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私生子

宋朝城市風情之狂歡上元

美國學者伯高·帕特里奇的狂歡史曾總結狂歡類型,認為一類是與社會道德相一致的集體狂歡行為。他追述古希臘人經常舉行的這種集體狂歡時說道:

所謂慶典一般也是一次規模宏大的宴會,巨額耗資多由國家負擔。人們身著華麗服裝,裝扮成各種神女和追隨酒神的狂女、精靈等等,在全城各處歡歌起舞,互相嬉鬧,開著色情性的玩笑。三四月份要舉行月神節和城市狄俄尼索斯節的慶典,合唱隊為紀狄俄尼索斯唱起了贊美歌,漂亮的男孩們舞之蹈之。夜晚,人們喝得爛醉如泥,然后露宿街頭。

如果撇去希臘的地名和人名,這情景倒與宋代城市的上元燈節頗相吻合,因為上元燈節就是這樣一次與社會道德相一致的集體狂歡行為。

漢代永平年間,明帝因提倡佛法,每到正月十五日晚即令點燈,并親自到寺院張燈祭神,以示尊崇,放燈習俗即由此始。又趙翼陔余叢考說:上元起自魏,因尊信道士而來。即道教有上、中、下三元之說,三官大帝中的上元天官火官就是在正月十五日誕生,故正月十五日為上元。每年正月十五,皆不可以斷極刑事,這就給上元涂抹上了一道歡快的色調。

據說吳越錢王來東京朝拜時,進貢了不少金帛,在正月十五過上元節時,買了十八、十九兩夜,與十五、十六、十七三天相續為五天上元節,但這只能做民間傳聞。上元節的實際起源,是建隆元年(960)開始——

這年元夜,趙匡胤登上了宣德門城樓,只見燈燭熒煌,簫鼓間作,士女歡會,填溢禁陌……宋太祖心意甚歡,特意問身旁大臣李昉:人物比之五代如何?李昉回答說:民物繁盛,比之五代數倍。這大約觸發了趙匡胤借上元張燈歡慶一番的念頭。加之以后陸續削平二李,討定荊湘,孟氏投降,于是,趙匡胤在乾德五年正月甲辰,以年豐米賤無邊事為由,特詔開封府在上元節時,更放十八、十九兩夜,宜縱士民行樂,自此便為慣例。這種以歡樂為宗旨的慣例的形成,除卻宋政府基于國勢強盛,需縱容百姓享樂以調節節日氣氛的因素外,也有宋以前,如唐代每年正月十五上元日,民眾張燈歡樂的傳統因素,兩種因素交并一處,進發出了像火山熔漿般的灼人熱浪。這熱浪是由香霧,是由彩山,是由美男,是由麗裝,是由家家的燈品,是由處處的錦帳,是由鮮艷的花市,是由奪目的金蓮,是由如流水的車,如游龍的馬,是由人人五夜到天明的狂歡匯聚而成的。只要看一看當時描述城市上元的文字,就足以使我們驚訝不止了,任何一個朝代的歡樂慶典都難以與之相提并論。隨便抽出劉昌詩的上元詞中的二首,就可知上元的氣象是何等熱烈不凡了——

紫禁煙光一萬重,五門金碧射晴空。

梨園羯鼓三千面,陸海鰲山十二峰。

香霧重,月華濃,露臺仙仗彩云中。

朱欄畫棟金泥幕,卷盡紅蓮十里風。

五日都無一日陰,往來車馬鬧如林。

葆真行到燭初上,豐樂游歸夜已深。

人未散,月將沉,更期明夜到而今。

歸來尚向燈前說,猶恨追游不稱心。

劉昌詩是南宋官員,他所寫的情景主要是東京上元之盛況,看來,東京市民上元狂歡,是特別令人懷念的。這是因為自宋代開始,由于游樂時間更為充裕,東京市民將上元祭祀太一神從昏時到天明的觀燈習俗加以充分發揮,將東京布置成了一片燈的汪洋,以至宋話本小夫人金錢贈年少中竟出現了這樣的描寫上元之夜的語言:“是人都去看燈。”東京界身子里胭脂絨線鋪主管張勝,是位平日有個風吹草動就不肯外出的大老實人,也要破夜不出門的慣例,上街看燈。因為宋代城市上元之夜的燈景太誘人了,光燈的品種就有:坐車燈、袞球燈、球燈、槊絹燈、日月燈、詩牌絹燈、鏡燈、字燈、馬騎燈、鳳燈、水燈、琉璃燈、影燈、諸般琉珊子燈、諸般巧作燈、平江玉珊燈、羅帛燈、沙戲燈、火鐵燈,進架兒燈、像生魚燈、一把蓬燈、海鮮燈、人物滿堂紅燈……

好像天上的星星翻轉到地上,化作了萬燈千盞,閃閃爍爍,遍處生輝,觸目皆是,裝點著宋代城市的上元之夜。這種情景的出現,是和市民普遍投身到歡慶節日之中,自己要成為上元燈節主角的情緒有關。像劉昌詩詩中所言的“卷盡紅蓮十里風”,就是宋代市民自己動手制作出來的燈景:一根竹子,破成20條或10條,用麻線系住竹條頭,使其彎曲,再用紙糊上,成為一葉蓮花,每二葉蓮花相壓,便成盛開蓮花形狀,點燃蠟燭,置放其中。

類似這樣人人都可以制作的蓮花燈,書籍上已將其制作步驟明確記載,從而標示出了上元燈具制作已相當普遍。燈具的制作由簡單到復雜,逐漸出現不惜花費工本材料的傾向:

如全用白玉做成,使人爽徹心目的福州燈;

用絹囊貯粟為胎,因之繞綴,及成去粟,渾然如玻璃球的新安燈;

圈片直徑有三四尺,全用五色琉璃制成的蘇燈;

用五色珠為綱,下垂流蘇,燈上或為龍船、鳳輦、樓臺故事的珠子燈;

鏃鏤精巧,五色妝染,用影戲之式的羊皮燈;

用千絲結縛弱骨,輕球萬錦裝扮,碎羅紅白相間,剪縷百花萬眼,一看好似彩云籠罩著月魄,珠光寶氣圍繞著星星的萬眼羅燈;

尤其那種飆輪擁騎,回轉如飛,燈罩上繪出戰爭場面的馬騎燈,人人愛看。姜夔有感賦詩:

紛紛鐵馬小回旋,幻出曹公大戰年。

若使英雄知國事,不教兒女戲燈前。

馬騎燈的構造是很新穎的:在一個立軸的上部橫裝一個葉輪,葉輪的下邊,在立軸底部的近旁,裝個燭座,當燭燃燒時,產生的熱氣上騰,便可推動葉輪,使它旋轉。

走馬燈

立軸的中部,沿水平方向橫裝幾根細鐵絲,每根鐵絲外粘紙剪的人馬,夜間點燭,紙剪的人馬便隨著葉輪和立軸旋轉,使其影子投射到以紙糊裱的燈壁上,成為燈畫,燈內所映現的人物故事,走馬似的循環反復展現在人們眼前。

走馬燈的發明,從科學技術發展史來看,它是現代燃氣渦輪機的萌芽,可是宋代市民卻利用空氣受熱后上升冷空氣下沉的原理,將其轉化為走馬燈的制造,這真是為了上元燈節挖空了心思,在中國乃至世界的狂歡史上都值得大筆一書。

各種燈品匯聚一處,其最高成就為“燈山”,也可稱為“鰲山”。東京的鰲山通常是冬至日下午開始扎縛,架造時間長,規模氣魄大,有人竟把鰲山扎縛到“高一十六丈,闊三百六十五步,中間有兩條鰲柱,長二十四丈,兩下用金龍纏柱,每一個龍口里點一盞燈,謂之雙龍銜照”。這就壯觀得嚇人了。

臨安則扎縛起了琉璃燈山。它高達五丈,上有大彩樓,大彩樓中有安著機關可以活動的人物。燈山上有大殿,鋪連五色琉璃閣,閣上都是球文戲龍百花。殿閣梁棟之間的涌壁,諸色傳說故事描繪其上,其中龍鳳水,蜿蜒如生。小窗間垂吊著小水晶簾子、流蘇寶帶。設在中間的御座,與五色玉柵簇成的“皇帝萬歲”四個大字,交相炫耀。燈山上還有伶官迭奏新樂,恍如天上廣寒宮殿……

宋代中小城市的上元之夜,也不甘落后于大城市,像成都,每夜要用油5000斤,其他費用可想而知了。成都的燈山,竟勝于京城,上設飛橋亭榭,崇高森羅;萬炬層出,照耀璀璨。燈山前,緝木為垣,其中旋植花卉,滿放捕來的山禽雜獸,市民登垣繞覽,大開眼界。

一個小小的溫州,僅太守堂內張掛的絹燈就達千盞。到潤州任職的錢子高,為歡度上元燈節,要在因勝寺法堂對面搭“戲幄”,竟要使人把花磚遍甃。嚴雅如新的鋪設掘開,埋上柱子,無非是要在上元大擺闊氣。

偏遠的甘肅寧州城,每逢上元,市民便去南山頂上,把盛著薪火的瓦缶,貫以環索,用一繩維系,從上墜下,遠遠一望,真如天上奔星下臨,因此它被當地人喚為“彗星燈”。

那位在上元獻詩歌頌皇帝與民同樂的蔡君謨,在守福州時竟不顧民間疾苦,命令百姓在上元夜,一家要點燈七盞。元祐間,蔡京守永興時,時值上元,陰雨連下三天,十七日雨停,蔡京便讓再張燈兩夜,可是準備不出膏油,然而蔡京執意要張燈,便違背北宋法制,動用了城庫貯油,以至被轉運使所彈劾,但掌國政的呂大防卻不以為然,認為不致加罪。

城市放燈,制造升平氣象,當權者真是不遺余力。然而有的官吏過分強調上元張燈,也使市民叫苦不迭,這就損害了上元燈節的節日意義。從整體來看,宋代中心城市,和許多中、小市鎮,大多具備雄厚的財力,為上元張燈創造了有利的條件。在這方面,以蘇州為最好——

蘇州臘月里,各式各樣的燈就上市了。稀奇價貴的燈,往往很多人競買,久爭不下,就以賭博而定,誰勝了誰就得燈。待上元夜點起“坊巷燈”,街巷間一片輝煌火樹。每里門都制作將好句子題在上面的“長燈”,還有龍燈、鹿燈、月燈、葡萄燈、梔子燈……

最多的是蓮花燈。地上,有被人滾動的大球燈;天上,有被人擲入的小球燈。那種用生絹糊成的大方燈,因上面畫著歷史故事,引得一群群人觀看。橋梁上豎起了木桅,置竹架如塔形,逐層張燈其上,這喚作“橋燈”。就連停泊蘇州河畔的漁戶,也接桅檣之表,放置一燈,極目一眺,此檣燈和星星競放光明……

從蘇州一市窺見,燈成了上元歡樂的基礎。有了燈,在燈的照耀下,市民們才可能狂熱起來。當然,與之相配合的還要有吸引人的娛樂才行,城市均像準備燈一樣準備著娛樂節目。這些節目以東京的樣式為典型——

在開封府儀曹及殿中省主持下,用棘刺圍繞起如盆狀的大棘盆,在棘盆中樹立著許多仙佛車馬的木像。還有高達數十丈、結束彩繒的長竿,竿上懸掛著紙糊的百戲人物形象,它們乘微風而飛舞,猶如天空飄來的神仙。棘盆內設樂棚,專供官衙的專職樂人演奏。從伎藝人中選拔出來的諸色絕藝者,在音樂伴奏下,飛丸擲劍,緣竿走索……

有的伎藝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皇帝的面表演“藏火”絕技:那是至道初年的上元夜,一伎藝人帶著一火焰熊熊的巨盆,迎立于太宗的駕前,高聲揚言:大家看藏火戲。只見他褫去其他服裝,只披一綈袍

,將巨火盆掩飾起來,再拉綈袍在兩手團揉,像無物似的,過了一會兒,將綈袍擲于地,即舉而披之,襟袖間火焰四射,將他的須眉都灼了,可是“藏火者”卻神色自如,豁開綈袍,只見火在袍中,燃燒如前,而且火勢更猛……

像這樣在上元之夜出演的絕技是很多的。伎藝人都愿意將自己的拿手好戲,在上元之夜演出,因為這時觀眾最多,最易將絕妙的伎藝加以傳揚,所以這時的絕技最為集中,像張九哥表演的吞雙面鋒刃的鐵劍,小健兒的口吐五色水等等。

尤其是像魚跳刀門、使喚蜂蝶、追呼螻蟻這樣的絕技,若不加以考尋,恐怕現代人無法知道這類絕技的確切面目。像魚跳刀門,從字面上考查,是利刃豎起之門,使魚跳過。可如何跳?筆者翻閱史料,從陳繼儒的著作中得知一訓練舞鰲法,可以佐證:

燒地置鱉其上,忽抵掌使其跳梁。既慣習,雖冷地,聞拊掌亦跳梁。

以此條記載映照魚跳刀門,可知魚跳刀門的表演方式,是用響聲刺激魚高高躍出水面,躍過刀門。

使喚蜂蝶,乃宋代新發明的幻術,會者甚少,只有慶歷年間,一喚張九哥的伎藝人,曾為燕王表演。他取一匹帛重疊,剪成蜂和蝶,蜂蝶隨著張九哥的剪子飛去,或聚到燕王衣服上,或聚到美人釵髻上,這場面使燕王大悅。片刻,張以怕失去燕王的帛為由,招呼蜂蝶一一飛回,一匹帛又完好如初……

以上所述絕技,只在東京上元夜演出,其余場合尚未見到這類演出的蹤跡。這屬于專業性的伎藝,需要伎藝人長時間的鉆研才能在公眾面前出演。在上元夜較多的是群眾性的自娛自樂演出,娛樂的市民構成了狂歡上元的主體。如臨安的舞隊,一伙竟達千人之多。舞蹈演出的波瀾從冬至以后就翻卷了。那些為了賺錢的乘肩小女的小舞隊,每晚燈燭初亮,便響起聲聲簫鼓。除了專供豪貴欣賞,舞女們還去客邸最盛的三橋等處,往來舞蹈,收費也不高。“茸茸帽遮梅額,金蟬羅剪胡衫窄。”她們故作奇異的外來裝束就足以使市民爭看不已了,所以“欲買千金應不惜”,更何況她們舞姿動人,市民即使倦意重重也強隨著她們演出的鼓笛,甚至看完“歸來困頓春眠,猶夢婆娑斜趁拍”。待上元之夜,她們便匯入了數以千計的舞隊中了。

如果說乘肩小女的演出是商業性的,而這時上街的舞隊,則完全是娛樂性的。蘇州的燈市上,就有著夾道陸行為競渡之樂的劃旱船舞和水傀儡舞。還有“鉗赭裝牢戶,嘲嗤繪樂棚”等戲耍。臨安的舞隊,則更是規模龐大,花樣百出了,可以說是以人物故事為主,將唱、念、做、打兼容一體的歌舞戲劇大匯演——

像“村田樂”以樂旦、正末扮為一對在農村勞動的伙伴,用唱對念,表現了田野豐收的喜悅之情。“瞎判官”表現的則是戴假面,留長髯,著綠袍,穿靴抱簡的鐘馗形象。他的旁邊有一人用小鑼相伴招,并伴有舞蹈動作。更有勝一籌者,如“抱鑼裝鬼”,他們穿著青帖金花短后衣服,帖金皂褲,赤腳攜大銅鑼,裝成厲鬼,踏舞步而進退。

還有動人心魄的“武舞”:一人舞大旗,一人翻筋斗;人在旗中撲,旗在人中卷。“獅豹蠻牌”又是另一種格調:許多揮舞木刀槍持獸面盾牌的健兒擊刺打斗,在樂隊奏出的“蠻牌令”中,他們變化陣勢,兩兩對舞……

上元之夜是不受任何約束的,民間藝人還將流傳于臨安的一樁佛教輪回,冤冤相報的傳說——“月明和尚度柳翠”,編演成“耍和尚”的滑稽舞蹈。和尚是堅決不允許近女色的,但是月明和尚卻因柳翠女子破了“色戒”。藝人偏選這樣體裁,搬演到市民中間,又名為“耍”,肯定是對崇高如神的佛家人物加以無情的嘲弄,動作引人笑樂不止……

市民需要的只是開心,所以各種平時不易登場的節目,在上元之夜盡管演出,無人會加以干涉,只會加以喝采。傀儡戲就在這時大派用場。如“快活三郎”,原是用泥捏塑人物,有機關以動手足,貨于市中的泥偶玩具。由于受人歡迎,藝人便以它的形體,編演成了快活三郎、快活三娘的傀儡戲。

據宋代筆記載:有一劉姓者,經常酣飲,飲酒時必大呼連唱“快活”二字,故人們送他一“劉快活”的綽號。于此可知,所謂“快活”,乃是無拘無束之意。甚至大詩人蘇軾都將“快活”入詩,如“豐年無象何處尋,聽取林間快活吟”。在宋代城市中,“快活”是使用頻率較高的市民用語,成為市民狂歡情緒的一個最為通俗的反映。

類似傀儡戲的,還有踢蹬鮑老、交袞鮑老,也都是:身軀扭得村村勢勢,舞袖舞得郎郎當當。此外,蘇州的鼓樂社火,都不可悉記,更何況臨安化裝舞隊,隊隊相與競夸了。他們摘采生活中的現象,加以升華,大抵以滑稽取笑,可謂“輕薄行歌過,顛狂社舞呈”。

像喬三教、喬迎酒、喬親事、喬教象、喬焦、喬謝神、喬捉蛇、喬學堂、喬宅眷、喬像生、喬師娘、喬賣藥等等,“喬”為“裝”,必定是加以裝扮生發,加以調侃詼諧。這樣多的好戲集中在一起,引得許多心盛少年,攔街嬉耍,這就使本來簇擁不前的舞隊,更無法行進,以至天亮了,鼓吹還不絕于耳……

從正月十五日到十九日這五夜,政府每夜都派官員點視舞隊,規定舞隊南到升陽宮賞酒燭,北至春風樓賞錢,這就是皇家的所謂“買市”。皇家所買的還包括上元的“節食”,那就是小販們向市民大肆兜售的乳糖圓子、水晶膾、韭餅、蜜煎、生熟灌藕、南北珍果……

這些“節食”除乳糖圓子外,其時令色彩遠不如蘇州節食那樣風味獨具。蘇州一入正月十五,市民就鍋拋下糯谷,轉手翻成米花,以爆谷,俗稱“爆孛婁”,來卜年華,占喜事,問生涯。家家又簸米粉,作名為“圓子”的米粉丸。市民還吃麥芽熬成的白餳,俗言吃這種糖,能去烏膩,所以又喚“烏膩糖”。還有春繭、寶糖都入上元“食次”。

臨安的節食大異蘇州節食處,是市民吃食物的勁頭還沒有看買上元節食的興趣大,因為政府差出的吏魁用大口袋滿裝楮券,只要遇上小販,便犒以數千錢。于是,小販中的狡黠者,用小盤子裝幾片梨、藕,一次又一次從稠密的人群中騰身擠到吏魁面前,請支“官錢”。官吏雖然明知他是幾番來請支“官錢”的,也不公開禁止。

這種近似鬧劇的買賣節食的行為,蓋出于政府對上元之夜所制定的只要玩得痛快百無禁忌的指導思想。整年身居深宮的皇帝也非常需要狂歡上元來調劑精神,幾乎每年的上元之夜,皇帝都要做出與民同樂的樣子,原因就在于此。自大觀元年(1107)起,東京的彩山中間還高張大榜,用燙金大字書寫“與民同樂萬壽彩山”。為了兌現這一口號,普通市民都可以登上這燈光燦爛的彩山觀燈、玩優戲。

上元時的城市,已經完全陷入了一種狂熱的歡樂氣氛之中。整整五天,每個人都是窮日盡夜才回家中,沒有閑空睡一覺,也來不及小憩,神情朦朦朧朧地相互招喚著趕快整理一下“殘妝”,再出去游玩,因為邀請的客人已在門口等候了……

有的貴族之家就在上元之夜專去看人,至于大城里的人,如東京、臨安兩城,更是引人多看了。因為此刻,就連從駕臣僚也接受了皇帝賞賜的宮花,簪在耳畔,引得人人都羨慕,市民遂想出別法效仿——

婦女們都戴上大如棗栗、似珠茸的燈球燈籠,以及繒楮做成的玉梅、雪梅、雪柳、菩提葉、蛾蜂兒等,以至傳誦出這樣的詞兒:“燈球兒小,鬧蛾兒顫,又何須頭面。”男人們則用白紙做成的飛蛾,用長竹梗“標之”于頭上,穿行在稠人列炬中間,真似漫空飛舞的“蛾”。

更有甚者,有一種喚為“火楊梅”的食物燈火,是用熟棗搗炭丸為彈,再串在鐵枝上點著火。顯然,市民不是為吃它,而純屬是為了插在頭上,在本來已經很耀眼的燈光中,別出一“火”……“此時方信,鳳闕都民,奢華豪富”,這是崇寧年間進士李邴,看到東京上元之夜的情景而發出的驚訝之語。

更使人驚訝的,是上元之夜青年男女的活躍。只要彼此鐘情,就可以成其好事,有男女雙方一識便意濃,在巷陌又不能駐足調笑,便到市橋下面“野合”尋歡,然后便道別分手……這種就像喝一杯水一樣隨便的異性相交,在整個古代城市上元歷史上也是鮮見的,它標示著宋代城市上元狂歡,已達到了相當的深度。青年男女們的性需要赤裸裸地釋放了出來,毫無顧忌地在眾目睽睽之下,手拉手,肩并肩,僅端門一處這樣的少男少女,“少也有五千來對兒”。他們將上元之夜當成了自己縱肆情愛的樂園,許許多多青年男女由相識到相愛到結成永久夫妻的故事不絕于閃閃的彩燈旁……

宋代的小說家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一點,搜集上元青年男女的這種獨特的狂歡情愛,寫成了一篇張生彩鸞燈傳。小說家著力描寫了一位輕俊標致的張舜美秀士,是如何見到一位隨一盞彩鸞燈而來的絕色美女,便進行“調光”的。小說家總結的調光經法,堪稱一篇上元之夜浪子與女子調情的“指南”文字——

情當好極防更變,認不真時莫強為,錦香囊乃偷期之本,繡羅帕亦暗約之書。撇情的中心泛瀾,賣乖的外貌威儀。才待相交,情便十分之切;未曾執手,淚先兩道而垂。摟一會,抱一會,溫存軟款;笑一回,耍一回,性格癡迷。點頭會意,咳嗽知心。訕語時,口要緊;刮涎處,臉須皮。以言詞為說客,憑色眼作梯媒。

這“調光”,像大野奔雷,豁亮無掩。這“調光”,似長川大河,一瀉無余。它將平日不敢明言的被認為大逆不道的男女之間的調情,公開出來,明確出來,并涂以游戲放浪的色彩。為了使“調光”經得起檢驗,小說家還用一段文字刻畫了張與女子的“調光”成功:

說那女娘子被舜美撩弄,禁持不住,眼也花了,心也亂了,腿也蘇了,腳也麻了,癡呆了半晌,四目相脧,面面有情。

于是乎,張舜美與那女娘子情做一處,于上元之夜相約私奔……而這只不過是上元之夜千千萬萬狂歡青年男女中的一對,小說家加以濃縮點化為一段狂歡佳話,供市民欣賞品味。實際上,張生彩鸞燈傳的原型是醉翁談錄中的紅綃密約張生負李氏娘——

那是狂歡上元之時,有不滿自己婚姻的婦女,大膽地將寫上“得此物有情者,來年上元夜見車前有雙鴛鴦燈可相見”字樣的香囊、紅綃帕擲于乾明寺殿前,以期求年輕男子,有一叫張生的秀士拾得這一信物。

在來年的上元夜,在雕輪繡轂、翠蓋爭飛的車流之中,張生見到一掛雙鴛鴦燈的香車,他勇敢上前,用詩句向這位未見過面的女子傾訴了衷腸。車中女子一聽便知去年上元夜遺下香囊、紅帕的事成了。張生和這位給一位太尉做偏室的李氏會了面,并在次夜三鼓時分私奔出城,去蘇州開始了新的生活。

這種事頗具傳奇性,但在狂歡上元的青年男女之中又是非常自然的、完全可能的。青年男女們的大開大合、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大快大鬧的故事,不僅僅是給文藝家們提供了一個無比豐富的創作源泉,更主要的是使上元的狂歡更能煽情,更具節日的號召力。

但是,就在綺羅叢里、蘭麝香中,正宜狂歡之際,也屢屢發生許多鼠竊狗盜乃至趁亂搶人的事情。如神宗朝,王侯貴戚女眷,在宣德門外兩廡設下用絹緞、布匹扯作的帷幕,擺下酒肴,觀看燈火。那花炮燒著了一位宗王家的帷幕,一時煙焰四起,眾人撞跌,競相躲避。一些壞人趁火打劫,婢女等輩的簪珥釵釧,都被人搶去。盞碟粉碎,家人也都丟了帽,擠落鞋。但人人都在,獨缺小姐真珠姬,原來是一伙專趁上元狂歡時作案的劇賊,亂中將真珠姬掠到郊外進行**,再將她賣與城外一富家為妾。

又過了一年,這伙盜賊又在上元作案,這次他們劫的是襄敏公的十三郎南陔。誰知年方五歲的南陔非常聰敏,覺得背自己的人怪,便知此人是貪圖他頭上那頂洋珠、寶石攢簇成的帽子,便將帽子揣在懷中,也不言語,也不慌張。近東華門時,見幾乘車子,南陔過去攀呼叫,那背南陔的賊人,恐被捉住,將南陔撂下逃跑。南陔因此得救,并被送至神宗面前。神宗遂命捕賊,這伙專在上元狂歡時作案的強盜終于落網,受到嚴懲。

連貴族之家的子女都要受到威脅,政府便采取了防范措施,在大城市每一坊巷口,都設立了兒童最愿看的小影戲棚子,用以引聚小兒,以防走失。因為觀燈狂歡的市民如潮似浪,極容易出差錯。更何況專有無事生非者,如東京的上元夜之時,有不少惡劣少年,聯袂喧笑,以遮侮行人為樂,這也應算是宋代城市狂歡上元的另一面。

——本章作者:伊永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