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崢沒有從西門進入東京,而是繞了一個很大的圈子從南門悄悄地進了城,他已經厭煩了那些無休止的儀式和規矩,既然大家都不喜歡自己聲名遠揚,那就悄悄地進城就算了,反正大軍還在青塘,以后讓李常他們補足儀式也就是了。===只要不虧部下,其余的也就無所謂了。打發大部分家將去了農莊見自己的家眷,約定三日后來云府慶功。自己帶著三百多騎兵徑直向云府走去。
不過這樣大規模的騎兵進東京,想要瞞過人是不可能的,巡城御史鬼難纏啊,這樣的家伙就像是受驚的驢子在宣武門胡同攔住云崢的馬頭非要云崢去太廟,將大勝的消息昭告了太廟之后才準許云崢回家,還說什么按照規矩統帥回京需要向太尉府報備才成。
來到大宋這么些年,云崢已經知道大宋的御史是什么德行了,這些人根本就是一顆銅豌豆,打也打過了,罵也罵過了,蒸不熟煮不爛,死都不怕的躺在戰馬蹄子下面撒潑,大青馬好幾次都有拿蹄子踩這些人肚子的,云崢廢了好大勁才約束住這匹著急回家的戰馬,直到此時,他發現自己真的拿這些人沒法子。
人家不要命的躺在地上,縱馬從他們的身上跑過去這種事云崢自付干不出來,兩方人就只好這樣僵持在玄武門街市口。
老廖早早的守在街市口,見侯爺回來了,高興地連蹦帶跳的。瘸腿似乎都變好了,風一樣的跑回去,比腿腳健全的仆役跑的都快。
不大工夫就看見陸輕盈的馬車出了家門,人太多,只能隔著馬車窗戶上的白紗流著眼淚,云落落卻趁母親不防備從馬車上跑下來,噠噠的來到已經下馬的云崢跟前伸開雙臂要他抱。
暴怒的老虎和豹子這群少年人見到將主抱著閨女流眼淚,紛紛跳下戰馬,扯著兩位巡城御史的手腳就扔進了路邊的水溝里,簇擁著將主進了宣武門巷子。
“云崢回來了!”韓琦踱步到了龐籍的公廨沉聲道。
“他應該在三十里外的驛站駐馬等候朝廷大典的。如此低調回京。他是在向我們示威。向百姓博取同情心嗎?”早就接到奏報的龐籍,頭都沒抬,繼續批閱本章。
“無論如何,這對他很不公平!”韓琦找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龐籍抬起頭看著韓琦道:“大宋之所以被稱為君主之國。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大宋人知禮!婚喪嫁娶自有成例。大軍開邊得勝還朝這樣的盛事他也敢漠然視之。這樣漠視禮法,比驕橫跋扈還要惡劣百十倍,聽說他今日在街市口抱著自己的閨女哭泣引得東京市上淚雨紛飛。所有人都以為是朝廷對功臣不公,陛下對功臣不聞不問,致國朝于不仁不義之地,他到底要做什么?”
韓琦嘿嘿笑道:“還能怎樣,不高興唄,文彥博在青塘戰火未熄之時就剝奪了他的軍權,匆匆交接之后就快馬離開了軍營,已經乖巧成了這副樣子,還要他如何做?至少在官家眼中,這樣的臣子有點小脾氣很正常,相公如此生氣所為何來?”
龐籍深深地吸了口氣平息一下心中的怒火緩緩的道:“老夫非常不喜歡目前這種所有事情都不受控制的感覺,這讓老夫總是質疑自己的執政能力。
前些天王安石就莫名其妙的上了《請行農田水利法》的奏疏,在上這個本章之前,他竟然沒有和我們任何人通過氣,這是為何?這樣的一道政令的出臺,難道不需要我們集思廣益之后謹慎的頒布嗎?如果說王安石只是看中了老夫屁股底下的這張交椅也就罷了,可恨的是老夫至今都思慮不通他為何會在這個時候請行《農田水利法》。
他在朝堂上打了老夫一個措手不及,官家問起來的時候老夫竟然不知道如何應對,韓稚圭,你當時那種目瞪口呆的模樣老夫也是看在眼里的。”
“亂了,亂了,早就亂了,龐公難道就沒有發現,所有的事情都在出乎我們的預料之外嗎?富弼進兵青塘是我們的主意,結果在秦王川被董氈伏擊,緊接著就引來了沒藏訛龐這頭老虎,如果不是富弼拼死苦戰,秦州就會失陷,一旦秦州失陷,你我只有自請遠竄窮山惡水之地,云崢利用地形全殲了張陟所部算是把我們從深淵里撈出來了,就這一點就說明,人家沒打算陷害我們,至少沒有拿國家大事當做攻伐我們的武器,就這一條,他囂張些我們就該忍讓。
再者,秦州穩定下來之后,我們又做出了什么樣的抉擇?希望大軍能夠固守本土不再突前,呵呵,這又成了天大的笑話,文彥博去的時候人家已經平定了青塘,不瞞龐公,我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后就好像被人家在臉上狠狠地抽了一記耳光啊,火辣辣的疼啊!
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錯誤的判斷,難怪人家王安石會不和我們商量就上了奏本,他的錢莊策略只不過施行半年就有豐厚的回報,還真是民不加賦而國用足,現在趁熱打鐵也是正理,人家這是擔心我們會做出錯誤的判斷!”
韓琦四仰八叉的坐在椅子上瞅著房梁幽幽地道。
龐籍坐正身子瞅著門外飄零的落葉,俯身撿起一片落進公廨的黃葉放在桌案上,小聲道:“難道真的是我們的能力不夠,已經無法準確的掌握朝堂了?難道說我們的能力已經不足以駕馭大宋這匹烈馬了嗎?就像這片黃葉,到了該脫落的時候了?”
韓琦忽然發出一陣震天的大笑:“何至于此?他云崢長于軍陣,卻生性懶散,在兵部衙門上差僅僅勤勉了不到六十天,這樣的人官家如何會讓他接掌樞密院,再加上他那個狷介的性子,為將,為帥自然無往而不利,要他應付繁瑣的朝政,他會煩死的。
至于王安石,他倒是一個很好的執政人選,偏偏此人的心性也有缺點,而且和云崢很像,都是狷介的性子,云崢誰都不相信,王安石卻會輕信于人,云崢選擇部屬,往往會把忠誠放在第一位而不考慮此人的能力如何,這是因為他認為他的聰慧足矣填補這一個漏洞。
王安石卻只考慮自己部屬的能力,卻不去考察心性,所以他做三司使是才得其用,嘿嘿,這兩個人不可能合流,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互補性。
治大國如烹小鮮,雷霆萬鈞不是蒼天哺育萬物的常態,和風細雨潤物無聲才是常理。所以啊,朝堂還離不開我們!”
龐籍失笑道:“難道說我們就厚著臉皮坐在位置上不動?”
韓琦瀟灑的聳聳肩膀攤開兩只大手笑道:“沒人彈劾我們,為何不安穩的做下去?當初賈昌朝幾乎被彈章彈劾成篩子了,人家不一樣穩坐釣魚臺,直到被貶官流放。
我們沒有貶官流放的危機,為什么不坐下去?要知道,只要屁股離開椅子,想要再坐回來那就千難萬難了。我們沒有過多的私心,所作所為對得起天地和大宋的江山,這些年我們不眠不休的操持朝政,正因為有我們的存在,他云崢才能在西北邊陲建功立業,正因為有我們的支持,他王安石的錢莊法才能順利的實施,大宋的國庫才會變得像今日一般充盈,即使遭遇了百年難遇的大災害,大宋依舊保持了天下太平的局面,誰敢說這里面沒有我們的心血?”
龐籍坐回位子輕咳一聲道:“稚圭你以為云崢之事如何解決?”
韓琦笑道:“很簡單,隨他去,他既然不喜歡儀式,我們就不搞儀式,明日里我們齊齊的上云家登門拜訪就是了,不遞拜帖不著官衣,不帶隨從,一襲布衫,帶上一封點心溜達到云家討杯茶喝,如此一來誰敢說我們慢待了功臣?”
龐籍無聲的笑了一下,重新拿起筆繼續批閱本章。
云崢洗了一個澡,全身舒爽,習慣性的躺在樹下的躺椅上,云三歡喜的蜷縮在云大的躺椅下面百無聊賴的學著云大打哈欠。
自從家主回來了,家里的每一個人都似乎變得快活起來,不管是辦事還是走路似乎都帶著風。云落自從爹爹回來之后就黏著不放,爬上爹爹的身子,坐在爹爹的肚子上歡喜的上下跳動。
陸輕盈眉眼間都是笑意,見閨女沒樣子的胡鬧,才要把閨女拎下來,就聽閉著眼睛的云崢笑道:“別打擾我們父女玩鬧,兩個小的在睡覺,還不許我帶著大的好好天倫一下。”
陸輕盈輕笑道:“您是大老爺都隨您,只要您在家就好,二爺那里已經送信去了,他應該很快就從水泊梁山趕回來了,這樣啊,咱們全家就齊全了,您剛才去給彭蠡先生和老祖宗請過安了,老祖宗讓您好好地休息,明日再找你敘話……”
云崢閉著眼睛拿手護著閨女在自己的肚皮上跳,一面傾聽著妻子絮絮叨叨的說家事,他甚至能聽到葛秋煙不斷地開門和關門的聲音,一絲笑意,不由得爬上了他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