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潑皮

0513【臣乾順言……】

直到一旁的慧娘出聲,才讓他回過神。

“老爺,陛下讓您明日去上差哩。”

慧娘面色欣喜,嘴角含笑。

她雖是婦道人家,可跟在楊惟忠身邊這般久了,總歸是懂一些的。

楊惟忠這段時日閑賦在家,說是養病,但府邸外卻日夜有士兵把守,慧娘早就發覺不對勁了。

而今陛下前來,點名讓老爺去上差,一切又都好起來。

至于是齊臣還是宋臣,她不在乎。

反正都是漢家的天下,誰當家都一樣。

“你懂個甚!”

楊惟忠呵斥一句,旋即轉身走進書房。

端坐在書桌前,看著手中的信封,他神色復雜。

楊惟忠對于這個曾經的部將,十分看重,兩人之間的關系亦師亦友。

韓世忠與吳玠降齊,他表示理解。

畢竟當時陛下的做派,著實令人心寒。

降齊之后,韓世忠終于開始展露鋒芒,一路高升,如今升任一軍都帥。

猶豫了片刻,楊惟忠最終還是打開信封,抽出信件翻看。

信中,韓世忠并未勸降,只是說了些瑣事,以及自己與吳玠等人的近況,最后叮囑他注意身子。

字里行間透露出的溫情,讓楊惟忠動容。

翌日。

曹階早早起床,按照禮制焚香沐浴。

洗澡,或者說沐浴,對古人來說不單單是為了潔凈身體,更多的是一種儀式。

祭祀、嫁娶或接見地位身份尊崇之人時,都需要焚香沐浴,以此來表示尊敬和重視。

沐浴完畢,曹階換上一襲嶄新的官服。

西夏近百來,深受中原文化的影響,制定了一系列的禮制。

其中官服,便借鑒了趙宋的款式,不過也保留了黨項人的特色,衣袖沒有那般寬大,腰纏玉帶,手持佩笏,頭戴幞頭。

準備完畢后,曹階帶著幾車歲貢,一路來到韓楨下榻的府邸。

經過嚴格的盤查后,曹階才在老九的帶領下,走進大廳之中。

一進大廳,抬眼便見端坐于主位之上的韓楨。

一雙銳利的目光,正盯著自己。

曹階心中一凜,躬身行禮:“白高大夏國尚書令曹階,拜見齊國皇帝陛下!”

“免禮。”

韓楨一手虛抬,吩咐道:“賜坐。”

“外臣多謝齊國陛下賜座。”

曹階道了聲謝,于下首坐下。

打量了一眼曹階,韓楨問道:“使節是漢兒?”

這個問題,并未讓曹階覺得尷尬,坦然自若道:“正是。”

西夏立國之初,其實沒多少漢兒。

經安史之亂到五代十國的常年動亂,西夏境內僅有一百八十五戶漢兒,不足千人。

自張元叛宋降夏,被授予中書令,高官厚祿相待后,不斷有郁郁不得志的讀書人投奔西夏。

加上這些年從西北邊境擄掠的漢族百姓,使得西夏境內漢人數量暴增。

而漢人對西夏的影響,也越來越大,這一點在朝堂上格外明顯。

到了李乾順這一代,西夏朝廷中漢人官員越來越多,在數量上壓倒了黨項貴族。

文官幾乎全部都由漢人擔任。

這一現象,引得黨項貴族不滿,但卻沒有辦法。

歷代西夏皇帝心里都清楚,想治理好國家,就必須要依靠漢人。

韓楨又問:“夏國境內的漢兒過得可還好?”

曹階心頭一驚,驚疑不定的看著韓楨。

這句話,著實把他嚇到了。

不過見韓楨面帶笑意,讓曹階一時看不出端倪,只得壓下心中驚駭,答道:“尚可。”

“那就好。”

韓楨微微一笑,不再深聊,換了個話題:“夏國使節此番覲見,所謂何事?”

曹階站起身,神色肅然道:“齊國乃中原大國,我國陛下瞻仰華風,愿納貢稱臣,奉齊國皇帝陛下為主。”

說罷,他從袖兜中取出國書,恭敬的雙手呈上。

老九上前幾步,接過國書,轉交給韓楨。

翻開國書,第一段就差點讓韓楨沒憋住。

“臣乾順言:今月初八日,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曹階赍牒奉宣,立盟上表,名系藩臣。自今已后,凡于歲時朝賀、貢進表章、使人往復等事,一切永依臣事宋舊例……以上所敘數事,臣誓固此誠,傳嗣不變,茍或有渝,天地鑒察,神明殛之,禍及子孫,不克享國。”

這封降表國書翻譯翻譯就是,宋國被您滅了,現在您是我大哥,一切照舊。

怎么說呢,在稱臣這方面,西夏確實熟練,擁有豐富的經驗。

調侃歸調侃,但從利益上出發,西夏稱臣有百利而無一害。

西夏國土太小,人口只有百來萬,不對大國稱臣,根本無法立足。

合上國書,韓楨似笑非笑道:“貴國皇帝年長朕許多,稱臣于齊夏兩國而言都不妥,況且齊國不比偽宋富裕,沒有那么多歲賜。”

齊國皇帝竟然拒絕了!

曹階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聲不好。

“歲賜之事好商量……”

曹階還想努力一下,卻被韓楨打斷道:“好了,稱臣之事休要再提。”

聞言,曹階心中苦笑一聲,只得作罷。

調整了一番情緒,曹階繼續說道:“外臣此次出使貴國,除開稱臣之外,還有一事與齊國陛下商議。”

“何事?”

韓楨明知故問道。

曹階說道:“此前,齊國陛下借耶律大石之口,向我國陛下許諾,只要我國按兵不動,便將天德軍、云內、東勝三州割讓給我國。而今西京道已定,此番前來,我國陛下讓臣問一問,何時可接手三州?”

西夏對于國土,有著近乎偏執般的執著。

沒法子,西夏國土面積太小了,且絕大多數都是無法居住的荒漠戈壁,唯有黃河流域那一小片,適合居住。

就算是遼國還在時,西夏也時常搞些小動作,在好大哥眼皮子底下侵占國土。

以至于,惹得遼國大怒,興兵十萬,打算教訓一下自己這個小老弟。

而天德軍、云內、東勝三州囊括了陰山以及前套和后套,乃是水草豐沛之地,西夏對這三州早已垂涎許久。

對于這三州,韓楨早有準備,好整以暇道:“朕早就打算派人通知夏國,接手三州之地……”

曹階面色一喜,然而韓楨卻話音一轉,面色為難道:“不過高慶裔卻搶先一步,占據了三州之地。此人雖歸降于我,實則擁兵自重,背后更有耶律余睹撐腰。”

“這……”

曹階一愣,他怎么也沒想到,齊國皇帝竟這般無恥。

待回過神后,他反駁道:“可耶律余睹不是歸降齊國,受封晉王了么?齊國陛下下旨,他豈敢抗命?”

韓楨嘆了口氣:“話雖如此,可耶律余睹麾下有兵有將,且與耶律大石結盟,對朕的命令陰奉陽違,朕也不好過分逼迫。”

曹階自問機敏,可此刻竟無言以對。

齊國皇帝睜眼說瞎話,把屎盆子強扣在耶律余睹和高慶裔頭上,他有什么法子?

而且用腳趾頭都能想到,耶律余睹二人,對于這個從天而降的黑鍋,絕對甘之若飴,配合齊國皇帝唱雙簧。

韓楨安撫道:“勞煩使節轉告你家國主,不需擔心,朕絕非言而無信之人,這段時日會與耶律余睹、高慶裔二人好好商議,幫貴國要回三州之地,貴國沉心靜待便可。”

至于何時商議好,那就不知道了。

可能是三五個月,也可能是三五年,反正最后肯定會給你,慢慢等著就行。

“外臣多謝齊國陛下。”

曹階只得捏著鼻子認了,躬身一禮。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韓楨將他打發走。

出了府邸,憋了一肚子火的曹階立即啟程回西夏,彷佛多待一刻,都覺得晦氣。

這他娘的也太欺負人了!

得知曹階啟程回國的消息,韓楨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老九疑惑道:“陛下為何不答應西夏稱臣的請求,我大齊初建,正需藩國來提升威望。”

韓楨答道:“答應西夏稱臣,過幾年就不好收拾他了。”

“陛下英明!”

聽到要收拾西夏,老九面色興奮。

韓楨似是想起了甚么,問道:“對了,楊惟忠可去軍營了?”

老九一拍腦袋,趕忙說道:“末將忘了通報陛下,方才姚將軍派人稟報,說楊將軍一大早就去軍營上差了。”

他到底是個大老粗,做不來這等細致的事兒。

聞言,韓楨輕笑道:“楊惟忠歸降倒是意外之喜,有他與姚古等人坐鎮邊陲,西夏就動彈不得,朕也能騰出拳腳了。”

接下來的幾日,韓楨先后前往湟州、蘭州等邊陲重鎮巡視。

最后,又轉頭去探望了一番劉仲武。

劉仲武已經病入膏肓,時日無多,卻一直強撐著一口氣。

就是為了等韓楨到來,否則他實在放心不下。

“陛下……犬子年幼,性情紈绔,若有冒犯之處,還……還望陛下見諒。”

劉仲武躺在病榻之上,面若金紙,緊緊握住韓楨的手,眼中滿是祈求。

短短一句話,幾乎耗光了他全身的力氣,大口大口喘著氣。

但明顯進氣少,出氣多。

韓楨拍了拍他的手背,溫聲道:“劉锜隨朕起于微末,有勇有謀,忠肝義膽,朕視他為子侄。”

“老臣拜謝陛下。”

得了韓楨的保證,劉仲武心頭的石頭終于放下,艱難的堆起一抹笑意。

韓楨安慰道:“劉卿安心養病。”

只是,卻沒等到劉仲武的答復。

他的臉上一直保持著笑意,眼中沒了神采。

韓楨默默嘆了口氣,站起身道:“追封劉仲武為秦國公,賜謚武恭!”

話音落下,房中頓時哭聲一片。

劉仲武的夫人蘇氏抹著眼淚,大禮叩拜:“拜謝陛下!”

華夏人對死后的評價,極為看中。

而謚號,則是皇帝對臣子這一生的蓋棺定論。

武恭這個謚號,乃是美謚,評價極高,其實按照劉仲武的功績,是得不到如此高的評價,韓楨明顯是看在劉锜的面子上。

武將最好的謚號,乃單獨一個武字,對應文臣的文。

歷史上僅有兩人,獲得武這個謚號,一個是西晉名將王浚、一個是南朝梁名將陳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