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138章 蘇頌幫我烘咖啡(中)

邵清的目光,溫煦底色里透著提點之意。

他轉向姚歡道:“姚娘子,你那日不是還問過我,如今醫家是否用鐵鍋制藥的么?此問題,也是我今日來與蘇公探討之議。方今之世,一口好的鐵鍋不再難得,草藥里如決明子等,自然是炒制后更佳,不僅抓藥配方時,容易搗碎,煎熬湯劑時,藥力也更易發出來。”

蘇頌“唔”了一聲:“確是如此,那你們說的如焙茶一般,焙制胡豆,又是何法?”

姚歡忙恭敬答道:“哦,晚輩因聽邵先生說起,草藥里的巴豆亦最好炒至過,便突發異想,將大食番客的胡豆亦在國子學的鐵鍋中炒了炒,將焦未焦,再煮水來飲,竟是,不必加麥芽糖與姜汁調味,便少了許多生青氣。又與邵先生說起,他言道,我朝制茶里就有一道工序,在蒸青、榨茶、研茶后,叫做‘過黃’,乃是拿茶餅經過沸水浸泡、烈日暴曬后,置于炭火上焙烤。邵先生說,區別無非是,茶葉是先研磨壓成餅子,再過黃,而番商的胡豆,更像炒制草藥,是先過黃,再磨碎。”

姚歡說到此處,停歇下來,一面想著,與蘇頌溝通此事,就像做路演,一段段來,不好像個麻雀似的只管自己嘰喳到底,須讓蘇頌對于信息進行消化。

今日她突然知道自己要來蘇府,對領賞固然是渴慕的,畢竟當今天子的御筆,可比火鍋店名人合影更招徠生意。

但更教她起意盤劃的,是向蘇頌請教怎么做出烘焙咖啡豆的裝置。

畢竟,眼前這位蘇頌,和沈括一樣,不僅僅是出將入相的重臣,更是大宋王朝排在頭兩位的科學家啊!

蘇頌尤其精通各種機關裝置,他連被后世中外科學家視作天文鐘杰作的水運儀象臺都能造出來,難道不能給自己出出烘豆機的點子?

與此同時,姚歡胸中還有一樁心思,也放下了。

邵先生真是好人。我不過那日與他嘀咕過幾句,若能提高人力烘豆的效率就好了,他想來留了心。

從方才他主動提起話頭來看,他對我好像沒什么芥蒂,挺希望我創業成功的哈。

不錯不錯,回頭問問他,要不要,把他的阿拉伯朋友圈,發展成我的供應商?他還沒發達,估計也沒什么錢投資我的店,不如請他用技術和人脈入股?

那邊廂,邵清見姚歡望著自己露出致謝的淺笑,心中暗道,姚娘子,你也不用感念我,我將話題轉了,乃有我自己的算盤。對于蘇公,我實則也有所求,恰巧我所求之事,亦須懂得竹木器械機巧的大家……蘇公便是這般大家,或可解神臂弩的機關。

“邵郎,姚娘子,二位想來自小生活于京兆和慶州,對于制茶之事不甚了然,單憑一個‘焙’字,便以為茶在炭火之上,實則,并非如此簡單。”

蘇頌轉過頭,對侍立身側的書童道:“你去將老夫的‘焙簍’和火爐取來。”

書童道聲是,不多時便帶著另一名家仆,一人捧著一件不小的物什回來。

“老夫是兩浙西南路(今福建)泉州同安人,鄉鄰皆懂制茶。老夫賦閑后,有時回京,家眷既都在揚州,宅中清凈,也愛研習焙茶的細究之處。今日,老夫便為你們講講焙茶。”

蘇頌指著案幾上一個仿如大鳥籠似的竹簍道:“此物,在唐人6羽口中,叫作‘育’,取育茶之意,我們宋人稱為焙簍。你們看,這籠子中間,有一層隔板,育茶時,將茶餅以菖蒲或竹葉扎裹,放在隔板上。板下放置這個火爐。簍外再覆以芭蕉葉或竹葉。”

他說到這里,又命書童端過火爐來,指著里頭的炭火殘跡道:“育茶的炭,卻是大有講究的,有熟炭、生炭和凈灰之分。燒紅的炭,是為熟炭,須放置于爐盆正中。熟炭周圍擺一圈未被點燃的生炭,熟炭與生炭之上,再覆蓋一層燒炭余下的灰,如此,爐中便無煙氣上涌,不會熏壞茶餅。阿笠,你將爐子,如我所言,布置一遍。”

那叫作“阿笠”的書童,便又拎著爐盆去到院中,點燃部分木炭,照著熟炭、生炭、凈灰的格局,碼放妥當,才回來將炭盆移入焙茶竹簍的下層,并在簍外蓋上一層芭蕉葉。

約莫盞茶功夫,蘇頌撥開芭蕉葉,打開簍門,自己先探手試了試,方招呼姚歡道:“姚娘子可親測焙茶之溫。”

不燙,甚至可以說,不熱。

“蘇公,晚輩覺著,與人手的溫度,差不多啊。”姚歡道。

邵清也伸手一試,感受與姚歡一致。

蘇頌道:“本就如此。焙茶,主旨為了令茶餅干燥久存,焙火太烈則餅色昏赤,一餅好茶前功盡棄。”

“原來如此,”姚歡若有所悟道,“怪不得叫育茶,不叫烤茶、燒茶,一個育字,盡顯溫慢之意。倘使明火來焙,那不成了我家飯鋪的炙肉之法了?倘使煙氣上涌,那又成了煙熏魚煙熏肉了。”

邵清忍不住想笑。

她真是,三句話離不開吃的。

蘇頌亦莞爾,眼角的皺紋愈發顯了慈悅之色:“姚娘子說得風趣,確是如此。故而,老夫猜測,焙茶之法,并不對你烘焙胡豆的路數。”

姚歡點頭。確實不一個路子,這種裝置,其實說白了是對已然經過蒸青等深加工處理的宋代茶餅的后道工序,就算后世改喝葉泡茶后的電爐炒茶溫度,都比它高上許多,更別說烘焙咖啡豆所需的溫度了。

咖啡豆在這種焙簍里,根本沒有焦化反應,烘和沒烘,有啥區別?

邵清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晚輩原以為,焙茶,是有什么復雜的機關,攪動茶餅,隔火翻滾……”

蘇頌擺手開釋道:“噯,無妨無妨,天高地廣,風物迥異,相隔千里而不解奧妙,不必窘然。老夫當年出使遼國,無論在筵席上還是在驛站里,都因為不識得器物怎么用,而鬧了不少笑話。”

老先生說得坦蕩,邵清卻心里一個咯噔。他來開封這么久,仍是一聽“遼國”二字,就分外敏感。

他目光移動,驀地撞上姚歡盯著自己的眼神,那眼神竟透著三分驚喜。

“怎了?”邵清納悶地問她。

姚歡笑道:“鐵桶,鼓風機……邵先生提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