

過了好一會,

范京回到船艙:

“諸位,本官的草案可有不妥之處?”

眾人齊刷刷起身,拱手道:

“我等愿意接受。”

范京如釋重負,雙方又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談,把一些細枝末節的問題也重新厘定清楚。

例如,

開工廠所需土地按年收取租金,每畝2兩。

朝廷也盡快成立相應的機構,效仿“胥江工業園”,搞集中化。

例如,

梳棉——紡紗——坯布——印染——成衣

這是制衣的全部工序。

大家如果都開在一起就省事多了。

當然,

有資金實力的話,可以直接打通全鏈條,上下游全做。

杭州之行完美收官,范京又饒有興趣地去了寧波港。

他想知道,

這邊的海貿發展到了什么程度!

之后,

他乘坐海船北上,從松江府金山衛進入內河,最終抵達蘇州府。將浙江之行的成果向陛下做詳細匯報。

陛下已經迫不及待要讓江南做全球海貿的中心了。

賣到倫敦的每一盎司茶葉,賣到巴黎的每一匹蘇繡、賣到波士頓的每一個瓷盤,都會變成子彈,呼嘯著打向吳國的敵人!

而李郁,此時正準備解決最后一個麻煩:

接待滯留的上千名撒克遜皇家海軍以及2名綁架來的使團成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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