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器宗

第一千九百五十章 陰影

鮮血,如同墨跡散開。

暗紅的鮮血,開始侵染充斥著耀眼白芒的雷池。

這宛若光潔鏡面的圣地,頭一次染上了白色之外的顏色。

那是呂飛羽的血肉和神魂之中,帶著融入雷霆的道蘊,保護其不被侵蝕。

但轉眼之后,暗紅消弭,白芒重現。

雷池之水,漸漸侵吞了呂飛羽吐出的鮮血。

他的意識逐漸模糊,體內所具的雷霆道蘊,越來越弱。

“呵呵呵呵呵”

冷然的啞笑,帶著一絲自嘲和無奈,在呂飛羽身上傳了出來。

“本座,竟然敗了!”

“竟然會敗在這種地方!”

昏暗的天空下,一群錦衣華服的少年在族內長老的帶領下,來到了雷池前。

“這里,就是我呂家圣地,雷池!”

那紫衣華服,頭戴古冠的長老,懷著無比的崇敬和緬懷,對眾少年道:“這里是我呂家先祖,純陽天尊最后合道之地,亦是其諸多遺澤當中,最為珍貴的一處福地!”

這長老,是族內傳功堂的高手,負責教導子弟,栽培人才。

眼前這些少年,個個血脈純正,身份貴重,乃是族內嫡系的傳人們。

釋疑解惑,是他的職責,故此耐心向眾少年講述道:“它是先祖蓄養雷霆本源之所,亦是其留下意志,將其凝聚塑形的地方。”

“得賴先祖厚賜,我們可以借助此池,領悟雷霆的力量,甚至從中參悟劫道本源,旁通諸天雷法!”

“先祖成就至尊,證道永生,其成就震古爍今,無人能比。”

“我們根本不需要其他道途和修煉之法,只要按部就班,沿著他開拓出來的道路向前走,就已經足夠!”

“你們永遠都要記得,無論修煉到了什么境界,擁有了何等程度的力量,始終都還是雷法至強。”

“先祖道統,諸天無敵!”

在長老講述的時候,站在后排,一名俊逸清瘦的少年,卻是若有所思,看著那滿池充斥耀目雷芒,呈現熾白的雷霆之水。

他的眼瞳中,閃動著奇異的光芒。

因為他能感受到,那池水之中,似乎蘊含著一股不同尋常的力量。

這種力量,如淵如獄,深不可測,更似有一股特殊的誘惑,在吸引著他。

仿佛聞到了醇香酒味的酒鬼一般,少年面上露出迷醉的神情,不由自主脫開隊伍,朝雷池走去。

“喂,呂飛羽,你你干什么!”

長老講了一大通修煉技巧,又趁機輸入精忠報族的思想,結果猛然看到,那少年竟然趁他不注意,向雷池走去。

長老面露驚怒道:“我不是說過嗎?那雷池危險,你們都還只是凡人修士,連碰一下,都要灰飛煙滅!”

雷池之水,深達百丈,但其內卻仿佛蘊含著無盡時空,幾乎每深入一丈,雷霆本源的威能,就要強上一倍!

道境一重修士,都只能在一丈上下游弋,道境二重,才能深入至四五丈間。

以此類推,等閑的道境中期高手,都只能深入到雷池十余丈。

在其中,相當于隨時被堪比六重天劫的雷霆不斷轟擊,淬煉身軀和神魂,是個相當巨大的考驗。

呂家先祖,純陽天尊的意志,就是附著在池壁之中,保護池壁不被其侵蝕,否則的話,這諸天宇宙之中,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寶材,能夠承載這等力量。

不過有兩種存在例外,都是繼承了純陽天尊所遺福澤之人。

其一,是修煉都天玄雷御法之人,能夠通過掌控其中的雷霆本源,得以超越自身修為極限,更加深入池水。

其二,卻是擁有純陽天尊證道之后,所遺血脈的子孫后代。

這是比嫡系還要更加嫡系,號稱圣裔的存在。

不過血脈之力,并非人人都可繼承,百萬年來,不斷稀釋,早已淡薄無比。

罕有的圣裔者,就算在嫡系之中,也是萬里挑一。

長老自然不會去賭,那呂飛羽就是所謂的圣裔者。

然而,這雷池禁地,壓抑神識,即便是他站在池畔,也只能如同凡人一般飛身前撲,想要拉住呂飛羽。

結果呂飛羽卻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話,撲通一聲,跳了下去。

長老和少年們,全都看呆了。

“天才!真正的天才!”

“這就是圣裔者,我呂家真正的嫡系!”

“真是老天開眼,先祖顯靈了!百萬年來,我呂家竟然又再一次出了圣裔血脈如此濃厚之人!”

“難怪我總覺得,此子氣象不凡,便是連雷池之中的本源之力,他都能感應到!他那時候,才只有結丹境界啊!”

均天南域,古代戰場中,無限的平原上,密密麻麻地躺滿了敵人的尸體。

這是一場大戰過后的場景,這些尸體,都是來自于違逆呂家意志,不服統治的一個散修坊市。

有散修大能自認修成半步長生,已經足以獨自掌控一方局勢,于是便想要擺脫呂家,但卻被呂家的大能們輕易制住,麾下大軍,也成為了呂家子弟上陣殺敵,汲取戰斗經驗的對象。

呂飛羽面無表情地站在荒地上,以他為中心,是一個徑長百余丈的干凈圓圈。

在他強大的雷法之下,這些叛逆坊市的修士們,沒有一個能夠突破圓圈,攻入可以觸及呂飛羽的核心之內,他掌中不斷祭運雷芒,揮出雷擊,這些敵人,便如同草芥倒伏,全部當場斃命。

這時候,距離他受到先祖意志感召,跳入雷池,祭煉雷法,已經足有百年過去了。

短短百年時間,他的修為突飛猛進,一下便從結丹,晉升到了可堪獨當一面的六重后期。

而今,他所刻苦參修的都天玄雷御法,更是展現出了凌駕諸天神通之上的無限威能。

在這支大軍中,不乏中期高手,甚至還頗有一些,是道境六重的修士,更有三位,是比他更為高明的道境六重巔峰。

這些人,都是那位散修大能臥薪嘗膽,好不容易才積攢起來的底蘊。

沒有人預料到,他們竟然全部都折在呂家手中,而且呂家其他精銳并不曾動手,從始至終,都只有呂飛羽一人出戰。

“竟然,如此的弱小!”

呂飛羽原地站立不動,聽著耳畔傳來諸多族內高手,長老們的傳音,卻是充耳不聞。

他剛才擊殺那些敵人,如同割草,早已經興不起任何的波瀾。

“我需要更強的挑戰,或許那大能,才是我的對手!”

想到這里,他拔地而起,朝著域外虛空的戰場飛了過去。

那里,三位大能正在對峙。

“嗯?”

突然,其中一名身穿灰衣的半步長生大能面露驚疑。

他正是反抗坊市的坊主,虛一道人,剛剛通過部屬臨死之前的傳訊,得知了下方戰場的變故。

他的面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神色,額頭也不由得冒出一絲冷汗。

“這才過去多長時間,竟然就全部都被殺了?”

但很快,他面上的神情,又轉為震驚和憤怒。

“豎子欺人太甚,竟然敢送上門來!”

原來,他親眼看到,呂飛羽飛出虛空,親自找他來了。

呂家的兩名大能也吃了一驚:“飛羽,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速速退去!”

虛一道人雖然被呂家大能死死壓制,但他畢竟是草莽之中久經戰陣,辛苦修持而成的頂尖高手,一旦成就半步長生,實力非同小可。

呂飛羽貿然加入戰斗,極容易成為他的突破點,兩位呂家大能,反而要投鼠忌器。

然而,下一刻,一道恐怖的雷霆之矛而出。

堪比天威的恐怖氣息,席卷四方天地。

天崩地裂,斗轉星移。

一切都在這雷霆之矛中照映白芒。

甚至就連呂家的兩位大能,都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不敢直視這無限的光芒。

“啊!”

虛一道人帶著慘然的大叫,面上充滿震驚之色,急速飛退。

只是一瞬間,他的胸膛,就被雷霆之矛轟出了一個可怕的血洞,絲絲電芒迸射而出,阻止著傷口的愈合。

呂飛羽目中帶著贊許的光芒:“竟然能夠接得下來,果然不愧是大能高手!”

“也許,你有資格,當我的對手!”

恐怖的氣息,又再一次在他身上涌現出來。

沒有人能看得清他出手,只見一陣難以言喻的酥麻癢痛間,虛一道人眼前的世界,變成了全無色彩的灰暗。

在這一刻,他仿佛連神魂都為之麻痹,全身法力渙散,身軀崩潰。

“這這是天劫!”

他帶著難以置信的神色,驚叫起來。

無暇思慮間,第三道雷霆之矛再次。

虛一道人僅僅只是堅持了三息,就連最后的慘叫都沒有發出,整個人轟然炸開,湮滅在一片虛無之中。

“呂飛羽,你的都天玄雷御法,已然入門!”兩大呂家高手,震愕得不能自已。

但沒有人發現的是,呂飛羽如此輕易擊殺了對手,反而重新恢復漠然。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暗。

“這就是先祖的力量”

“如此強大如此的可怕!”

“這世間,難道真的是雷法至強,無人能敵嗎?”

“那么,無法重拾先祖榮光,修得都天玄雷御法大成的我們,又算什么?”

“本座沉天君,誠邀賢弟加入九天。”

孤峰上,呂飛羽背手而立,傲然站在白螟面前,緩緩道出了自己隱藏已久的隱秘身份。

自從他初出茅廬,便一舉殲滅百萬大軍,甚至親手殺死虛一道人以來,呂家上下,已然把他當作了新生一代的最強高手。

呂家代代相傳,掌控九天的權柄,也從上代沉天君之手,移交給了他。

而呂飛羽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聯絡白家,邀請自己認可的白螟加入。

“呂飛羽,你竟然成了當代九天?好,既然如此,我白某便奉陪到底,與你一道,建立仙盟興盛之世!”

白螟與呂飛羽相識已久,相互賞識對方,自然而然,成為了盟友。

但白螟還是有些擔心:“不過我可不像你,有正統的傳承,上代九天們,恐怕不會輕易承認我的地位?”

呂飛羽淡然一笑:“他們早已腐朽,冢中枯骨而已,何足為慮?”

白螟眼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那可不好說,畢竟都是擁有深厚底蘊的巨擘大能啊”

呂飛羽道:“你不必試探,給本座百年時間,百年之內,所有德不配位者,都將乖乖把手中名位獻出!”

白螟問道:“若是他們不讓如何?”

呂飛羽默然一陣,道:“那就休怪本座無情了!”

白螟凜然。

百年之間,呂飛羽果然四處追殺,上代九天,紛紛斃命。

諸天暗流涌動,為著他的橫空出世而震動起來,但卻無人能制。

不經意間,便是偉業鑄成,而僅剩下攔在前頭的,只有仙盟長老會。

呂飛羽終于也殺累了,于是隱下暗處的身份,沉寂數萬年。

在這數萬年間,他不斷以隱秘身份游歷諸天,見識許多人物,經歷許多事情。

以他的實力,幾乎是橫掃諸天,無人能敵,在世間留下種種神秘強者的傳說。

然而,沒有人知道的是,一個全新的困惑,升起在了他的心中。

“本座為何始終難證不朽?難道真如長老所言,我們呂家修士,之所以能夠如此強橫,全都是依賴先祖遺澤?”

“一旦沒有了先祖的庇護,我們其實只是平庸之輩,根本無法立足于世?”

他看似驚才絕艷,能夠四處挑戰,無人匹敵,完全是依賴一手呂家秘傳的都天玄雷御法。

但在這時,他已經通過游歷諸天,見識到了許多非凡的優秀人物。

他們的人生,雖然比不上他順利,但卻多了幾分自在高飛,任我遨游的意味。

呂飛羽越強,便能越發深刻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一個陰影所籠罩。

那陰影,是如此的強大而又恐怖,簡直令人窒息,無法透過起來。

然而偏偏,他始終無法打破這個陰影,只能在它的推動下,茫然地前行。

這個陰影,正是他的力量之源,也是他的失敗之源,先祖的力量!

“我,始終無法證道不朽!”

“我并沒有想象之中那么優秀!”

“我敗了”

“我好不甘心!”

恐怖的陰影,驀然化作無邊的黑暗,吞噬了呂飛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