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177章 宣示一下對她的主權

父親的首肯所帶來的好心情,沒澎湃多久,就偃旗息鼓,讓位給了煩躁與隱憂。

曾緯越發意識到,只要自己一日沒將歡兒娶進門,這姓邵的小子就一日不會消停。

念在他如今與蘇頌和蘇迨走得近,當著姚歡,曾緯還是給他三分薄面,贊幾句毛筆酥好看又好吃。

但得盡快與他,將話挑明了。

幾日后,曾緯從國子學踱到太學,找到姨父蔡熒文。

“姨父,今日汝舟可在塾學?”

“在,在,辰時我送去的。”

蔡姨父搬回沈馥之那里后,人逢復婚精神爽。

看到一表人才的準外甥女婿,精神更爽。

曾緯道:“今夜我在遇仙樓有個詩會,此去東水門乃順路,我也許久未見到汝舟了,不如今日我去接他,帶他逛逛年貨攤子,玩耍半個時辰便送回姨父姨母處,我再去那詩會。”

蔡熒文自是滿口答應。他心中感慨,歡兒運道真不錯,四郎這般有人情味兒的好孩子,滿開封朱紫人家的公子哥兒里,也找不出第二人了吧。

未時末,按著蔡熒文的指點,曾緯進了撫順坊。

曾緯自小就接觸京城的貴胄子弟,他對于年輕男子的風儀作派,尤為敏感。

從當初第一眼見到邵清時起,曾緯就覺得此人,不太有小門小戶的寒酸樣兒。

后來的幾回照面,曾緯更是發現,即使站在蘇迨身邊,或者與蘇頌交談時,這姓邵的小子,從氣度到言語,竟都不落了下風去。

就像一幅畫中,若蘇頌如橫亙遠山,蘇迨如近處松竹,那么邵清則是那一江煙水,看似謙遜的留白,實則清朗疏闊,不是畫上那些雜草礫石的分量能比得。

曾緯邊走邊思忖,循著愈來愈清晰的童子嘰喳聲,來到了邵宅門口。

他不及敲門,院門先自開了,邵清正招呼著散學的童子們出門,回頭看到曾緯,還不及露出訝然目光,他身后的姚汝舟已沖了過來。

“四叔!”

汝舟見到曾緯,像小猧子見到主人一般興奮。

“乖,今日四叔來接你,與你去橋上集市逛逛。”

雖然,姚歡搬去東華門后,隔幾天就回來看汝舟,蔡熒文和沈馥之對這個無父無母的小娃娃也越養越有感情,但汝舟,到底還是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他時而想起姐姐說過要帶著他一起嫁人的承諾,卻又常惶惑這份承諾會不會像空中紙鳶似地飄忽。

此刻見到曾緯,再一聽他來帶自己去玩耍,汝舟喜不自禁,就要拖著曾緯的袍袖走。

曾緯拍拍他的肩膀:“稍候一刻,四叔與你先生說兩句話。”

邵清聞言,道:“童子們既已散學,曾公子進院里吃盞茶吧,邊喝邊說。”

曾緯道:“不必如此麻煩,我今日來,乃是知會邵兄,我與歡兒不僅情定,娶嫁之儀也已在家父家母籌備之中,她總要進曾府做我這一房的嫡夫人,怎會真的流連市肆飯食行當。邵兄若對庖廚之藝興致盎然,在宅中研習即可,勿去竹林街好心辦壞事。”

手里牽著姚汝舟,曾緯自覺措辭已頗為客氣。

邵清望著面前這張俊美英氣的面孔,一時五味雜陳。

懷璧者,自是要防著旁人的覬覦。

男女之情,更是自私的。

他邵清,自問也不是圣人,當初各樣試探,但凡察知自己有半分希望,又怎會拱手相讓。

因而此刻,聽懂了曾緯的言下之意,邵清推己及人,倒也不覺得他多么唐突。

可是,姚歡看到蘇頌的鐵桶子能將胡豆烘得噴香,看到毛筆酥能用并不昂貴的食材就做出來,那臉上暢快的喜悅之色,真摯可愛。

曾緯是心儀她的男子,不也應該跟著歡欣嗎?

她是云雀,不是籠中鸚鵡。

邵清輕聲道:“曾公子,姚娘子這般好,她嫁人前,做些自己興致所致的事,無可厚非。她高興,你也當高興才是。”

曾緯的心火騰騰竄上。

但他仍笑瞇瞇地盯著邵清:“她有多好,我自是比旁人更清楚些,她傾心于我,我定會讓她過上快活的日子。”

說罷,曾緯低頭沖汝舟道:“走,咱們逛橋市去。”

一高一矮兩個人影消失在坊口。

邵清抬頭看了看身邊已經掉光了葉子的桂花樹,回身關上院門。

冬至大如年。

縱觀年頭到年尾的各色節日,元日,元宵、春社、寒食、清明、端午、七夕、中元、中秋、重陽,開封人最看重的,還是冬至。

冬至前后,輟朝三日。

宰執重臣跟著太后和官家去南薰門外祭天,城中各處則車馬熙攘,市肆熱鬧,婦人小兒新衣鮮亮,街坊鄰里互贈點心,一派士農工商皆賀冬的景象,

開封俗語“肥冬瘦年”,說的便是,尋常人家在冬至時花錢,買酒買肉置辦酒席,買錦買緞置辦新衣,到了臘月末,反倒無錢過年了。

官員沒有早朝,布衣也多在宅中準備祭祖儀式和團圓家宴,各間酒肆飯鋪自是打烊的居多。

但姚歡的鋪子,卻接了個生意。

在京準備陪著母親和姨娘弟妹們過年的熙河路少帥劉錫,給的訂單。

李師師與姚歡合租小樓后,劉少帥光顧過幾次,將家中姨娘去買來的兩個小女娃,送來李師師處學琴學歌。

劉家雖是武將,女眷們留在京中,也鮮少與文臣家那些鼻孔朝天的夫人往來,但從邊關回到京中殿前司任職的一些將領,偶爾也會去劉府拜會劉老夫人,劉家若要招待酒宴,總還是少不得像樣的家伎。

劉錫第一次來的時候,姚歡還有些尷尬,畢竟曾經懟過他。

不想劉錫反倒主動提起往事,又誠心誠意地給姚歡賠了一回罪,兩下里也算相逢一笑釋前嫌了。

姚歡甚至還感慨,劉仲武這大兒子,目前來看,胸懷和能力都挺不錯,三十年后在抗金戰場上屢嘗敗績,名字總是與“棄城”、“棄軍”等詞相連,未必是他一己之責?如果此人真的是個慫包,為何直到紹興九年,還能出知襄陽,襄陽可是岳家軍的勢力范圍。

冬至前幾日,劉錫又來了。

他將要買的吃食和送去的地方一說,姚歡肅然起敬。

原來劉家,每年自掏腰包三百貫,在官辦的福田院旁,賃了一處大園子,收容了三四十個熙河路陣亡將士的遺孤。

這孤幼院平時的開銷,就靠劉家另外買的田產收租,以及西軍一些高級將領籌資放在開封柜坊里生的利錢。

“姚娘子做些夾子、馉饳和花團,數量么,讓娃娃們祭祖時,每人的碗里看起來不寒磣,就好。娃娃們給天上的阿父磕完頭,就會把點心吃了,所以勞煩娘子做得好看些,若能五顏六色,更佳。”

姚歡了然。

天人永隔,平靜的懷念,或許好過撕心裂肺的哭喊。

失去父親的孩子,不能再失去平凡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