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師

八十七章 、外來的和尚

陳軍放下電話就請假離開公司去了林音家,謝小仙白天上班當然不在。中學還沒開課,林音在家,見到陳軍有幾分意外,驚喜的問道:

“今天怎么沒上班?”

陳軍:“出來跑外勤給客戶調試軟件,結束的早,就過來看看你。”

林音:“累了吧,我給泡壺茶,你坐下歇歇。”她在茶幾上擺開一套沖茶的用具,拿來一個坐墊,半跪在前方洗茶、溫壺、沖水、泡茶,倒茶。琥珀色的鐵觀音冒著微白的霧氣,散發著清雅的茗香,映襯出眼前怕女子是如此明媚動人。

如此場景,簡直是人生一大享受,百品不厭。陳軍拍了拍沙發上身邊的地方:“一起坐著喝茶吧。”

林音很聽話的起身,繞過茶幾與他并肩坐下,輕巧柔荑也給自己到了一杯茶。陳軍想問話卻半天都沒開口,被林音看出來了,笑著問道:“你好像有什么事?”

陳軍有些吞吞吐吐道:“林音,你對我真好。”

這話好聽上去好傻呀,林音柔柔的一笑:“你到底有什么事,就說吧。”

陳軍:“其實有些話,我早想問你……在認識你之前,我在北京的時候……犯過錯誤,不知道謝警官對你說過什么沒有?”

林音愣了愣,隨即伸出一只手輕輕掩住了陳軍的嘴唇,低頭道:

“你是指謝警官前幾天說的那些事嗎?……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就過去了,那時我們還不認識。……我知道你是什么人,至少清楚你是怎么對我的。……我怕你尷尬,所以就沒提,也讓謝警官不必再提了。”

這動作、這神情、這語氣,讓陳軍既感動又沖動,伸手將林音攬進懷中,她只輕輕說了一句:“小心茶杯!”

感慨呀!果然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游方說的一點都不錯。此刻的陳軍幾乎忘記了一切煩惱,那個難纏的謝小仙,就讓游方自己去傷腦筋吧。

齊箬雪很傷腦筋,坐在辦公室里秀眉緊蹙,面前的電腦中有很多資料與數據統計,手邊也有一大推文案,都是關于鴻彬工業園詭異事件的。

鴻彬工業園的事,與這位遠在廣州的亨怕集團董事有什么關系?鴻彬工業園是臺灣鴻彬集團控股,但是廣州亨銘集團也有參股,雖然只是一個小股東,但這筆參股卻是亨銘集團最重要投資收益來源之一。

整個鴻彬工業園每年的代加工出口產值高達百億美元,亨銘集團的股份比例不高,但每年內部分紅的絕對數額不小。另外,它還是一個國際超級代加工基地,亨銘集團也有很多轉口貿易生意交給這個工業園去做,加工費用低廉,其中轉口差價的利潤空間很大。

更重要的一點,這個工業園的建筑的一部分,主要是近幾年擴建的廠房與宿舍,就是亨銘集團下屬的建安公司設計并建造的。當初是通過澳門牛氏企業的關系才拿到的這筆單子,沒有直接收取工程費用,而是作為參股出資,這筆買賣對雙方都很劃算。

從去年初到現在,鴻彬工業園區的多起高墜意外事件,其中有六起就發生在亨銘集團承建的宿舍區內“了所有事件的近一半,最近的一起就發生在前幾天,連過年都不消停。外界,尤其是港臺一帶對風水方面的議論非常多,這也會間接影響到亨銘集團。

齊箬雪本人根本不信風水那一套,在白云山親眼見到梅蘭德與牛老談風水,后來又被梅蘭德嚇了一跳,對江湖騙子忽悠人的那一套倒是深有體會。

這一次鴻彬集團高層專程從臺灣派,請高人到現場來“作法”,齊箬雪從內心深處是排斥的,但她也清楚這是企業處理危機公關諸多手段中的一環,所以也沒有表示反對。鴻彬工業園專門成立了一個危機公關處理小組,齊箬雪作為亨銘集團股東方的代表,也是這個小組成員之一,而且是很重要的一員。

倒不是因為她本人或者亨銘集團本身的地位有多重要,因為她的背后代表了澳門牛氏企業,牽涉到兩個大型商業帝國之間的關系。據說牛然淼老先生私下里也在關注這件事,如此一來,若處理的不好,可能會影響到亨銘集團在牛氏企業中的地位——這才是最重要的。

鴻彬集團請人作法這件事,消息已經傳出去了,承受的輿論壓力也非常大,尤其是大陸主流媒體對此的非議很多,既有是對此類“封建迷信”活動的鄙夷,更多的則是在發表“與其……,不如……”這一類觀點。

但是另一方面,內部調查的結果,很多員工私下里除了期望其他方面的改善之外,還是希望企業能舉行這樣的法事,畢竟是人都會害怕的,哪怕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也算是心理安撫的手段之一。而港臺一帶的八卦媒體,關注的焦點之一就在這上面,鴻彬集團也必須有所應對,否則坊間傳言所具備的、看不見的殺傷力會很大。

鴻彬工業園那邊已經發來一份詳細的內部資料,五臺山高僧野樹夫和尚正式拒絕了邀請,這讓已經放出風聲的鴻彬集團有些措手不及,但是野樹建議鴻彬集團到遼西大慈行寺請人,結果還真請來了一位,不是長老、住持,而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僧人,法號欣清。

原先的內部宣傳策略有所改變,重點不僅放在野樹大和尚的推薦上,還要著重宣傳大慈行寺在佛教界的地位及影響,這位欣清和尚自幼苦修、佛法高深云云。至于青城山的周洪道長,沒出什么變故,將會如約前來。

齊箬雪雖然不是基督徒,但也是在西方受的高等教育,對和尚、道士不感興趣,由于亨銘集團的關系,她很關注第三位“高人”,也就是風水大師的情況,結果很意外的看見了“梅蘭德”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她太熟悉了,一想起那個人,胸前就有點發緊,彷佛是被人攥住的感覺。他果然是個江湖騙子,上次的身份是一位民間收藏家,這次搖身一變,又成了一位風水大師,很有手段啊!——齊箬雪可是親身領教過。

內部材料上提到此人早年跟隨云游海外的數位風水大師學習,出師后在世界各地解決了多起著名的風水靈異事件,在海外華人圈風水業界很有影響力,此次是受多位風水界的前輩聯名推舉。齊箬雪嘴角一撇暗自冷笑道:“沒影子的事情,你就吹吧!”一邊下意識在網上查詢這位梅蘭德的信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半年前齊箬雪就查過梅蘭德的信息,但是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相關線索,但今天再次檢索,卻搜出來上百個介紹“風水奇人梅蘭德”的網頁,各種“事跡”編的有鼻子有眼,有發生美國的、德國的、埃及的、南美的,反正都是神乎其神很難查證的事情。

大部分是頁,簡體、繁體都有,還有幾篇是英文網頁鏈接,細讀之下還能發現一些不引人注意的拼寫與語法常見錯誤,很像是國內編譯的手筆,掛在英文網站倒是像模像樣很能胡弄人——誰能有齊箬雪看得這么仔細呢?

所有的網頁都是新近幾天的,其中有些內容自稱引用以前的報道或舊聞轉載云云,齊箬雪能注意到這些“破綻”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她原本就“了解”梅蘭德是個江湖騙子。很明顯這位梅蘭德是有備而來,暗中做足了“前戲”,齊箬雪卻有些納悶,暗罵道:“你這個小騙子,為了區區十來萬,下這么大功夫,就等著砸招牌吧!”

知名風水師一個都不來的消息,齊箬雪也聽說了,年紀輕輕就能坐穩集團高層位置,她自然也不是白癡,能想明白其中的原因。那幫江湖騙子一個個精明的很,明擺著砸招牌事情誰都不接,結果偏偏冒出來一個梅蘭德。那人應該不傻呀,為什么呢,難道就是為了掙這一筆錢?

嗯,也許十幾萬對于那個江湖小騙芋來說,也不算少了,在鄉下可以蓋一棟很漂亮的小樓,值得走一趟。

齊箬雪一邊這么想,不自覺中眉頭深蹙。就在這時敲門聲傳來,還沒等她說話,有一人就徑自推門走了進來,門外的助理居然沒有攔著也沒有按對講鍵通報。來者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身材高大挺拔,國字臉帶著微笑甚是俊朗,未著正裝服飾休閑而得體,步履從容而自信。

齊箬雪不用抬頭看也知道,會這么走進她的辦公室的人,只有亨銘集團的老板趙亨銘。趙亨銘是她在英國留學期間的學長,也是她進入這家公司就職的引薦人。他受過良好的禮儀教育,就算在自己的公司,也不會就這樣直接闖入下屬的私人辦公室,尤其是一位女下屬。

但在齊箬雪面前卻有點例外,他表現出一種過度的親近與熟悉,仿佛就是做給別人看的。整個亨銘集團上下都以為齊箬雪是老板的情人,雖然從未得到過當事人的確認,但大家對此心照不宣,齊箬雪也無從解釋什么。

她的眉頭本就是皺的,倒也不用刻意再去裝,而且本人的氣質就是冷美人形象。趙亨銘早已習以為常,非常隨意在桌子對面坐下道:

“這段時間你的工作太辛苦了,人都憔悴了好多,沒事不要這么總皺著眉頭,會出皺紋的,什么事讓你這么操心?”

齊箬雪抬起視線:“還不是鴻彬工業園的事情,需要對你說一聲,他們這次請的風水師叫梅蘭德,就是上次因為一只打碎的贗品元青花,牛老先生見了一面的年輕人。”

“哦?”趙亨銘微微有些驚訝,隨即輕松的笑道:“那個江湖騙子有一套,老爺子也覺得他很有意思,這次接了鴻彬集團買賣?……既然你與他打過交道,事情就好辦了,這次去了,私下給一筆錢擺平就是。”

齊箬雪:“請問你是什么意思?給多少錢,又要達到什么目的?”

趙亨銘:“這種江湖人,胃口不能養叼了,但在個時候也得用著,既然他肯為十二萬趟這渾水,我們也給12萬,應該足夠了。就列在公關費用的預算中,讓財務人員去處理吧。首先第一件事,要讓他明確表態,至少亨銘集團承建的宿舍與廠房本身的風水沒問題,就算鴻彬工業園的風水有問題,也與亨銘集團無關。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種人不就是干這個的嗎?”

齊箬雪似乎有點為難,但是想了想沒說什么,又提醒道:“鴻彬工業園是我們集團的重要投資項目與貿易合作伙伴,如果這場危機處理的不好,對亨銘集團的影響也很不利,重點根本不是一個江湖騙子的問題。”

趙亨銘點頭道:“那只是順手解決的小問題,你既然代表亨銘集團去,當然就要協助他們處理好這一次社會公關危機,不能讓牛家那些人看我們的笑活,準備的怎么樣了?”

齊箬雪從手邊一堆文案上拿起一份摘要遞給趙亨銘,上面列的很詳細:中國以及鴻彬工業園所在城市的自殺率統計;當地的平均工資情況;同類工廠的薪酬、工作強度、勞動合同簽訂情況的統計。——這些材料足以說明鴻彬工業園并不存在特別突出的問題,某些方面表現的似乎還很“優秀”。

趙亨銘掃了一眼道:“這些東西,針對政丶府部門的調查有用,對解決社會輿論危機的作用有限,相信鴻彬集團那邊也有詳細的準備,也在動用媒體途徑進行宣傳,但是很難回避類似事件繼續發生。你既然去了,必須要做出協助解決的努力,要起到緩解危機、轉移公眾視線的效果,才算不被動。”

齊箬雪仍然眉頭微皺:“我們畢竟只是小股東,無法直接干預內部管理,我會根據現場情況提出一些整改方面的建議。……還有,我從香港請來了英國著名的心理干預專家安琪妮女士,她曾在歐洲從事職業環境心理輔導,對這一方面很有經驗,這次將率領工作團隊進入鴻彬工業園。”

趙亨銘瞇了瞇眼睛:“很好,我聽說當地工會、婦聯等多個政丶府部門都參與了事件處理,其中就有心理救助人員。”

齊箬雪:“我會注意提醒鴻彬工業園進行協調配合,使他們的工作之間不會發生沖突。”

趙亨銘卻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請來的心理輔導專家與當地政丶府部門的心理救助人員有沖突更好,只要矛盾不在于鴻彬工業園方面,而在于他們之間態度、方法、觀點上,特別是集中社會大環境問題上,就應該暗中鼓勵沖突。這也是吸引媒體討論、轉移公眾視線的一種方式,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齊箬雪沉吟道:“安琪妮女士只是接受邀請,從她的專業角度去解決問題,我不能干預她的專業。”

“我沒有讓你干涉她的專業,只是提醒如果出現了剛才所說的情況,應該怎樣去利用。”趙亨銘仍然帶著微笑解釋,語氣一轉又道:

“快到午餐時間了,一起出去吃頓飯吧,順便見一見我約好的幾個朋友。”

齊箬雪搖頭道:“明天就要動身去鴻彬工業園現場了,還很多事要處理,中午就不出去了,你既然約了朋友,那就快去吧。”

趙亨銘:“你何苦讓月己這么辛苦呢?前幾天開會討論,其他人都知道麻煩不表態,只有你主動請纓。”

齊箬雪淡淡笑道:“你舉薦我擔任集團的執行董事,我得對得起這個職位與這份薪水,否則也不能繼續呆在這里。”

趙亨銘岔開話題,似是開玩笑般說道:“你這么能干,幫我這多的人,難道還擔心會被解職嗎?剛才進來的時候,門外你的助理瞅著我偷笑,以為我找你說什么悄悄話呢,結果,你連一頓午飯都不肯賞光。

……算了,不打擾你工作了,我去見朋友。”

趙亨銘轉身欲走時,齊箬雪突然問道:“亨銘,你對鴻彬工業園的事究竟怎么看?我指那一系列的不幸。”

趙亨銘想了想答道:“我當然不希望看見這種事情發生,站在亨銘集團的角度,我也不希望它發生,鴻彬集團這次應該處理好,我希望它能處理好。”

他走了,齊箬雪看著這個風度翩翩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中發出暗暗的嘆息。

走出以自己名字命名的亨銘大廈,趙亨銘心中也莫名在暗暗嘆息,神情多少有點不甘。整個亨銘集團以及齊箬雪的生活當中,人們都早以認定她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忠誠的情人與得力的助手,被他征服,從英國追隨而來,幫他打理亨銘集團的事務。

趙亨銘自己卻很清楚,實情不是這樣,雖然他認定遲早會是這樣,但至少到目前為止,齊箬雪與他并沒有任何私人男女關系,也從未流露過這一方面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