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紅龍紋長盤中,黃帛上靜靜擺著一張張嵌著綠玉的象牙小牌,統共八塊:貴人王氏、貴人陳氏、庶妃石氏、庶妃高氏、庶妃那拉氏……等人。其實原本和嬪的綠頭牌也會擺在這盤中,不過敬事房總管太監得知今日在暢音閣,和嬪惹了龍顏不快,因此和嬪的綠頭牌立刻就被偷偷撤下去了。
當然了,綠頭牌并不止這一盤而已,后頭還有好幾個太監捧著長盤呢,若皇帝瞧不中那一盤,可以立刻換盤子。
玄燁黑了龍臉,當即怒吼道:“都給朕滾!!”
敬事房總管太監嚇傻,他還從未遇見這種情況呢!皇上就算心情不好、不想翻牌子,頂多也就是一個“去”字!何曾直接用“滾”這個字眼?!
敬事房總管嚇得噗通摔在地上,屁滾尿流地滾了出去。
這一整個正月里,皇上都沒有再翻過牌子。往日那幾個年輕嬌嫩的小嬪妃,全都失了寵。一時間不知多少人垂淚,多少人幸災樂禍。
雖然有人覺得訝異,但皇上君威日重,而無人也置喙什么,甚至連太后都不曾多嘴。甚至還有人膽大包天地猜測,皇上是老了,那方面也不行了……自然了,這種話沒人敢說出口,然而心里如此揣度的,絕非一兩個人。
對此,胤禩很是憂心忡忡,汗阿瑪這是為了皇額娘才不肯召幸旁人的,如此可見他何等想回去。這份意念越強烈,胤禩便越是不安。
胤禩趁著進宮請安,便私底下對玄燁道:“汗阿瑪,其實這種事情,反正皇額娘也不會知道……”您何必憋著呢?他和英蘭那般恩愛,但偶爾也會叫侍妾侍奉。汗阿瑪竟要為皇額娘“守身如玉”了!
玄燁頓時臉色黑沉:“怎么?你竟還管到朕頭上來了?!”
胤禩心中一緊,他差點忘了,哪怕這個汗阿瑪脾性更溫和些,身為兒子,說那種話也著實犯了忌諱的!胤禩趕忙跪了下來,“兒子無狀,還請汗阿瑪恕罪!”
玄燁煩躁地擺了擺手:“行了行了,你也少來煩朕!”
胤禩苦笑,沒想到,連這個汗阿瑪也厭惡了他……一時,胤禩心中低沉不已。
玄燁不是沒有那方面的需求,正因為一直憋著,脾氣才愈發大了。若非如此,平日里玄燁不至于脾氣這么壞。
玄燁憋了這么久,憋得火氣都都大了,而那邊的康熙皇帝——這位從前更是聲色無邊的主兒,這方面可比玄燁恣意多了,也憋了這么久,那自然憋得更是快要憋不住了!
在一整個正月里,康熙帝漸漸熟悉了這邊的政務,與昭嫆的關系也算是相敬如賓,做足了夫妻恩愛的表象。昭嫆身為皇后,對康熙帝的身子也很關系,各類溫補的湯湯水水就沒斷過,還時常給他按摩眼睛。
這種全方位的貼心照顧,叫康熙帝既覺得舒坦,又覺得心里發堵。這一切,皇后都是為了這個身體的健康,皇后真正的關心的并不是他!!
康熙帝心里莫名地開始發酸了。
這一日午后,春光正好,陽光自琉璃支摘窗投了進來,灑在了長案上,昭嫆正一筆一劃抄錄法華經,旁邊雕花梨木香幾上的赤金狻猊小熏爐中正燃著極好的迦南香。
燒佛香、抄佛經,這樣的習慣昭嫆已經持續了大半個月了。玄燁魂魄遲遲無法回歸,昭嫆也只得將這份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神佛上了。
縱然知道這沒有,但她還是忍不住去尋求這份心理安慰。
昭嫆不禁苦笑了,她竟這般自欺欺人起來了。
“娘娘,皇上來了。”白檀打了簾子,進來稟報。
昭嫆忙擱下手里的玉管狼毫,正要出去迎接圣駕。若換了是玄燁,昭嫆自是懶得出去迎的,然而這時康熙帝,按照規矩,她應該走出儀門迎駕,方才不算失了規矩。
然而昭嫆還未來得及走出書房,便見一身藏青團龍常服的康熙帝大步走了進來。
昭嫆忙斂身屈膝,恭恭敬敬道:“皇上駕到,臣妾有失遠迎了。”
康熙帝駐足一側,看著昭嫆那光潔如玉的額頭,忽的抬手親自將昭嫆扶了起來,道:“你我夫妻,何必如此見外?”
昭嫆怔住了,她怔怔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暖暖的午后陽光灑在他的臉頰上,嘴角帶著溫和款款的微笑……若非深知此人是誰,她都以為,玄燁回來了!
昭嫆慌忙從他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掩了掩酸澀的鼻子,“皇上請坐,臣妾去給您倒杯杞菊茶來。”
這般舉動,叫康熙帝瞬間冷了臉,他再度一把抓住了昭嫆的手,沉聲道:“不用了,朕不渴!”
昭嫆不禁一愣,不禁犯了疑惑,她到底哪里又惹了這主兒不快了?真是越來越難伺候了!
“不喝拉倒。”昭嫆暗自嗔了一句。
然而她與康熙帝的距離如此之近,康熙帝豈會聽不見?
康熙帝卻不見絲毫惱怒,反倒是置之一笑,他執著昭嫆的手送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朕果然沒聞錯,的確是紫玉光貢墨的墨香。”
這樣的舉動著實有些過于親昵了,哪怕這是玄燁的肉身,昭嫆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忙不動聲色抽回了手,忙拿絹子擦著手上的墨跡,“臣妾正在寫字,還未來得及洗手呢。”
康熙帝幾步走到長案跟前,順手拿起那張墨跡尚未完全干涸的字,“是一切眾生喜見菩薩,樂習苦行,于日月凈明德佛法中……”頓了頓,康熙帝道:“這是法華經的第二十三品——藥王菩薩本事品。”
昭嫆微微一愣,“皇上也讀佛經?”——這話剛問出口,方覺廢話。玄燁也算得上博學了,對于佛經也有幾分造詣。這個康熙帝雖然經歷與玄燁不同,但他比玄燁大了五歲,學識只多不少。玄燁會的,他應該都會才對。
康熙帝點了點頭,“皇后的字,愈發精進了。”
昭嫆忙道:“皇上謬贊了。”
康熙帝溫溫一笑,“朕所見的女子中,最有才學的莫過和嬪,卻也遠遠不能與皇后相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