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胡一拉曲宴盡,嗩吶吹得冷水飲,大喜大悲不由己,一抬一落棺中人,尤有癡兒碑前佇,漫天黃紙喊錯魂。終不得,終不得兩全啊啊啊啊”
由遠及近的凄涼吟唱聲直鉆心扉,弦兒一拉,曲兒一出,二胡嗩吶并響,哀樂哼哼唧唧,折磨血肉做成的心。
魚藥天君心悸轉身,卻已不在峰頂宴中,唯薄霧如水,撲在面上似泥糊。
她抬手一抹,指上竟是深色濕香灰,再望四周,一株株掛著稀疏黃葉的歪脖子樹,以種種扭曲的姿態定在灰白的霧里。
銅鑼一打,嗩吶獨響,凄凄哀哀繞心門,霧中人影朦朧,越來越近。
她下意識便要拿出兵器戒備,卻發現自己身上空無一物,連元力都失去了蹤跡。
“是何人出的手,請出來相見。”
“啊啊啊啊怎個兒大好風華,失了性命”
她凝神看向哭嚎處,人影幢幢始終不見真面目。
魚藥天君謹慎地近前一步,突然被一張白臉黑眼紅唇的面孔驚得猛退三尺。
樂聲沒有隔著霧,直接在耳邊響起,而她跟前,正慢吞吞地走過一行“人”。
但見兩個濃妝艷抹的紙片人一前一后抬了一副棺,后面跟著的一串紙片人吹嗩吶的吹嗩吶,拉二胡的拉二胡,哭嚎的哭嚎,撒黃紙的撒黃紙,詭異且瘆人。
就在這副棺路過她時,她悸動莫名,直覺她失去的道行都在里面。
魚藥天君打量著那些紙片人,跟著棺材走了兩步,疾如閃電般將手襲向棺材,是試探,也是進攻。
就在她的手碰上棺材時,嗩吶聲凄厲破空,驚雷似地劈向她的神魂。
“那人兒啊,原是牧根山下的小藥童啊”
只說這牧根山下的小藥童,遇上了下山的禿毛狼,被掏走了大腸小腸,結果,噎死了禿毛老狼,疼壞了倒霉小藥童,小藥童拖著殘破的身子爬了七丈遠,長長的血痕染紅了野草。
終于,她爬進了自家種的藥田,迷糊著眼,揪著雜七雜八地藥草往嘴里送。
要說也幸運,這塊尋常的藥田里,長著一株能讓人起死回生的奇草,正巧被她塞到了口中。
循著味兒來找寶的清元派掌門拍著腿大叫可惜,悻悻地將小藥童拎回去當了小徒弟。
這清元派,加上掌門老兒一百零幾人,一個天君,一個真君,一堆嗷嗷待哺的小門徒,在界中翻不起水花。
掌門老兒尋藥是為了救重傷垂死的真君長老,哪想撿回來一個吃了藥的小破孩,為了祭奠最終逝去的長老,他草率地將小破孩定為自己未來接班人,將門派里的一攤子事兒往她身上扔。
等她獨擋一面,掌門老兒便逍遙去了。
她奇跡般地在這不入流的門派里,修成了人人羨艷的天君,可她肩上扛著整個門派,無法去大界尋找新的機緣,只得老老實實將這小門派,鼓搗成了界中的一流門派。
那會兒恭喜她的聲音還沒過去,霸主王朝吳曲來了這一界,頓又滿界飄搖。
她為了保全門派什么都舍得下,別人還在抗吳曲,她就有眼力勁兒地投降歸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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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曲想彰顯恩典,讓她這一派,成為界中第一大派。
她心中沒勁兒,開始學前掌門老頭兒培養接班人,接班人還沒找到,吳曲便在附屬中界里點將,要去教訓那新王朝。
身為吳曲扶持起來的第一大派掌門,她沒有拒絕的權力,匆匆將事務甩給門中長老就走了。
“這一去啊,物是人非,當官回來的總是負心人吶”
深埋心中的景象被挖開了一角,魚藥天君眼睛酸澀。
吳曲戰敗,她成戰虜,為了保命,她發下道誓,為那時還是凜爻王的陛下效忠三百年,陛下守信,允她隨時都可以回門派去處理事務,甚至在太一那樣拮據的情況下,給他們幾個有門派掛身的人,撥了快艦。
可等她回到界中,看著已經易主的山門,才知曉吳曲戰敗的消息傳回去的第三日,其他勢力就將它瓜分了,只剩兩三個無處可去的小門徒,守著一座小山峰沒挪腳。
“人一生啊,起起落落,究竟是為了什么”
她在想,如果她是在戰場上隕落的,吳曲會不會看在她犧牲的份上,繼續庇護清元派?
她終于孑然一身了,糊里糊涂地回到了太一,太一從方國到天朝這一段路上,崎嶇又坎坷,一些修士加入,一些修士離開,同她一起被俘虜又答應投誠的另七位天君,有人瞅準時機回到了吳曲,有人掙扎幾次后,安心享受太一的供奉。
后萬星在側,陛下取消供奉一職,只給出加入太一或離開或轉去學院學宮當客卿的選擇。
她無滋無味,因千敏界鼠王爺那事兒,陛下救過她一次,她便入了太一。
太一一直缺人,她竟也熬成了老人,有幸隨太一飛升,功力大進,后來更是接替趙玄尊者的位,成了七殿主官之一。
“功名利祿層層疊,可她不愛啊,你猜她心里是悲了又喜,還是喜了悲”
太一主官個個天賦出眾,她是靈鑒天君時,他們都是神通真君,甚至生死境。
他們成為靈鑒時,她依舊是靈鑒。
你看,比她晚多年修成靈鑒的凌未初都因飛升時窺道,而證尊者。
可同樣得了飛升機緣,且身為老牌天君的她,卻在這幾百年里進步越來越緩,只能看著斂微成了上尊,看著余笙奪無極星火和星盤碎片而成返虛,看著這三百年里,玄弋和大祭司位成尊者。
看著接替凌未初位置的神通真君顏策,都成了靈鑒。
她沒有羨慕,可她越來越疑惑,她會想她能成為主官,是不是因為恰逢當時太一無人可用?
她會想不久后立國千年的華宸上,她是該主動辭去職務,還是等著陛下將她調離,給更有能力的人讓位。
她也許是主官中最平淡無奇的那一個,她甚至已經在為將來歸居山野做準備了,她學著幼時的自己,撿起了草藥器皿。
一個平淡的人,就該干點平淡的事,再說了,太一扶持萬道,她要是成了煉丹師,怎么也餓不死。
她將大部分心力投到了煉丹上去,竟也在短短時間內有了成就。
“可那樣輕快的心,為什么閑下來后又那樣沉重,當年那頭禿毛老狼啊,是不是也吃去了她一半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