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陽心頭駭然，在水中幾個大力蹬踏，繼續往前。

借著潛腦上的微光，他能看到，在穿過前面由幾條鋼筋圍起的一個空隙后，再往前四到五米，有一個暗淡的、卵圓形的光點。

就好像深夜中忽然出現的啟明星一樣。

應該就是剛才云搖金所說的“裂口”了。

白天陽精神大振：一度陷入絕境，以為自己必死，沒想到居然還能逆風翻盤、成功逃生。

忽然間，他覺得眼前的景象開始抖動。

起先白天陽還以為是自己情緒激動，加上剛才頭部受到重擊，腦震蕩之類的后遺癥發作。

可是很快他就發現，不是自己的問題。

是周圍的空間在震動。

“永生殿”剛才有一段時間還相對穩定，此時又一輪垮塌過程開始了。

可以看到，大量碎塊從頭頂下墜，眼前的幾根鋼筋也在巨大的壓力下開始變形。

前面的通道正在變窄。

平均直徑從原來的1.3米，縮小到了1米不到。

白天陽看了看潛腦——

02:03:01。

但下一瞬，猛地變成了——

00:59:07。

白天陽心頭一緊：這意味著，軟件內含的機器學習模型所預測的建筑垮塌時間有所變化。

也就是說，“永生殿”會比之前所預計的、更快地垮塌。

于是，白天陽更加發瘋一樣前進。

“白天陽！白天陽！”

忽然間，兩記如同厲鬼的叫聲從背后傳來。

云搖金追上來了。

白天陽也顧不得她了。

倒計時只有58秒，而且前進的通路在迅速縮窄。

只能快一些往前游。

快一些！

再快一些！

但白天陽的腦子還是異常冷靜，他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因此瞅準空子，從地面上撿起一根斷裂的鋼筋。

00:45:07。

距離出口還有10米。

白天陽猛然感覺，自己的右腳踝被人拽住。

他不得不回頭，只見云搖金披頭散發，身上的衣服也凌亂地散開。

“別出去了，就死在這兒吧，哈哈哈哈！”云搖金一邊狂笑著，一邊把白天陽往回拖。

與此同時，一只青蛙機器人忽然從后面撲上，趴在她肩頭。

云搖金伸左手抓住這只機器人，用力一捏。

一陣電弧閃動中，這只青蛙機器人被捏爆。

一堆金屬零件四下飄蕩。

白天陽一見機會難得，忽然踅回去，手上的鋼筋猛戳向云搖金的頭顱。

云搖金剛才被那只青蛙機器人搞得分神，而且她也沒料到幾乎窮途末路的白天陽會有如此兇猛的奮力一擊。

砰！

一聲悶響中，云搖金的額頭被戳出一個大洞。

但她還是死死抓住白天陽不放手。

白天陽繼續用力，把鋼筋繼續前推，很快鋼筋的一端從云搖金后腦勺鉆了出來——

一陣明亮的電弧閃爍中，云搖金放開了白天陽。

白天陽看著云搖金變形的頭顱和外翻的金屬結構，心中一陣強烈的不忍。

那一刻，他甚至有一個沖動。

她不是要殺我嗎？我就留在這里讓她殺好了！

她幫過我那么多，現在要我的命又怎么了？

反正出去也是個死。

但隨即，白天陽用力搖搖頭，扭頭游開。

他的腦子里反復在想一個問題：

現在的云搖金，和當初那個嫵媚嬌柔、對他極好的機器舞姬，是同一個人嗎？

再看潛腦屏幕——

00:17:03。

裂口就在眼前。

白天陽把身體鉆了出去。

果然，這里是“永生殿”外的水域。

河床上能夠看到一大片廢墟，那只“殺人火鳳凰”斷成了三截，靜靜地躺在那里。

抬頭則可以看到，湖面上方搖動著的陽光。

“平康坊-菩提寺-西側鐘樓下面。”白天陽心中默念著，“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們。”

就在他開始上浮的時候，一只膚色白皙、看上去柔嫩無比的手猛地從裂口這里伸了出來，一把抓住了白天陽的腳踝。

白天陽心頭一凜，回頭看了一眼，用力蹬踏試圖擺脫。

但毫無作用。

非但如此，“永生殿”巨大的建筑體開始朝著白天陽的方向傾倒下來。

不算太快，但留給白天陽的時間不多。

潛腦屏幕上顯示的是——

00:03:01。

這是經過電腦計算的、“永生殿”最后坍塌的倒計時。

白天陽一陣絕望，只能奮力蹬腿。

那個裂口迅速縮小。

伸出來的那條手臂受到了劇烈的擠壓，開始顫抖。

最終放開了白天陽。

白天陽發瘋一樣朝著“永生殿”傾倒方向的另一邊游開。

潛腦屏幕上顯示時間為——

00:00:15。

“永生殿”徹底傾塌，在水底激起一片塵埃。

白天陽一度感覺到有一股水流將自己朝那個地方拖拽。

他只能大力蹬踏、大力蹬踏，心中默念著：

“平康坊-菩提寺-西側鐘樓下面。”

“平康坊-菩提寺……”

“平康坊……”

最終，他浮上了水面，奮力游到了岸邊。

拔掉氧氣管頭子，他全身虛脫，頓時躺倒在地，動都不能動彈。

但白天陽還是強撐著不讓自己昏睡或暈厥。

因為他還要去平康坊的菩提寺。

這是哪里？

人很多，很熱鬧的樣子。

你們沒事干嗎？為什么都看著我？

一個六十多歲，須發皆白的老者走上前，說道：“這位郎君，是怎么了？可要找個郎中瞧瞧？”

白天陽喘了幾口氣，問道：“老丈，這是哪里？”

老者笑道：“這里是東市海池。前面拐角處就是胡氏醫館，小老兒扶你過去可好？”

白天陽暗想：東市？海池？離平康坊倒是不遠。

他掙扎著起身，沖老者行了個唐朝標準的叉手禮：“不勞煩老丈，我沒甚大事。”

說著，白天陽起身就走。

從此往西，出了坊門，就能看到平康坊了。

背后，傳來一陣議論聲。

“這人好怪。”

“身上穿的什么呀？”

“剛才海池像燒開的水壺一樣，大泡泡冒了一個又一個。”

“這人會不會是個妖精變的？”

“哎……國有變亂，妖孽叢生。”

“聽說安胖子已經打到潼關了？這人會不會是安胖子派的細作？”

白天陽不想多事，加快腳步。

不料，才走出十步，猛然間一陣頭暈，雙腿一軟，幾乎坐倒在地。

“行了，小老弟，我看你這樣子，根本出不了東市。且聽小老兒話，去醫館里歇一會兒，請郎中開兩副藥，用些吃食。不用舍不得銅錢，小老兒先借你。”

白天陽有心拒絕，奈何此時全身酸軟無力，只能暗想：歇一歇也好，吃點東西恢復下體力。就一會兒，一會兒，慧心和王清月，你們等我一會兒。

于是，他被老者扶著向東行走，一路上都是店肆、鋪子，有售賣地毯、家具的，也有售賣化妝品和小裝飾品的，琳瑯滿目，美不勝收。

加上在此閑逛的人很多，喧嘩之聲不絕于耳，白天陽雖然還是急著想去平康坊，但心頭還是松弛了不少：

光天化日的，這么多人，誰敢公開行兇？

幾分鐘后，老者攙扶著白天陽進入一家醫館。

這是一間兩進的小屋，外間屋一名穿著白衣、須發飄然的大夫正襟危坐，正在給人把脈。

白須醫師坐榻邊的書架上，擺滿了神農本草經、黃帝內經素問、脈經和甲乙經之類的書籍。

白天陽還聞到了一股極為強烈的中草藥味道。

不知道為什么，這股子中草藥味道讓白天陽感覺到強烈的不適。

“罷了，從小就聞不得藥味，聞一次吐一次。”白天陽想著，強自鎮定下來。

等前一個病人抓完藥走后，老者把白天陽攙扶到白須醫師對面坐下。

醫師捻須問道：“身子有何不適？”

白天陽剛想回答，猛地里，從里間屋躥出一個人來。

白天陽猝不及防，那人倏忽間已經撲到了他的身上。

“你是活人？身上是軟的、熱的！”那人叫道，“你是真人。救救我，救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