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嬪斂了面上的神情,朝昭嫆屈膝一禮,“佳妃娘娘怎么來了?”
昭嫆咀嚼著德嬪這句話,她怎么來了?這話里的意思,分明是不歡迎她來。昭嫆眉頭一蹙,也不回答德嬪的問題,直接問道:“六阿哥怎么樣了?太醫給開的藥可喝了?”
德嬪眼中滑過一絲不快,然而位份尊卑有別,妃主的問題德嬪自然不能不回答,便拭淚道:“藥已經喂下去了,可燒熱還是不見消退!”
這時候,四阿哥上前,稚氣未褪的臉蛋上勉力表現出少年老成般的鎮定,“額娘,六弟一定會沒事的。”
德嬪看著如斯穩重鎮定的四阿哥,心中愈發不快,你弟弟都病成這樣了,竟一滴眼淚都沒掉!德嬪臉色一沉,斥責道:“若是當時仔細些!你弟弟也不至于拖延了病氣,燒得如此之重!”
四阿哥小小的身子恍如雷擊一般,眸眼微顫,雖然剛才他在外室就看得出額娘是怨他的,可這般埋怨之詞從德嬪口中脫口而出,四阿哥顯然有些承受不住,眼圈登時便紅了,“額娘”
德嬪對待孩子,素來是極溫柔極呵護的,何曾有過這般怨怪申斥?
昭嫆看在眼里,蹙著眉頭道:“四阿哥還小,他又不是太醫,哪里曉得六阿哥是貪睡憊懶,還是染了病?”
——若是成年人,見孩子貪睡不起,興許會憂心是否是病了熱了,伸手去摸摸孩子的額頭。可四阿哥也只比六阿哥大兩歲而已!一個歲的孩子,就算再成熟穩重,哪里會懂得這些?
“我”德嬪一時語塞。
昭嫆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六阿哥的臉蛋,果然是燙得厲害!
她不禁蹙眉,拿起六阿哥額頭上那塊濕帕子,狠狠甩給了跪在地上的那個保姆,怒斥道:“還愣著做什么!趕緊換一塊冷濕的帕子!就因為有你們這偷奸耍滑的狗奴才,六阿哥才會燒得這么重!”
保姆都是德嬪一個個親自挑選的,所謂打狗還要看主人面——昭嫆如此大加呵斥,德嬪不禁覺得臉上掛不住。
然而昭嫆怒意猶自未解,繼續怒斥道:“若是六阿哥有個三張兩短,你們一個個,都別想保住腦袋!”
性命威脅擺在眼前,那保姆嚇得一哆嗦,也不敢砌詞狡辯了,連忙拿著帕子便跑去重新浸濕。
昭嫆又道:“趕緊去取些冰來!拍成冰碎,裹在濕帕里頭,在給六阿哥蓋在額頭上!”
“嗻!”其中一個太監便飛快去取冰塊了。
昭嫆從保姆手中接過冷濕的帕子,并不直接蓋在六阿哥額頭上,而是將他整張赤紅的小臉蛋給擦了一遍,連脖子耳根都沒有放過。等她擦完了,那保姆已經又絞了一塊冷濕的帕子,疊好恭恭敬敬遞了上去。
昭嫆把這塊新的蓋在六阿哥額頭上,淡淡道:“這不是挺有眼力的嗎?!若是早這般勤快,也不至于有今日之事了!”
保姆早已被昭嫆嚇壞了,哪怕昭嫆如此顏色尚緩,她也連忙噗通跪下,帶著哭腔道:“娘娘恕罪,都是奴才沒伺候好六阿哥!”
這時候,冰也取來了,太監已經給弄成了碎屑,碰了一大碗上來,昭嫆抓了一把包裹在帕子里,再重新覆于六阿哥額頭上。
碎冰屑散發涼意,叫六阿哥的眉心都舒緩了幾分。
昭嫆再度摸了摸他的臉蛋和脖子,還是燒熱得很,便帶:“去拿些烈酒來!兌上一半水,給六阿哥脫掉衣褲,從頭到腳擦一遍!”——小孩子高熱可拖不起,必須立刻降溫!否則只怕會燒出好歹來。
她的話吩咐下去,那太監打了個千,便飛快去辦了。
德嬪終于忍不住了,“佳妃娘娘這是做什么?脫了衣裳,若是再招了風寒,可怎么是好?”
昭嫆懶得跟德嬪饒舌解釋,便瞥了一眼旁邊的太醫,“太醫認為,此法如何?”
太醫忙躬身道:“烈酒擦身,的確是很有效的法子。不過六阿哥年幼皮嫩,要用最柔軟的綢緞。另外,要重點擦拭脖頸、耳后、腋窩以及腿根,能夠加速退熱。至于德嬪娘娘所擔憂的招惹風寒”他掃了一眼緊閉的窗戶,“只要關緊門窗。擦拭之后再立刻蓋好被子便無妨了。”
德嬪顏面掃地,面皮發漲,“既然太醫都這么說,本宮無話可說。”
擦酒散熱,本就是民間極為管用的土法子。酒揮發快,自然連帶著身上的熱氣也一并加速散去,再者烈酒有消毒的作用,對病情也好好處。不過六阿哥年幼,昭嫆才特意叫將烈酒稀釋了。
很快東西便準好了,那保姆萬分仔細拿著沾了酒了軟緞為六阿哥上上下下擦了兩遍,太醫所說的重點的部位,也都一一照顧到了。
擦過之后,果然六阿哥小臉上赤紅便減了三分,呼吸也均勻了不少。
大約是喝下去的退燒藥也開始起作用了,高燒已經漸漸沒有大礙了。
康熙趕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后,一進內室,便聞見了濃濃的酒味,不禁皺了眉頭。
太醫上前稟報道:“多虧佳妃娘娘靈機一動想出來的好主意!以烈酒擦身,六阿哥高燒已經減退大半,想來是不妨事了。”
聽了這話,康熙也松了一口氣,他目光柔和看著昭嫆,不禁點了點頭。
德嬪淚眼撲簌,哽咽道:“臣妾六神無主,完全慌了神亂了分寸,只心疼得恨不得以身替了。多虧佳妃娘娘趕來主持大局,方才有條不紊。”
康熙看著德嬪,卻冷了臉色,“你的確是亂了分寸!”
康熙驟然一句冷語訓斥,德嬪未曾露出半分委屈之色,反倒是誠惶誠恐噗通一聲倒跪在了地上,哽咽啜泣,“臣妾是愛之深責之切啊!臣妾只瞧著別的阿哥都那樣用功讀書,唯獨六阿哥如此憊懶,全都是臣妾從前太過寵溺他,臣妾才急于糾正,卻不想六阿哥竟會受不住,一夜之間發了高熱”
陳情到最后,德嬪已然語不成調,撲在地上,哭得渾身簌簌顫抖,哭得滿臉淚痕,一副悔恨懊惱至極的模樣。
康熙看了,神情略有和緩,“六阿哥自小體弱,就算要糾正,也得徐徐圖之!知道的人,明白你是愛子心切!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為了一個包衣奴才,才責怪六阿哥!”
(戰場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