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世的人已經能夠聽見亡者的動靜了,且十多天前的亡者早該消散了,卻偏偏還在這里。”湛長風指點著眼前的戰場,“你看,他們不再重復最后的行為,開始有另外的舉動了。”
被她指點的那處,士兵的英靈摒棄長矛,猙獰著臉將另一個魂靈吞噬。
這些亡者記錄著戰場的最后一刻,而現在,秩序混亂。
“它們要轉變成鬼了。”易長生心有疑慮,是有人在作推手,還是這個地方本身出了問題。
所有事情都不可能突然出現,在此之前應該有了蛛絲馬跡。
天黑了,他們先入石門關休憩,易長生對靳修吩咐道,“去問問近一年這邊哪里死的人最多,諸如村鎮之類的地方。”
石門關所在蒼巖山,村落幾乎都是依山而建,掩在綠樹云煙之后,往來極其閉塞,要找他們的消息并不容易,但因戰火累及,絕大部分人遷了出來,離開了石門關,一些消息也就有了跡象。
“三個月前,蒼巖山北麓一帶多死傷者,我輾轉找到一個留在軍中作伙夫的村人,問他事情詳細,其語焉不詳,神色惶恐,追問之下,他道...”靳修頓了頓,“他道那些死者去得悄無聲息,身上遍布青痕,目不閉,留有恐懼之色。”
易長生思量道,“他們多半是被嚇出石門關的......方鑿。”
她下半句只叫了個名字,屋外兩列親衛中,一人踏出,“殿下有何吩咐?”
“給我帶個消息給緣覺,讓他明日中午前過來與我去一探鬼祟。”方鑿應是,“屬下這就去辦。”
方鑿修書一封,飛鴿沒入無星月的漆黑蒼穹,暗道弟弟啊,咱可是公事公辦,不過話說回來,殿下使喚起剛剛還和自己作對的敵人來也太順手了。
飛鴿落在林中小屋的窗臺上,這間小屋里亮著爐火,墻上掛著鹿皮熊頭,角落里還堆著獸夾鐵鍬之類的用具,像是獵戶在山上的暫居之地。
細定方位,這小屋竟也在蒼巖山脈上,只不過是在無幾人能攀登的東麓,直面對岸千仞之壁。
爐火的光透過窗,爬過外廊,翻過欄桿,照映出一方光亮,細雪在光里飄忽飛舞。這邊無風,雪也不大,也許是古木太高太密,也許是風水好。
風水好的地方,適合伊人憑欄觀雪。
歲清寒站在那一方光亮旁邊的清寒里,像是在看雪,又像是漫無目的地發呆,目光沒有特定的焦點,直到一只意外肥腫的鴿子落到窗臺上,跳了幾腳,又飛上她手邊的欄桿,兩只爪子在薄雪鋪就的瑩白上落了污臟的印,然后一滑,啪嘰掉到了廊外的草叢里。
“...緣覺,你們的飛鴿。”
“我寺不用飛鴿,施主想必搞錯了。”屋內傳來一道聲音,“是找施主的罷。”
歲清寒斬釘截鐵地說,“玄隱宮養不出這么蠢的鴿子。”
緣覺只好出來將那在草叢里兀自掙扎的鴿子撈起來,捻出紙條,靠著窗臺看上面的內容,半響才道,“太子邀貧僧去除鬼。”
歲清寒一副飄然物外的模樣,似乎什么也沒聽到,緣覺捏捏紙條,“你倆的仇還未消么?”
“莫管。”
“貧僧先前對她也有誤會,但是現在解開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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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而言,貧僧認為她對天下的治理并不比徐為先差,骨子里是個賢明的人。”緣覺不喜不悲地說道,“施主莫執著,于己無益。”
“與此無關。”歲清寒手一翻,戴上斗笠,“別忘了七日后的事。”
清影入寒林,只見雪跡不見蹤,緣覺念了句佛號,回了信,拔身而去。
輕如燕,身走游蛇,恰恰在中午趕到了太子所訴的地點。
那是一個村寨,屋子以山勢排布,像是梯田上緊挨的莊稼。只是太空太寂,緣覺沿著老舊的石階從兩側木屋間穿行,哪里吹來過堂風,一扇未關緊的門來回開闔,啪嗒啪嗒,于這空寂中添上了一抹讓人寒毛倒豎的詭異。
“大師!”遠處岔口傳來一聲高喝,鐵塔般的人揮揮手,“殿下在上面等你。”
緣覺擎著降魔杵,拾步朝他走去,“敢問施主,此處發生了什么變故。”
“大師!”那人高喝一聲,揮著手,“殿下在上面等你。”
緣覺步伐不變,白袈裟在晨光的照耀下偶有金光閃過,他念著心經,手中降魔杵重重往地上一頓,那幻影迎風消散。
方鑿施主可是個固執的家伙,怎會叫貧僧大師。緣覺觀望著岔口,此處房屋高低錯落,小路往上往下往前往后那兒都通,他沒有想著去找太子,只思忖道這幻影既然特地指了路,那么不妨去看一眼,興許能探得異樣之源。
這里似乎長久沒有人居住,連掛在屋前的肉都風干變了顏色,枯皺漆黑一團,還有晾衣的架子,一端擱在木叉子上,一端戳在泥里,零星幾件衣物掉在地上,像是褪了色的破布。
緣覺清楚,那是腐朽的樣子。
“和尚看出什么了?”
淡漠之聲傳來,緣覺回頭望去,便見了小院籬笆外.青灰舊階上的易長生。
那人難得著了身白袍,山川河府繡成暗紋,金絲銀線作日月,一根青玉簪子冠發,居高臨下地覷著他,無端讓人覺得,古今云煙壓不過她一瞬的絕世風華。
緣覺雙手合十,“無主之物易枯。”
“三月,何以致如此程度。”易長生信步走向了一條小道,湛長風道,“這里太安靜了,我聽不到任何聲音,若不是剛才的鬼打墻,當真以為這只是個空村。”
她知此行人事不易,所以只帶了靳修方鑿兩個人,這兩人也知道可能碰上的東西非武力能解決,此時小心謹慎地觀察著周圍,只向緣覺點了下頭,不發一言。
緣覺也不多話,默默地跟著他們在這座空村里行走。
他們選在日頭最烈的中午進村,卻不知是冬末春初還是山中的緣故,青冥薄霧始終將散未散地籠著村子,驅不去涼意,但要說奇怪,又找不到確切的起因。
易長生只知,此處定藏著一頭大鬼,在暗中窺伺著他們,而依鬼打墻的迷惑程度,此鬼尚在可應付的范疇內。
忽然前方探路的靳修喊道,“殿下,有炊煙。”
眾人的臉色頓時古怪起來,踏上他所在的那處高地望去,確實見遠處半山腰的位置有八九戶人家,屋頂上也正冒著炊煙。
方鑿,“莫不是還有人家沒有遷走。”
“看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