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喝足,白檀端茶上來。
昭嫆拿起盞蓋,細細一嗅,便道:“這是六安瓜片。”茶湯明透,泡得不錯。
白檀赧笑道:“奴才不懂茶,是胡公公沏的。”
胡慶喜弓著身子道:“奴才從前在御前茶水房當過差,所以會泡茶。”
昭嫆吹了吹熱氣,這才抿了一口,入口圓潤,清香怡人。也算是上等好茶了,泡茶的功夫也到位。
素英道:“稟小主,六安茶是宮中嬪妃的月例茶。貴人每月有七兩六安茶。”
七兩?昭嫆心里撇撇嘴,才這么點?算了算了,雖然不多,但自己喝想來也是足足的。
昭嫆對茶倒也不怎么挑剔。清朝的六安瓜片,也算是難得的名茶了。
以前在家,喝的都是龍井,要么就是碧螺春。二者均是取自嫩芽制成,格外鮮香。六安茶則不同,采摘時取二、三葉,求“壯”不求“嫩”,其味道自然不同些。
正品著茶,西配殿的張庶妃來訪。
昭嫆忙叫奉茶待客。
張庶妃笑著說:“方才在外頭就聞見六安茶的香氣了!”
昭嫆忍不住默默吐槽:你是狗鼻子嗎?!
張庶妃低頭飲了兩口,道:“才剛用了午膳,肚子里正膩膩的不消化。”說著,張庶妃赧笑道:“所以便來貴人這兒蹭茶喝了。”
昭嫆一臉迷惑:“今兒不是才初九嗎?張姐姐把份例茶都喝完了嗎?”就算張庶妃份例肯定比她少,也不至于用得那么快吧。
張庶妃眼角耷拉,嘆道:“月例茶要貴人以上才有,佟貴妃只給我答應的用度。”
合著位份低了,居然連茶都不給!!!昭嫆暗自腹誹。宮中嬪妃的飲食偏油膩,哪怕是答應,也少不了雞、鴨、豬肉和羊肉
“我聽聞,六宮事務是由佟貴妃打理?”聽張庶妃方才的語氣,顯然是對佟貴妃有點不滿的。這位張庶妃好歹進宮這么多年了。用度竟然只是答應級別的。
張庶妃點了點頭,“也怪我沒福氣,早年雖生過皇長女和皇四女,可兩個孩子都沒能保住。”話說到最后,聲音有些哽咽。
昭嫆一怔,原來這位張庶妃早年也是得過寵的,否則也不會生養過兩回。康熙朝早期,阿哥公主夭亡甚多,譬如榮嬪,生育過五子一女,結果只活下了一子一女。而同樣住在延禧宮的張庶妃,所生二女俱夭,加起來,延禧宮統共誕生過八個孩子,只活了兩個。
昭嫆瞬間心冷到谷底,便問:“榮嬪娘娘所生的阿哥也接連夭亡,不知是何緣故?”
張庶妃眼中滑過難掩的恨意,“只怪我們那時候太年輕,什么都不懂。延禧宮里竟被擱了不干凈的東西。若不是二公主一早養在太皇太后膝下,若非三阿哥剛滿月就被送出宮撫養,只怕也會保不住!”
昭嫆嚇得一哆嗦,尼瑪,這延禧宮簡直就是嬰兒墳墓啊!!怪不得,別的宮里少說也得五六個嬪妃,延禧宮卻這般冷清!!合著是孩子死多了,別人都不敢來了呀!!
張庶妃看出了昭嫆的驚慌,忙安慰道:“貴人放心,自打宮里清洗之后,如今已經不礙事了。想來以后也沒人敢做那種事了。”
清洗?只怕是大換血吧?皇帝死了那么多子嗣,怎么會察覺不出不對勁呢?盛怒之下,一場大清洗自然是免不了的,想也知道,必定死了不少人,所以張庶妃才說,以后沒人敢了。
昭嫆雖覺得膽寒,但也松了一口氣,“那就好。”既然無法避孕,那她早晚受到皇帝的召幸,也難免會有孕。介時,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夭亡。
張庶妃嘆道:“可惜發現得太遲了,我和榮嬪娘娘都已經不能再有生養了。榮嬪娘娘膝下還有兒女,皇上總會眷顧些。而我皇上怕是早忘了,也忘了我那兩個早夭的女兒了。”張庶妃眼圈通紅。
昭嫆一時間竟不知說什么話安慰她。張庶妃給皇帝生過兩個女兒,如今卻只拿著最末等的答應的份例
張庶妃試了試眼角的淚珠,旋即笑著道:“如今三阿哥被接回宮了,我正打算給他縫身小衣裳呢。”說著,便起身道:“跟貴人說了這么多話,貴人一定煩了吧。”
昭嫆忙笑著道:“我才剛進宮,什么都不懂,多虧了貴人告訴我這許多事呢。”
張庶妃道:“貴人這個時候進宮,是最合時宜的。貴人是有福之人。”說吧,她屈膝一禮,告了辭。
昭嫆親自送她出惜春堂。只看張庶妃平日里爽朗的樣子,哪里想得到,她夭折了兩個女兒呢?這種事情若發生在她身上,她早瘋了。
胡慶喜道:“榮嬪娘娘平日里很是照拂張庶妃,所以張庶妃還沒到吃不起茶的地步。”
昭嫆道:“我知道,她是來訴苦的,也是來示好的。”只是聽了她的故事,終究是叫人動容的。張庶妃求的,不過是她得寵之后,對照拂其一二。這也不算什么過分的要求。
片刻后,昭嫆忽的道:“我想去拜訪一下安嬪,是否要去請示一下榮嬪娘娘?”
胡慶喜一臉不解:“明日榮嬪娘娘會帶小主去拜訪各宮娘娘的。”
白檀忙笑著解釋道:“安嬪娘娘是小主嫡親的表姐。”
胡慶喜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安嬪娘娘和另一位漢軍旗的端嬪娘娘一同住在景陽宮,小主若急著去,奴才這就去稟報榮嬪娘娘一聲。”
話剛落音,外頭傳來笑語:“倒是不必麻煩了,我已經來了!!”
只見一個身穿淺藤紫潞綢旗服的女子已經走了近來,昭嫆望著那張幼時記憶中的容顏,不由鼻子一酸,“表姐”這張容顏,已經不似當年那般嬌嫩。眉宇間已經沒有了青春洋溢,只剩下沉穩清寂。
她就是安嬪,李清若。
楚水清若空,遙將碧海通。
她這個表姐,是個如水般清透的女子。
安嬪快步上來,握住了昭嫆的手,語氣有些哽咽:“嫆兒長大了,也長漂亮了。”
昭嫆望著安嬪發紅的眼圈:“一別多年,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表姐了”尋常人哪里有進宮的機會?只是如今以嬪妃的身份相見,倒是叫昭嫆心中百味雜陳。
安嬪苦笑了笑:“我倒是情愿咱們再也沒有相見的一日。”
安嬪的話切中她心生,只是嘴上少不得安慰道:“能進宮是天大的福氣呢。家里頭,阿瑪額娘都高興壞了。”
安嬪臉色苦澀更濃,她長嘆了一口氣,又仔細端量昭嫆的臉蛋,道:“罷了,嫆兒生得這般標致,將來再不濟,也比我有出息的。”
昭嫆明白,表姐是漢軍旗。雖然表姐的父親貴為閩浙總督、封疆大吏,哪怕她的祖母貴為郡王之女、多羅格格。封了嬪,大約也是頂點了,這輩子想來無望再進一步。
而昭嫆,是姓瓜爾佳氏,著姓大族不說,還是伯府貴女。哪怕她阿瑪廣德的官職還不如舅舅李率泰高。在這個時代人的眼光里,她出身終究高出安嬪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