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話事人

473 助老夫拿下五福之最后一福——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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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莊文非不懂事理之人,

一看便明白,當面這位老先生是照顧自己的臉皮,

便露出一口白牙,

拱手道:

“如此,在下便不客氣了。謝過老先生。”

說罷,

端起王杰推來的半碗面還有一根油條,風卷殘云般消滅。

如此不拘小節,倒是讓王杰心生好感。

安靜的等他吃完,

才問道:

“小先生可否賜教一二?”

“不敢不敢。老前輩請講”

“老夫觀你似不看好武昌乃至湖廣的前景。既然如此,你卻為何不離城?”

周娘子終于找到了機會,

諷刺道:

“撫臺大人有令,凡百姓離城需交納出城費1兩,趙公子拿不出。”

趙莊文臉皮抽搐,不想搭理這個牙尖嘴刁的冤家。

坦誠說道:

“周娘子所言不假,然主要是城內有糧食。”

王杰點點頭。

戰亂期間,

一個手無寸鐵、兜里沒錢的書生荒野求生喪命的可能性更大。

又存了考他的心思。

遂裝作不經意的問:

“那依你看,當前朝廷可有破局之法?”

趙莊文搖頭,

吐出一個字:

“難。”

王杰笑道:

“難,說明還是有辦法的。只不過常人不能接受罷了。”

“是。”

“請賜教。”

“跑”

護衛差點當場拔刀,砍死這個大放厥詞的年輕人。

王杰倒是冷靜,

問道:

“往哪兒跑?怎么跑?跑到什么時候?”

趙莊文頓時嚴肅起來,

略一思索,低聲道:

“成建制的往西南跑,帶著糧食跑。”

王杰反問:

“湖廣春季存糧加上即將成熟的秋糧,余糧何止百萬石。入黔入滇皆是小路,縱然有幾條河流漕船拉纖可上溯,亦帶不走許多。”

趙莊文咧嘴,

露出一口白牙,吐出一句話:

“帶不走的,就地分了。”

“分給誰?”

“分給兩湖的所有百姓。”

“為何不是一把火燒了?”

“糧食乃天地精華,燒之遭天譴。況且朝廷本就對不起天下百姓,借此機會將帶不走的糧食分給嗷嗷待哺的幾百萬小民,順水推舟挽回些民心,不好嗎?”

護衛終于按捺不住,眼前這書生簡直狂悖。

他抽出佩刀,

喝道:

“大膽!”

瞬間,周邊食客全嚇跑了。

擺攤的周家娘子也嚇的臉色煞白,

慌不擇口的解釋道:

“大人,他就是個酸儒,他讀書讀傻了,腦子不正常的。奴家當年就是因為這個才不肯嫁給他。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他吧。”

王杰擺擺手,

一如既往的平靜,只不過眼神更為冷峻。

“即使把糧分給百姓,吳軍來了,一道軍令還可以從民間重新征走。”

“無妨。分糧乃陽謀,一分一征,民心此消彼長。如果將來朝廷還想打回湖廣,很有必要留下點民心。如果一把火燒了”

趙莊文露出詭異的笑容:

“那,朝廷永遠都回不來了。”

王杰沉默了半天,

說道:

“本官王杰奉圣命巡撫湖北,你可愿入幕府,暫掛5品官銜幫辦軍務?”

“在下趙莊文,拜見東主!”

“走吧!跟本官回衙。”

剛走出十幾步,趙莊文突然停步。

“東翁,可否暫支幕酬二三百兩,替在下還清在這小攤吃面的舊賬。”

王杰一愣,

心想,恐不止是錢財舊賬,這小子肯定還欠了人家的情賬

不過,

既然想用人,就得讓人無后顧之憂。

預支幕酬沒毛病。

王杰趕緊摸索袖管

然而身為巡撫,平日里出門沒有帶錢的習慣,遂將目光轉向護衛。

護衛連忙摸出2張百兩面額的銀票

趙莊文接過銀票,快步走到手足無措的周家娘子面前,

雙手奉上,

壓低聲音:

“周家娘子,拿好。”

“天下大亂,生靈涂炭就在眼前。明日舉家速離武昌,雇條小船沿著長江去蘇州府,只有那里最安全。”

“娘子的心思在下都懂,不是在下不識趣,而是在下追求的和娘子追求的不是一般東西。”

“我們此生無緣,愿你早遇良人。”

說罷,

他退后兩步,一拱手到底

趙莊文進入幕府后,才華確像他自詡的那般錐子放入袋子就會破袋而出。

膽大、眼毒、敢擔事。

幫辦軍務井井有條。

王杰確實沒有看錯人。

世間的人才,從來都不稀缺。

雖說庸碌之人居多。

但龐大的人口基數之中,總能攢出絕對數量可觀的聰明人

大部分聰明人一輩子碌碌無為。

因為沒有伯樂,沒有平臺!

一個處于平穩期的龐大帝國壓根不需要太多的聰明人。

天下已有既定規矩,好似火車沿著鐵軌隆隆前進,無需再辟新路線,

有庸人們在鐵路周邊鎮守一方足矣。

聰明人自恃聰慧,耳朵聽一套,心里想一套。他們覺得自己能夠進步,7分靠腦子,3分靠貴人。

庸人就不一樣了,

他知道自己的進步全賴貴人栽培。

兩相對比,

貴人們會如何選擇,就不難理解了。

若放在太平歲月,

王杰破格用人,必然會引起都察院和湖北各級衙署的非議。

但如今是戰時,

嘴炮們都是人精,會審時度勢。

王公貴胄、世家豪族、官吏富商們都巴望著能有人勇挑大梁,擊退吳賊,哪怕你是個乞丐都沒關系

甭管什么事,以后再說。

這叫分得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擺面攤的周家娘子走了,一家子悄悄離開了武昌,雇了條小船順江而下。

她坐在船艙內,淚流滿面。

經過此事,

她突然悟了:

趙郎不愛女色,愛權柄。所以,哪怕在他窮困潦倒之際也不愿委身自己這個略有家資略有顏色的女人。

如今,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娃,莫要傷心。勒個姓趙的不是好東西”

“娘,我明白。”周娘子擦干眼淚,“到了蘇州府安頓好了,你們幫我物色個能過日子的。”

“哎,哎,好。”

江西長江段,

小船和吳軍艦隊擦肩而過。

周家娘子望著那連綿的船隊

最后一次流淚,

遷居蘇州府,大約是這個狗男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對自己說真心話。

大清,怕是要完!

不過,

她仍舊有一事不解,既然趙郎更看好吳軍,又為何要給巡撫老爺做事?

她的困惑,湖北巡撫王杰心知肚明,但不說,挑破了就沒意思了。

人無法同時擁有青春和對青春的感悟!

同樣,

人也無法同時擁有聰慧大腦和奴才意識。

趙莊文已過而立之年,官當不成,寇做不成,難道會甘心做個順民嗎?

步入巡撫衙門,

以5品幫辦軍務,看到許多的朝廷機密公文后。

他心中對于乾隆和軍機處僅有的那點敬畏,蕩然無存。

就這?

圣明?

原來,大清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扯淡。

幫辦軍務,自然有資格視察新軍軍營。

槍聲震耳,九進十連環搞的有聲有色。

木靶中彈,灰塵簌簌落下。

趙莊文對于自己不懂的知識很感興趣,甚至當場試射了5發鉛彈感受火槍。

在文官當中很不容易了。

這會的讀書人恨不得離丘八們越遠越好,怕污了自己的清譽。

站立一側,

認真觀察了2刻鐘的訓練。

趙莊文對于守衛武昌的信心從0上升到了10。

依托堅城,

新軍在火器充足的情況下,應該可以取得不錯的戰績。

武昌的糧食、火藥、槍炮刀劍都不缺,

場地更大的校場,是新軍的火炮訓練地。

稍微走進,

就聽到了沉悶的炮聲,好似悶雷。

炮擊的正前方是武昌城內的蛇山一側山體。

炮彈砸在山體,泥土飛濺。

趙莊文站在遠處,見炮手們裝填不說熟練,也算中規中矩。

剛想走近了詢問具體事宜。

1名衙役縱馬狂奔而來:

“趙老爺,撫臺有請。”

“走吧。”

進入巡撫衙門之前,

趙莊文整肅紅纓涼帽、官袍,言行舉止、舉手投足之間頗有官相。

陌生的同僚們見了都以為他是一位科舉正途、宦海沉浮十年以上的老辣官僚。

實際上,

此子7天前還在街上靠情面騙女人的面吃。

只能說,

世上有一小撮人似乎生來就自帶全能系統。

“拜見老師。”

“坐吧,我這不必拘謹。”

3天前,

王杰正式收趙莊文為弟子,不出意外的話,是關門弟子。

“你草擬的調整城防5條建議我都看了,很有見地,以后類似事體不必問我。”

“謝師父。”

“老夫有個大膽的想法。鐵索橫江,沉船封江,堵死吳賊船隊進入漢水。你怎么看?”

趙莊文一愣,見王杰不是開玩笑。

才開口說道:

“吳賊將會集中所有兵力先攻武昌。”

“你有何建議?”

“洞庭湖水師馳援襄陽,明日路過武昌。請師父扣下他們,加強城防。”

“好。”

素來做事謹慎的王杰,也豪邁了一回。

不是被弟子傳染,

而是他心里清楚,朝廷是無法怪罪自己的。

活人,才能追究責任。

死人,不負責任。

而封鎖長江——漢水交匯處后,武昌就進入了淪陷倒計時。

王杰歲數大了,

該有的榮譽,他都得到了。

《尚書》曰:五福,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

王杰快60歲了,

在這個年代算高壽。

五福,他只差最后一樣考終命了。

俗稱:好死。

死的輕松,死的突然,死的轟轟烈烈,死的自己不受罪家人不拖累。

王杰,他想集齊五福。

不過他還有些瞧不上史可法。

史可法做官做事一塌糊涂,唯獨占了個好死。

王杰想做大清的張巡,

拿“流芳百世、名垂青史”來考驗中老年儒生,誰吃的消?

一點不夸張,垂涎三千尺啊

趙莊文沉默不語,

王杰意味深長的笑道:

“為師有一事不解。入幕府之后,你說話做事進退有度、老辣沉穩。再未提起譬如放棄湖廣、分糧給百姓之類驚世駭俗的建議。前后對比迥異,何也?”

趙莊文拱手:

“既來之則順之。弟子知道這些建議不會被朝廷采納,故而干脆緘口。弟子窮困潦倒之際,唯有一身傲氣震懾江湖宵小。入了廟堂,弟子當收斂傲氣低調做事。做人如此反差,本質上都是為了生存。”

“好!好,你能有如此見解,不簡單。”

王杰頗為欣慰,甚至站起來背著手走了幾步。

突然,

他背對著這位關門弟子,

低聲問道:

“還有件事莫要瞞我,你之前是否存了良禽擇木而棲的想法?”

趙莊文黯然,

答道:

“不敢隱瞞師父,有!”

王杰轉過身,臉上毫無異色。

“書房周圍5丈之內不得有人。”

“是。”

角落里的護衛快步離開。

趙莊文挺起腰板,意識到接下來的談話會很關鍵。

“你未曾中舉,朝廷對你無甚厚恩。故而心生些許怨念,老夫可以理解。如今即為朝廷效力,不可再存荒唐念頭。老夫現在問你,假如你是督撫,如何戰湖廣?”

“上策,拋棄湖廣,率精銳撤入西南,刀槍金銀銅鐵糧餉,凡有用物資,應撤盡撤。撤不了全發給百姓。日后反攻,民心可用。黔首小民如同清水,平日里卑微無力,山崩地裂之時,可成洪水。此乃國戰之策,效果不顯于一時。”

“中策,死守荊州,以洞庭湖水師和步騎精銳游擊游走在百里之外,厚賞衛拉特蒙古騎兵以為先鋒,伺機而動,里外夾擊。即使不能勝,也能1000換800,1000換500。打平就算贏。”

“下策,處處死守,節節抵抗。”

王杰嘆了一口氣:

“你說的不無道理,可立場不同。你沒有從朝廷的角度來看,隨便怎么放棄都不心疼。”

“弟子明白!”

談話陷入了沉默。

“你覺得朝廷?”

“弟子感恩師父。師父對弟子信任有加,幫辦軍務從無掣肘。”

王杰望著眼神坦蕩的徒弟,

欲言又止,

半天才緩緩說道:

“今日老夫給一個明確承諾。待事不可為之時,你可潛出武昌,無需與城共亡。但,在此之前你需盡心盡力。輔佐老夫做張巡!老夫要看到吳賊在城下血流成河。”

趙莊文鄭重拱手后離開。

這場談話很重要。

師徒二人都得到了自己最關心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