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

第十四章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

宋積云笑道:“公子有什么條件,也可以提出來?”

男子看著那張紙,慢慢地點了點其中的兩個字,道:“我現在叫李四?!”

宋積云眨著眼睛笑,道:“可我現在的未婚夫就是叫李四啊!”

男子把手一攤,宋積云模仿她父親寫的那紙婚書就輕飄飄地落在了游記上:“這名字太丑!”

宋積云笑容不變,道:“那我只好給公子換個地方住了。畢竟我都是有未婚夫的人了,公子住在這里不太方便。”

男子道:“的確不方便。”

宋積云笑著點頭,徑直朝紗櫥外走去,只不過手搭在紗櫥扇門上,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轉身走了回來,還一面走,一面道:“這幾天都忙糊涂了。這香爐的香得換一換了。服侍公子的六子以后要服侍我未婚夫,只能把公子置在西跨院了。”

她說著,開始輕手輕腳給香爐換香料。

“那里住的全是些仆婦,也不知道會不會遇到那有眼無珠的,把珍寶當石礫,把瓦塊當璋玉。要是扒高踩低誤傷了人可就麻煩了。”

男子輕聲一本正經地道:“有道理。畢竟是能在熱孝里逼孫女出嫁的人家,仆婦眼高手低欺負新仆也是有的。”

宋積云回頭。

男子抬瞼。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到了一起。

一個看起來笑盈盈。

一個看起來嚴肅認真。

眼底卻都涌動著彼此才能懂的算計。

空氣仿佛凝結。

兩人的目光膠著在一起,誰也不愿意退讓。

香簪在外面叩門,道:“大小姐,阿全哥回來了。”

宋積云微微地笑,轉身朝外走。

男子在她的手再次搭上扇門的時候,突然道:“這婚書上的名字不好聽!”

宋積云低頭無聲地笑了笑,再轉身的時候,已是一派鄭重其事的模樣,道:“公子可以想個好聽的名字換上。”

男子面露沉思,好像真的在想叫什么名字好。

宋積云已開了紗櫥的扇門,道:“既然這婚書要重擬,我們等會再說也不遲。”

她“啪”地一聲,重新關上了紗櫥。

*

鄭全在宋積云預料的時間內趕了回來,還帶回了八十萬兩銀票。

“大掌柜說,怕這些銀子太打眼,他全都分散成了五十兩、一百兩的,存入了各地的錢莊。”他道,“大掌柜還給大小姐留了個地址,說讓大小姐以后有什么差遣,就給他留個信,他萬死不辭。”

宋積云看了看,是一家位于杭州城香積寺旁的香燭鋪子。

雖然有點遠,但說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大掌柜沒有辜負她父親的信任,她心里還是很高興的。

她把紙條重新遞給了鄭全,道:“你把地址記住了,然后把紙條燒了。”

鄭全應諾。

宋積云又問了問他路上的事,知道他一路上都很順利,還帶信回龍虎山,讓幫忙找幾個武藝高強的師兄弟過來:“怕是沒有這么快回信,要等些日子。”

這也是件急不得的事。

她點頭,溫聲道:“這些日子辛苦了,快去看看鄭嬤嬤吧!你走后,她一直擔心著你呢!”

鄭全憨憨地摸頭,道:“大小姐不是說還要讓我跑趟南昌府、上饒府嗎?”

“那個不急。”宋積云撫摸裝著銀票的紅漆描金折枝花匣子,道,“有了這個做底氣,其他的,等父親的葬禮過后再說。”

她原想著,給她大伯父、三叔父之類的多少留一點,現在看來,一分錢都不必留了。

這南昌、上饒的地,她要另做打算了。

鄭全“嗯”了一聲,由著香簪帶著去了鄭嬤嬤那里。

*

宋積云回了紗櫥。

男子眼瞼低垂,面容沉靜,好像在深思似的。

宋積云笑道:“公子覺得我未婚夫叫什么好呢?”

男子烏黑的眸子認真地望著她,道:“承嗣。”

想得美!

承嗣,是繼承的意思,給她假扮一下未婚夫,就想分她家的東西,有這么好的事嗎?

“我看還不如叫繼祖。”宋積云冷冷地道。

誰家的就是誰家的,扮演完了就可以滾了。

“也行!”男子沉吟道,“讓六子幫我收拾收拾,我住這里的確不太方便。”

還想喚婢使仆,裝富家公子?

那倒不必!

宋積云笑道:“我未婚夫遠道而來,又是我們家的嬌客,自然要住到我們家的客院。只是這婚事是我父親和我未婚夫家早年定下來的,本應該早就來娶親了,可未婚夫家家道中落,今年好不容易攢足了盤纏,這才前來履約。”

免得有人把他和京城里來的那個富家公子聯想到一塊兒。

還能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

她繼續道;“這樣我未婚夫離開梁縣時,也能給我家一個交待。”

言下之意,是這件事完了,我就會放你走了。

男子皺眉道:“這樣不太好吧?”

宋積云正色地道:“有什么不好的。我未婚夫要娶妻,不北貨南販,哪有銀子成家立業呢?何況我未婚夫既然做了我家姑爺,我們也不能看著他沒落啊!這做生意的銀子是怎么都要借的。”

她說著,斜身問他:“您看,十萬兩如何?”

三年知府也沒這賺得多。

男子思忖道:“人窮志不窮。怎么能拿妻族的銀子做生意呢?”

宋積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別以為死了張屠戶,就要吃那混毛豬。

選你,不過是想兩件事一起處理。

你不干,多的是人干?

她凜然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您看,我要做的事也做了,我派人護送您去京城如何?您是外鄉人,不知道那鄱陽湖的水有多深。每年漲水不說,還鬧水匪。沒人護送,還真難安全北上。”

從梁縣北上,走水路是最快最好的,而走水路就必須從鄱陽湖那里轉道。

男子苦惱道:“看來必須得做生意。”

宋積云道:“那也未必。身上銀子多了,一樣不安全!還是要本鄉人帶路才好。”

男子聞言把婚書遞給宋積云:“改個名字!”

宋積云沒說話,重新做了份婚書給男子。

男子拿著左看右看,一副沒見過婚書的樣子。

宋積云早已困得站著都睡著,如今做成了這樁大事,心弦一松,困意更濃,讓六子陪著男子,忙去補覺了。

*

午間,院子里綠蔭匝地,蟬鳴陣陣。

侍衛推窗翻了進來,見他的主子拿著張紙在那里喃喃道:“她怎么讓這胡氏的松煙墨落在紙上像舊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