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我跟你說一下情況。”
“九點半我們去見一對夫婦，男方叫錢志強，女方叫吳美娟，他們膝下無子，在城里開了一家餐廳。見面之后，你不用拘謹，有話大膽說，我給你撐腰。”
“如果你和他們相處愉快，就留下來吃午飯，繼續增進感情。”
“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你覺得不開心，相處起來不舒服，那就別吃午飯了，給我使個眼色，姐姐帶你去外面吃。”
云小朵并非冒牌義工，準備工作做得很足。
對白昆的稱呼，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小白”，拉近了距離。
“他們為什么沒有孩子？”白昆好奇道。
“錢志強上過高中，為了修行，十八歲賣了一個腎。”
“可惜高考還是落榜了，當年他很受打擊，一度自暴自棄。全靠他初中同學吳美娟的鼓勵，錢先生重新振作起來，后來兩人結了婚。”
“這位吳女士，當年沒考上高中，九年級畢業就絕育了。”
“女修士的絕育，和男修士不一樣，俗稱結扎手術。”
“總之這對夫婦沒辦法生孩子，他們的條件也不適合領養，奮斗多年終于符合了寄養條件。”
白昆關注的點很清奇：“原來絕育還有區別，男修士絕育會怎么樣？”
云小朵回答得比較含蓄：“會失去一個器官。”
盡管白昆早有心理準備，聽到這話，還是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
在他的觀念中，有些東西可以不用，但是得有。
就好比腦袋上的頭發，平時用不著，卻不是每個人都必須剃光頭。
社會上的大人們好像不是這么想的，畢主任和吳主任都忽悠他絕育，表達了另外一種意思：既然不用，干脆摘下來賣掉，一切為了修行。
觀念上的矛盾不可調和，使得白昆最終選擇了三通中學。
當少年渾身發冷的時候，一對中年夫婦，溫暖了他寒冷的心。
車停在了一個地方：美強餐館。
錢志強有著生意人的精明，那叫一個熱情好客，一見面把喪昆夸得都不好意思了：“天吶，這是哪兒來的小帥哥啊，晃得我眼睛都睜不開了，快快快里面坐。”
白昆剛坐下，那位頗有鄰家阿姨親和力的吳美娟，起手技更猛：“真好，這孩子越看越好，簡直跟我夢里夢見的兒子一模一樣。”
說著眼眶都濕潤了，把喪昆搞得猝不及防。
在兩口子的花式吹捧下，白昆真實想法是：好羞恥啊，不過……我喜歡！
從小到大，他就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
電視里那種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畫面，和真實的體驗，原來是有區別的。
雙方暢聊了半個鐘頭，白昆沉浸在一種氛圍中，小時候幻想過的畫面逐一實現。
有那么幾個時刻，他腦子都不清醒，處于一種陶醉狀態。
你知道，他想有個家，哪怕是最小最窮的一個家。
兩口子帶著白昆把餐廳逛了一遍，錢志強帶著白昆去了二樓。
坐在一樓喝茶的云小朵，只負責保護仙苗人身安全，全程不發一言，連口罩都沒摘下來，時不時低頭看手機。
美強餐館二樓是住宿區，面積還挺大的，有好幾個房間。
其中一間房特地整理出來了，專門為白昆準備。
里面打掃得很干凈，墻上還貼了球星海報。
經過付彩虹重點推薦，錢志強提前做足了功課，請神上身，把貝球王、馬球王、梅球王一起貼在了墻上。
白昆當場感動了，理想中的臥室，就是這個樣子。
坐在床邊那一剎那，沒來由的冒出一種想法：回家了。
帶著這種毫無根據的想法，他決定中午留下來吃飯。
按照不成文的規矩，仙苗愿意留下來吃飯，說明看對眼了，要進一步加深感情。
云小朵有點意外，白昆同學看著挺雞賊的，怎么一下車就上頭？
由于白昆中考成績優秀，福利中心為他推薦了兩對家長，明天還能出去見面。
云小朵的本意是希望白昆多看看，多個選擇，想好了再做決定。
沒成想小白單純不做作，一見家長就走心，正兒八經的江湖小白。
中午這頓飯，白昆吃出感情來了。
能把餐館生意做得紅火，錢志強兩口子還是有點東西的。
飯菜和食堂里的味道，很不一樣。
有那么一瞬間，白昆以為，這就是家的味道。
更觸動他的是那種氛圍，長這么大，第一次有大人給他夾菜。
白昆吃得心潮澎湃，仿佛浪跡多年的游子，回到了老家。
帶著那種澎湃，飯后他和兩口子去了街心公園散步消食。
然后，去了城里那個小型游樂場。
這一天，白昆經歷了生命中很多個第一次。
第一次坐海盜船，第一次騎旋轉木馬，第一次上摩天輪。
也是第一次體驗親子項目，跟錢志強分別開著一輛碰碰車，上演了父子局。
就這樣暢玩到下午三點，白昆感觸很大：原來人生，還可以有另一種活法。
從碰碰車下來的時候，他一度認為，自己以前活在了狗身上。
“小昆，先休息一會兒，去喝杯飲料。”
錢志強連稱呼都變了，帶著小昆去了休息區坐下。
吳美娟熱情地端來果汁，給了小昆無微不至的關懷。
看到云小朵在二十米外看風景，夫妻倆交換著眼色：是時候了。
“小昆，我們知道你明天要去見別的家長，說實話阿姨挺舍不得的。你能不能說說，你對我和錢叔叔的印象怎么樣？”吳美娟很有節奏地展開。
“很好。”白昆實話實說。
“我和你吳阿姨最相信緣分，一看到你就認定是你了，不想再考慮別的孩子。小昆你要是愿意，不如把領養協議簽了。”錢志強也善于把握機會，避免夜長夢多。
“現在就簽？我先看看協議。”白昆頓時警惕起來。
錢志強還以為這孩子很配合，立刻從公文包里取出一疊文件——仙苗寄養協議。
白昆認真翻閱起來，前三頁內容還算合理。
翻到第四頁，他喝了口果汁壓驚。
再看到第五頁的附加條款，他開口了：“這附加條款有一條我不太理解，上面說我大學畢業后，必須每個月為你們提供八千元贍養費。一旦違約，相關部門將代替監護人強制執行，這樣合適嗎？”
錢志強解釋道：“小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涉及到大學畢業，意思是我們供你念完三年高中，還有四年大學，在你身上投注了七年的精力和財力。這樣的寄養，本質上和領養沒區別，現在的協議都是這樣，每月贍養費兩三萬的都有，我和你吳阿姨喜歡你，幫你把價格打下來了。”
那口氣，只差補一句：上鏈接，家人們快搶啊。
白昆還有問題：“第六頁這條補充條款，麻煩你們解釋一下。當兩位監護人任何一位生病住院，乙方，也就是我必須入院陪伴，否則將處以二十萬元罰款。”
這次最終解釋權落到吳美娟手里：“小昆，你別往心里去。只要你來陪幾天，根本沒有什么罰款。俗話說得好，養兒防老，我們是擔心將來年紀大了，沒人管我們，孤零零的躺在醫院里沒人照顧，才加了這條補充協議。”
白昆意見很大：“養兒防老，是這么理解的嗎？”
錢志強察覺到氣氛不對，連忙放軟話：“小昆你別激動，你有什么不滿的可以提出來，我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白昆也沒客氣，提出了他的不滿：“我能理解孝敬父母，這本身建立在親情基礎上。可你們的養兒防老，跟感情沒啥關系，就是一筆買賣。”
“小昆，你年紀太小了，還不懂大人的辛苦。”
錢志強開始訴苦：“人心是經不起考驗的，不管哪一種感情，都需要法律保障。就比方說很多愛得死去活來的情侶，結婚的時候都要簽協議，把財產分割細節安排得明明白白，我和你吳阿姨也沒辦法，現在的人都這樣。”
“是啊小昆，阿姨和你錢叔叔都相信你是個好孩子，我們也不想用這些條條框框來約束你。”
吳美娟在一旁助攻，淚眼婆娑道：“你不知道阿姨的苦處，我害怕，害怕自己付出真心，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誰也不敢保證，你長大了會不會變心……”
“不說了，謝謝你們今天熱情款待，再見。”
白昆站起身，扭頭就走。
見他黑著臉走過來，云小朵發現畫風不對，小跑著過來迎接。
錢富強快步追了過來：“小昆，別生氣啊。誤會，肯定有什么誤會，你聽我說……”
云小朵一個箭步攔住對方：“錢先生，寄養自愿，不可強求，別為難孩子。”
錢富強感應到一股強者氣息，頓時偃旗息鼓。
目送兩人離去，吳美娟走過來，陰沉著臉罵道：“什么東西，連省重點分數線都沒到，還敢這么傲，他到底有什么可豪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