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音老進飯店夕前,不迄處的街角有個賣報的年輕人,身形稍瘦帶著太陽帽,手里拿著一摞南方都市報,一邊小聲吆喝一邊注意觀察過往的行人。林音一個人走進飯店的時候,他顯然注意到了,卻沒有跟進來,而是繼續觀察周圍,企圖分辨有什么其他人在注意林音,確定有沒有人跟蹤。
這個人游方看著有點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但一時不敢肯定。
等林音進了一號包間掩上門,大廳對面的五號包間門開了,走出來一位中年男子,看樣子是去洗手間。但是來回的路上卻有意無意的在觀察大廳中所有的人,仿佛想分辨有誰在注意一號包間?看見這個中年男子,游方終于確定了這伙人的身份。
事情就是這么巧,這伙人竟然就是曾經在鷺景賓館繼開房,他和宋老板想找的卻沒找到約那幫雜碎。
游方會改變體貌特征,一伙騙子在同一個城市中做案,不同的場合外貌特征多少也會有些不同的掩飾。比如曾經在路口騙宋引佳的那個“高中生”,游方在錄像里見過,帶著眼鏡背著書包確實有學生氣。
但此刻在外面賣報的那個小販,雖然也很年輕,但看上去顯然比高中生的年紀要大,沒戴眼鏡卻戴了帽子,不是很熟悉的人冷眼一個照面很難認出來監控錄像并不是很清楚,畫面也小,游方雖然覺得有些眼熟但也不敢肯定,可是見到第二個人,他就能確定了。中年男子的外貌特征也有一些改變,但游方仍然覺得眼熟,在鷺景賓館的監控錄像中見過,這兩個人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那就不僅僅是眼熟的問題了。
大約又過了十幾分鐘,外面停下一輛面包車,走下來一個女的,看身材和發型,竟與林音很相似。她與路口賣報的小販交換了一下眼神,小販以不易察覺的動作微微點了點頭,然后這個女人進了飯店,也到了五號包間。
又過了幾分鐘,那賣報的小販消失在路口拐彎處,等他再出現時手里的報紙不見了,上衣的顏色也變了。他竟然與游方一樣,穿的是正反顏色不同的雙面夾克,也走進飯店到了五號包間。
望風的進來了,車也停在了路上,說明這個“現場”的人差不多應該到齊了。看見這個架式,游方也能猜測對方想怎么干:想個辦法將林音騙進五號房間,關上門下迷藥或者用別的手段,把她弄成喝醉的樣子,然后與里面那個女人換了衣服,趁機扶出門上車。
游方點的煲湯已經端上來了,他喝了兩口便起身離開了飯店,繞過路口撥通了林音的電話——“林音,我是游方,你不必關包間的門,也不用說話,就坐在那里聽著。那伙騙芋在你對面的五號包間,不要抬頭看,心里有數就行。
他們是詐騙團伙,我有朋友栽過,我認識他們,你趕緊走吧,出門去公安局報我…不是要你報案抓這里的騙子!找借口報個別的案,在局芋里坐下就行。就說你的錢包在公交車上被掏了,一共丟了兩千二百塊,要警察幫你抓小偷。……不用一定去派出所,分局也有報案點。……先別提是不是報假案,這種事多了,你表現的難纏一點,敢不接待就投訴,警察會讓你登記做筆錄的。
你從公安局出來立刻回家,在我回來之前,沒事不要給陌生人開門。好了,你可以走了,我這邊電話一掛,騙子那邊的電話就會進來,會讓你去五號包間,你就這么跟他們你…”
果如游方所料,他剛掛斷電話,林音的電話又響了,那邊是個女人的聲音:“林小姐,你已經到了?現在出門,裝成上洗手間的樣子,從洗手間出來不小心走錯方向,到五號包間,我們等你很久了,李秋平的地址就在我手里。”
林音的反應卻大出騙子所料,只見她帶著東西推開門走向柜臺,一邊戰戰巍兢的答道:“我剛剛接到公安局的電話,他們找到李秋平了,要我立刻去一如…”然后抬頭結結巴巴的對服務員說:“我有急事要走,一號包間點完菜了,帳我先結,誰來誰吃吧,酒水讓他們另算。”
這回輪到那伙騙子傻眼了,無論多么高明的騙局,對方在最后一刻不上當也沒辦法,況且他們并不知道李秋平的下落,警方找到了李秋平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就是發生的時間實在太巧了!
林音出了飯店在路口拐彎,從游方身邊走過,臉色發白神情猶豫似是很害怕,但還是咬牙走進了馬路對面的公安分局。游方看見這一幕有些不忍,但也覺得很安慰,誰能想像,林音這種人如今也能干出報假案這種事了,至少在心理上也是過了一道關口。
最重要的,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是林音“一個人”面對的!游方并沒有“露面”。
游方當然不會在飯店動手抓住這幫人,那樣的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來意,非常明顯是林音設局來引他們上鉤,假如不小心走脫了一、兩個,事后回來報復林音也挺麻煩
的。他既想收拾掉這個團伙,也不想暴露自只的身份,更不想把林音牽扯進來,那個團伙騙的人多了,讓他們栽了之后自己去猜是怎么回事吧。
宋陽開著一輛面包車也趕到了,他并沒有去珠海,既然線索就在飯店里,他們沒有打算舍近求遠。一伙騙子神情驚疑不定,坐著他們那輛面包車離去之時,宋陽皺了皺眉頭道:“在市區里可不太好跟啊,太近了容易被發現,太遠了容易被甩掉。”
游方坐在副駕駛位置上,仿佛很疲倦的樣子眼神直直的有點發呆,輕輕的說道:“盡量別給他們發現,我來指路。”說完話閉上眼睛好似睡著了。
他已盡量展開了神識,鎖定了前方那輛面包車,一絲都不敢分神。他可沒有劉黎那么大的本事,從滄州追到濟南都能不把人追丟,要不是這幾日練劍很有心得,對神識的精微感應控制的相當好,也不能長時間、遠距離的鎖定一樣移動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又發現,他其實也不用時刻完全鎖定,為了節省精力,在宋陽能看見的時候并不運功,只有等到那輛面包消失在視線外,才展開神識若即若離的感應,也不是無時無刻都在搜索,只要不讓對方脫離神識感應之外太長時間就可以。
宋陽很驚訝,同時對游方也是相當佩服。
最終查到了這伙騙子的落腳點,在老城區一條巷子中,是一戶獨門獨院的老房子。游方點了點頭道:“就是這里了,應該還有別的同伙,暫時不能確定對方有沒有高手,現在這幾個倒不必怕,我們小心點暗中盯著,后半夜再動手。”
天色擦黑的時候,騙子們又回來兩個同伙,是一男一女,女的就是曾在鷺景賓館中出現過的那位中年婦女,而男的卻引起了游方的注意。
看身形步法,這人顯然是個練家子,雖然比不上自己與宋陽,但是功夫不算低。
更特別的是,游方感覺到此人似有弱隱弱現的靈覺,進門時觀察周圍警戒性非常高,對他們所在的這輛面包車很是懷疑。擁有自發靈覺的人并不多,但天下這么多人,能遇上也不算很意外,此人有些類似當初的游方,有些懵懂的靈覺感應但是自己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還不清楚怎樣去掌握、鍛煉與控制。
游方提醒宋陽道:“我們這輛車換個地方藏起來吧,否則會引起對方疑心的,剛才最后進去的是一位高手,雖然身手不如你我也不可小看。等后半夜動手的時候這個人交給我,你對付其他的,先全部用重手法打暈,然后再叫醒了慢慢問。”
珠海那邊果然有埋伏,不僅有一位高手坐鎮,而且他們所在的那套房子動了手腳,門鈴上可以通高壓電,只要有人一按就會被擊暈,功夫再好也容易著道,可惜沒有派上用場,那邊的兩個人晚上也回來了。
——這些都是后半夜“審問”所得的結果。
沒動手之前,有一件事讓游方覺得很納悶。對方設計的這個按線穿珠局從頭到尾都帶著江湖高手的痕跡,手筆也不小。像這種騙子一般不會輕易出手,怎么連初中女生的零花錢都騙,有點解釋不通啊?
難道其中有一位江湖高手,而其他的人都是“擋次”較低的雜碎,或者是兩伙人臨時搭班子共同行騙?審問的結果證實了游方的猜想,確實是兩伙人,更確切的說,是那位高手找到并收服了另外四個騙子組成的小團伙,在幕后授意他們出面針對林音設局。
那個小團伙在鷺景賓館開房間,開展自己的“事業”,并順道踩盤子摸清林音的底細,在林音發傳單的時候還上前和她搭過話。按以往的老習慣,他們退房之前摟草打兔子,訛詐了宋引佳等三個初中生的錢。
這兩伙人是分開處置的,游方首先摸進房子負責制伏那位高手,進房間時對方已經驚醒了,但還沒來得及出聲跳起來,就被一股凌厲的煞氣籠罩,隨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游方也不客氣,將他的眼蒙上鼻子掐好耳朵堵住,就留著一張嘴喘氣,渾身捆的如粽子一般丟在房間里,然后去幫宋陽對付另外幾個人。
而宋大叔更有樂,衣服里面扎著束氣帶,看身板就像個棒小伙,仍然以黑巾蒙面。他把睡夢中四個騙子全部打暈之后,全部提到了一間大屋里,又把人——弄醒。鐵砂掌練到精華內斂的程度可真不是蓋的,不用捆不用綁,這幫人就像得了一場大病般渾身無力,雖然不妨礙做任何動用,卻叫不大聲也跑不快,只能哆哆嗦嗦以恐懼的目光看著這個蒙面人。
黑巾人一開始卻不審不問,噌的從兜里掏出一個數碼相機,指著兩個男騙子道:“女人先算了,你們兩個,給我脫衣服!”
游方恰在此時推門進來,啞然失笑道:“小楊,在這里用不著這一招吧?”上次叫他大叔,這次叫他小楊,因為游方以紅巾蒙面,聲音與頭發看上去是一位上了年紀的人,只是身形很矯健不再步履蹣跚,衣服也,
換了,精氣神與下午在飯店中完全不一樣,幾個騙子也想不到晚飯時見過他。
黑巾人擺了擺手:“新學會的一招,先試試,看看好不好使,你別管我。”
紅巾人笑了:“那你就試吧,我去搜查屋子里的東西。”剛出門又轉身回來叮囑道:“雖然我們是臨時客串警察,但也要注意文明執法,能不刑訊逼供就不刑訊逼供,千萬別搞出人命來,就算要動手,傷殘等級也別太高。”
這番話說的輕飄飄的,卻差點沒把四個騙子嚇暈過去。
黑巾人要兩個男子站起來,脫光衣服擺造型做動作,臉上還要顯出淫蕩的表情。假如“表演”不到位,一拳就砸過去,不打臉只揍肚子,表面看不見一點傷痕,卻能讓人全身痙攣抽搐,喊都喊不出聲來,那滋味簡直比死還難受。
宋陽因為雙手骨節曾被游方看出破綻,這次出門辦事很小心,戴了一雙臟兮兮油膩膩的手套。
旁邊兩個女騙子雖然沒挨揍也沒被扒光衣服演戲,但也嚇傻了,感覺全身汗毛倒豎涼氣直往骨子里鉆。不可理喻的瘋子太可怕了!這些人想破頭也不明白,半夜睡的好好的被人從床上揪起來,開口不尋仇不問事更不敲詐財色,而是來這么不可思議的一出,難道是身懷絕技的變態?
等折騰的差不多了,黑巾人讓四個騙子并排站好,自己擺了張椅子大馬金刀的坐下開始發問。那幾個人已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恨不得把小時候摸同學的鋼筆、年輕時偷看女生洗澡的“事跡”都交代出來。
游方撤著一個紙殼箱走進來,箱子里放著亂七八糟一大堆東西:
各式各樣的營業執照、合同樣本、空白支票與本票、大大小小的公章與私章、銀行帳戶信息等,另外還有十幾張真真假假的身份證、八十多張銀行卡、幾十萬現金,都是從這套房子里搜出來的。
屋子里原先就有一臺電腦,他接好電源架上攝像頭與麥克風,對宋陽道:“小楊啊,你這么問不得要領,問到天亮也問不完啊,得琢磨警察的習慣,按這些證據問,能對上的就讓他們交代清楚并寫下來。
……看見這些東西,我相信他們在局子里肯定有一堆案底。”
宋陽把紙殼箱接了過去:“行啊,小老頭,姜還是老的辣呀。”
游方大大咧咧道:“這里就交給你了,我去隔壁忙點別的事,要是他們說的不對勁,千萬別客氣,待會兒我再來審查材料。”
游方剛才搜屋子并沒有多大動靜,但這奔房子里簡直就像經歷了一場浩劫,不僅家具與擺設弄的亂七八糟,有些地方連壁紙與地板都被揭開了。游方回到隔壁的房間,摘了那名“高手”的眼罩、鼻夾與耳塞。
游方關上窗戶卻拉開了窗簾,外面有微弱的光線照進來,他只是一個朦朧的身影,用略顯沙啞蒼老的聲音說道:“不要再裝昏迷,企圖暗中掙脫繩索突然發難,我知道你已經醒了。”
躺在床上的那人睜開了眼睛,黑暗中的眼神閃過一絲駭然之色,但隨即恢復了鎮定,盡量平靜的說道:“您是那條道上的前輩?如果是來找那些人尋仇的,與我無關,我與他們只是偶然相遇。”
這種情況下還能有這么鎮定的反應,果然是個有閱歷的老江湖,這種人不太好審。游方不緊不慢的答道:“我叫李豐,久未行走江湖。
三個月前,外面那伙人騙了我一位小朋友,若不是我及時相救好懸出了人命,我是來替他算賬的。在這里遇到你這種高手,我很意外。”他并沒有講實話,說出的來意與林音的事情無關。
那人解釋道:“李前輩,既然是江湖同道,應知冤有頭債有主,三個月前我根本不認識他們。……既然前輩未露行藏,我也與此事無關,只要您原意抬手,不論提什么要求,晚輩能做到的,都盡量讓前輩滿意。”
游方語氣一頓:“哦,你愿意認栽,那么想送什么人情抽身呢?”
那人道:“前輩剛才搜過這套房子,但倉促之間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外面院中最大的花盆里,盆栽下埋著一件帶銘文的青銅古器,在前輩眼中雖不能說價值很高,但也是珍奇難得,送給前輩玩賞做個見面禮。……你我無冤無仇,今日不過是個誤會,我對前輩的身手極為佩服,若肯給面子,今后不妨交個朋友,易某必然不能薄待。”
游方聞言一閃身就出門不見了,不一會兒捧來一樣東西,打開屋子里一盞臺燈仔細觀瞧,這是一只獸面紋連蓋青銅觥,長約二十厘米,高約十六厘米,透雕脊棱鑄以獸首,造型精致品相完整,西周時期的典型器物,保存的非常好。
游方看了半天,似乎很動心的嘆了一口氣道:“好東西啊,哪來的?”
那人的眼神一亮:“看來前輩是個內行,我平日里就喜歡收集古物,前輩若是也好這口,與我真是志趣相投,今后交個朋友常來常往,我保證能投前輩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