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府這幾日可謂是愁云慘淡,整府上下都仿佛籠罩在陰影里。上至家主,下至仆人,都不住地嘆氣。氣氛很是凝重,就連平日里愛鬧的小孩子們都看出大人們臉色不太好安靜起來了,躲在屋子里面不敢去大人面前晃。下人這幾天都不大愿意上街采買了,小販掌柜的,一看到他們北辰家的即使沒人敢明面上說但還是有不少人暗里嘲諷。北辰家族橫行十幾年,風光已久,平日里只有別人來阿諛奉承地,還從未受過這樣的氣,一時間原本熱熱鬧鬧,門庭若市的府邸變得冷冷清清,門可羅雀。
北辰渠終于是坐不住了,本來還心存僥幸,再過幾日大家便會淡忘這件事情,但事實證明針對北辰府的冷嘲熱諷只會愈演愈烈,再這樣下去北辰府很容易成為眾矢之的。北辰一族日日焦心,之前江湖各門派家族是如何誣陷迫害申屠氏的他還歷歷在目,甚至他自己都是剿滅申屠氏的一員。他自知江湖被他們這些大家族壓迫已久,眾人早就心生怨懟了,現在不敢反抗只是因為沒人愿意做出頭鳥。但若有人,哪怕只有一人像當初的葉桀一樣揭竿而起,那后面就會有源源不斷的聲討,直到他們徹底將北辰家族分割蠶食。
現在北辰家族就是落盡陷阱里的豺狼,若是在獵人到來之前沒有任何行動,那就只能坐以待斃了。
北辰家族眾長老坐在大堂內,除了北辰霖,其余族老都到場了,就連北辰淵都破格到了。他自從在武林大會上失了面子,總想在哪里找回點尊嚴,參與這次會議也不過是想感受一下這種掌握別人命運的快感,他受夠了別人暗地里說他是吃軟飯的了,甚至連北辰家那些卑賤的下人也敢暗地里說三道四地。他定要在今天的找回些顏面,順便也是來探明現在的處境,若是北辰潰敗,那自然是樹倒猢猻散,他這副門主的位子怕也是坐不久了。
會議上的氣氛十分沉重,大家都緘口不言只是默默低下頭,表情略顯凝重,眉頭緊鎖。看著這壓抑沉悶的氣氛,北辰渠沉默良久后開口道,“北辰霖用邪藥一事想必武林眾人已經人盡皆知,各位如何看待這件事?”
“這……”北辰雄摸了摸胡須沉吟半天后說道,“小旻已經將尸體處理掉了,現在并沒有證據證明我這表兄用了邪藥。”
“你一向最是袒護你家表兄,現在自然替他說話。”北辰昌不屑地冷哼道,他早就對北辰霖十分厭惡,不過是個旁支抱養過來的庶子,居然還敢肖想家主的位置,他從來就看不上這種上不了臺面之人,不過看著北辰雄逐漸變黑的臉他心情稍微愉悅了一些,他接著說道,“沒有證據?當年那件事需要證據嗎。”
只這一句話,氣氛瞬間跌至冰點,眾人又陷入一陣沉默。是啊,只要有利可圖,誰還管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是蒼蠅聞到肉腥味就會不顧一切地沖上去。即使沒有證據也能給你捏造出證據。
看著沉重的氛圍,北辰淵不解如此明顯的事情還需要斟酌什么?見大家都不說話,他本也不打算開口,可若是什么都不說那自己這一趟不就白來了?!于是他有些耐不住了,便適時開口了,“這件事已經很明顯了,不外乎解決掉北辰霖是以證自身,保全北辰家。”
眾人臉色稍微一頓紛紛轉頭看著他,他一時被盯得有些窘迫,如坐針氈心中便有些不悅,沒好氣地說道,“莫非還有別的法子?”
族老們只是笑著搖搖頭,沒說些什么。北辰霖向來是睚眥必報,雖然說出了這檔子事必然要遭殃,可在他被完全錘死處決之前說他的壞話可不是個好主意,畢竟他借著家族也發展不少自己的勢力,被他惦記上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何況北辰家族里面還有一個只幫扶他的北辰雄,這也是一位記仇的。北辰淵說得自然是他們心中所想的,只是真要這么說出來的人沒幾個,這個出頭鳥誰愿意做?也只有這個沒什么經驗的愣頭青了。
“即使處決了北辰霖就能堵住悠悠眾口嗎?!”北辰雄內心一股怒火騰地就升起了。這一群人真是拎不清,真想扳倒北辰府的,哪怕是把所有涉及的人都殺了也無濟于事,當初的申屠家族就是最好的例子。“若是真順著那些人來,反倒只會讓他們覺得北辰府好欺負,隨后只會變本加厲。”
“不交出人,其他幾個家族難道會罷休?”北辰昌不依不饒,跌喋喋不休地說道,“別的不說,就說皇甫涉,他近來對我們虎視眈眈,生怕找不出錯處來。”武林大會前還好,兩家還是有結盟的意向的,為了不引起紛爭還特地在比武的時候安排好皇甫家和北辰家對陣的次序。
可自從北辰齊一事后,皇甫家族那邊就改變了風向。本來是打算兩家先把宋家擠下臺之后再說,可現在北辰府有這么大一個把柄,皇甫家族自然不愿意錯過。這是扳倒北辰最好的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日后若是提起那就有翻舊賬的嫌疑,反倒會落下風。所以干脆就要趁現在把北辰一族拿捏在手中壯大自己的勢力。
“你們是不是忘了,扶光大將,現在他在前線搏殺,可若是他回來……”北辰雄沒再說下去,說話點到為止即可。好歹北辰霖也是人家岳父,若是真的把北辰霖處決了,屆時北辰府上下只怕不好過。
“哼哼,扶光大將,恃寵而驕,皇帝早就忌憚他手握重兵了。原本就是允王的兒子,自從允王自殺,皇帝就有意要把剝奪他的兵權。”北辰昌毫不在意,輕蔑地瞄了一眼北辰雄接著說道,“聽說,他的大半兵權都被奪回,皇帝現在派他去殺敵不就是有意先讓他陣亡沙場?”
北辰淵聞此也嚴肅起來,他這些天確實從云柔郡主那邊聽到不少有關朝堂的消息,不過女子不能參政事,所以她也只是聽說扶光大將確實出征了,而皇帝在出征前召他到養心殿議事,雖然不知道具體說了些什么,但扶光大將出來的時候臉色極差,想來沒說什么好事。
瓦罐不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前亡。縱使皇帝放過扶光大將,兩國連年交戰,他遲早也是會死于敵軍之手,屆時,這靠山一倒,北辰能指望誰去?
現在可精彩了,在場的人不知道朝堂局勢,被他忽悠的一愣一愣地。尤其是北辰渠的臉色,十分難看,他警惕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北辰昌。
見沒人敢反駁他又接著說道,“一旦皇帝有猜忌之心,那不論是多位高權重的人物還不得跌落云端,這時候爬得多高就會摔得多慘,”北辰昌看著周圍的人臉色愈發凝重,十分得意地倚在椅子上,接著說道,“屆時可別牽連到我們北辰。”
“現在局勢還未明朗,不過都是道聽途說罷了,若是并非如你所說那樣,那我們還要得罪上扶光大將。”北辰雄恨恨地看著這群墻頭草,接著反駁道,“不若先關押起來,等看清楚局勢再做定奪。”
接下開,一群人就是否要處決北辰霖吵得不可開交,各執己見,哪邊說得都有道理。這場會從早晨吵到傍晚,屋頂都要被掀開了,吵得口干舌燥,唾沫橫飛,仍舊沒吵出個所以然來,雖然大部分的人更偏向處決北辰霖,但還是有少部分人據理力爭,不肯退讓。
北辰渠剛剛開始還津津有味地聽著,但越到后面越覺得厭煩,他是一個字都不想多聽到了,頭痛扶額,眼中盡是陰沉,“夠了!今日之事先到此為止,明日再議。”他不顧眾人的抗議,直接出門去。
留下身后依舊在嘰嘰喳喳的眾人,吵到最后大家都不歡而散。但此時大部分的輿論已經偏向把北辰霖交出去了,只剩下北辰雄依舊在堅持。北辰淵的臉色也不太好,今日吵得不可開交,沒有幾個人注意到他說些什么。心里總有些不悅,這群人就是看輕他,他定要證明自己!
廂房那頭,北辰霖在屋子里來回踱步,心神不寧,嘴里還在嘟囔這些什么,看著外面的天逐漸黑了,可依舊沒有什么消息。門口還有守衛把守著生怕他跑了似的,像關押犯人似的。終于,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小廝提著食盒走了進來。他一面把飯端出來,一面低聲向北辰霖匯報今日族會上的發生的事和結果。
“豈有此理!”北辰霖一把把飯掃到地上,又不解恨似的把食盒也給砸了,他指著北辰渠房間的方向怒罵道,“你算個什么東西,我當初還不是為了北辰家著想才出此下策,現在一個個都喪良心了,居然急著推我出去,你們也別想好過!”
小廝見狀只好匆匆忙忙收拾好食盒,訕訕地退出去并把門關好。里面的北辰霖還在摔杯子叫罵,那聲音連廂房的另外一頭都能聽到,一直叫罵到入夜才肯罷休/
天色漸漸晚了,廂房內只剩下一盞燈,那火光跳動著,把北辰霖的身影映射地也隨之跳動起來。看著自己的影子,北辰霖正愣神,思索著些什么,眼里露出兇狠的神色。突然,幾面刀光映月光照射在他臉上,一場暗殺正暗地里展開。
次日清晨,小廝端著一碗溫粥,這回他學聰明了,不帶食盒,連端來的粥也放了一會兒,不會太滾燙。他敲了敲門,可等了半天也沒有響應,門口的兩個侍衛臉色一冷,互相對視一眼,而后踹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倒在地上的北辰霖,手中緊緊攥著一封血書,身旁是一大攤血跡,他瞪大眼睛似乎死不瞑目。還有兩個黑衣男子也死在屋內,看著像是刺客。
“快快!去稟告家主。”一個侍衛驚呼道,另一個趕忙跑去前廳。那小廝戰戰兢兢地也跑了。不多時,幾個族老和北辰渠烏泱泱地一堆人趕了過來擠在門口。北辰渠先進去又是把脈,又是探鼻息,手有些顫抖。他站起身來去看看那兩個刺客,胸口中劍,是致命傷,已經沒了呼吸。
他臉色陰沉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身后北辰昌看著這幅景象斟酌一番后開口道,“家主,果然是早有決斷,我等也就放心了。”
“不是我!”北辰渠怒瞪雙眼,回身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北辰昌,他不明白為什么他一口就咬定是他干的。看著眾人探究的目光,他覺得現在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是是是,自然不是家主”他一副‘我懂’的樣子,還轉身對著旁邊的人大聲嚷嚷道,不是家主干的,大家都記清楚了嗎?”
“記清楚了。”眾人附和,這幾天吵得不可開交,頭痛至極,如今解決了也好。人群中只有北辰雄滿臉不悅,甚至有些怨懟,他沉默地看著地上的尸首默默握緊拳頭。
事發突然,但為了不引起外界揣測,北辰家已經封鎖消息了。
但不知為何北辰霖被殺的消息還是在人們之間傳開,一時之間有好幾個版本,有的說北辰霖是畏罪自殺,有些說北辰霖是被邪藥反噬而死,還有不少人說是北辰渠暗殺北辰霖,繪聲繪色地好像他們親眼看到了殺人現場似的。
對于市井中流傳的這幾個版本,梁簡都不相信。北辰霖可不是會畏罪自殺的人,他更像是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人;邪藥反噬也不太可能,既然知道下場他就不會以身犯險,再用幽般若。最后一種說法就更不可信了,即使北辰渠平日里有多看北辰霖不順眼,他也不至于蠢到在這個節骨眼上搞暗殺,就算要處決北辰霖,他也會選擇光明正大的方式,而不是這種偷偷摸摸的法子。
“所以…會不會是皇甫涉派人暗殺?”周文君看著凌晨傳來的密信沉思道。
“我猜是他,”梁簡看著推開窗看著遠處皇甫家的方向說道,“一石二鳥,他何樂不為?”既能解決掉北辰霖,又能嫁禍到北辰渠身上。
“門口有人看著,里面殺人還能無聲無息地早上才發現,這說出去誰信?!”周文君居然覺得有些佩服了,真是好計謀啊。
“所以,人們都會默認這事兒就是北辰渠干的。后面,只要皇甫涉再暗地里說一句,那其實不是幽般若,那北辰渠這污點把柄就足夠他拿捏他了。”
“不是幽般若?!”周文君微微有些吃驚,飛快地回憶幽般若的信息還以為自己記錯了,而后看著梁簡頗有深意地眼神,她很快就明白了,會意一笑,“是啊,誰能說那一定是幽般若,只要皇甫涉出面說那不是,又有幾個敢質疑的。”
這樣一來,北辰渠誤殺手足之事便會成為他最大的把柄,屆時他便無法服眾,若是北辰雄計較起來,他恐怕連家主之位都坐不穩,所以為了這件事情不被泄露,他勢必會被皇甫涉牽著鼻子走。
皇甫涉也是個心機深沉的主兒,利用北辰兩兄弟內斗這件事情拿捏北辰家族。但若是擊潰北辰家,直接接管的話,北辰那群族老家臣必定會不服,到時候恐怕要費一番波折。與其如此還不如安排一個可以操控的傀儡來的容易,而北辰渠就是最好的人選,作為嫡子在極為看重血緣的北辰家族里自然可以服眾,而他本人又是只會蠻力,頭腦簡單的,算計起他來自然是一算一個準。
把精明的北辰霖干掉以后只要再把北辰渠的妻子薛珊弄死,那北辰渠就徹底成為一個有勇無謀的提線木偶了。
“果然,老宋一開始說要盯緊皇甫家族不是沒有道理的。”周文君笑著說道。
“只是小旻那邊沒事吧?”宋秉燭有些擔心地問道。
“先前已經和他說過這件事了,他這幾日會保護好薛夫人的,我也以及派不少人暗中盯著北辰府和薛夫人那邊,若發生什么事他們會第一時間趕到。”周文君說著,倚著窗戶,看著遠處日暮西山,天邊余暉彩霞,悠閑地喝著手中的烈酒。
“現在我們什么也不用做,等著看好戲就好了。”梁簡悠閑地躺下,看著今日才送來的書信,舒了一口氣。這是老晏送來報平安的,她心中隱隱的不安徹底被打消了。
這兩日北辰和皇甫家都在忙著辦喪事,只不過一個是要風光大葬,一個不過是草草葬了。往日武林大會之后的確是會有不少傷亡,辦喪事也不少見,只是往年辦喪事都是些小門小派在辦,一些無名豪俠也只能用草席一裹扔進亂葬崗,這時候辦喪事還得偷摸摸地辦,否則那些大家族門派萬一覺得晦氣的話怕會來找茬。誰也沒有想到,今年會輪到北辰家族和皇甫家族辦。這倒是稀奇,幸災樂禍之下,大家對于那位白鶴大俠更是心生敬意。
為了給皇甫棠辦喪事,皇甫府上下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在這種時候,皇甫涉還要百忙之中抽空去慰問一下北辰家族,只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誰看不出來他背地里的那些陰謀詭計。似乎只有北辰渠那個憨厚的看不穿,還以為他就是好心來關心的。
“皇甫兄,你來了。”北辰渠站在靈堂之上,看著有些憔悴,似乎被這些天的流言蜚語煩擾得頭痛。
“賢弟,霖弟是怎么死的?”皇甫涉說著,語氣聽上去還有些悲痛惋惜。皇甫棠死后,他的兩鬢生出不少白發,此刻看著像是老了好幾歲,臉上是擋不住的疲憊。
“皇甫兄,你相信不是我害死的嗎?”他抿著嘴,斟酌半天,看著皇甫涉那張疲憊的老臉嘆了口氣,而后嚴肅地說道,“我已經派人去查了,“不知是哪里來的刺客殺害了他,到現在都沒有任何線索。”
皇甫涉假裝沉默了半天,看來看靈堂上的牌位有看看北辰渠嚴肅的臉,良久才猶猶豫豫地說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有一件事我不知當講不當講。”看北辰渠被勾起興趣而后他搖了搖頭,喃喃道,“算了,我還是不說了。”
“什么?你快說說。”北辰渠看它欲言又止地,果然有些焦急了,看皇甫涉憂心忡忡的臉,他就更加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