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錄

71.歸家后

大唐探幽錄_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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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雖看見事發經過,也同袁恕己說的詳盡,然而關于錢掌柜跟黑衣人之間所說的話、以及黑衣人之前所念的詩,因拗口而玄妙,到底記得不真。

袁恕己聽得驚魂動魄,也明白了她為何醒來后拼命捂著自己的臉。

他正要再安撫幾句,忽地問道:“你說……他們兩個說什么蝴蝶?那黑衣人臨死之前念的是‘生死、天地’等句子?是不是‘生死本由命,氣形變化中’?”

阿弦道:“是!大人如何也知道?我卻不懂是什么意思。”

這會兒袁恕己也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猶如戰鼓催動,蓄勢待發。

只是這一次的交戰,對手卻是超乎他想象的強大,而這一場戰役一旦開始,結局難以預料,但生死必將是前所未有的慘烈。

袁恕己道:“小弦子,你……你所見的那些,不可告訴除了我之外的第三人。”

阿弦道:“為什么?”

袁恕己握住她的手,沉聲叮囑:“你答應我就是了,包括朱伯跟你阿叔,都一個字也不能提。”

阿弦有些為難,之前跟老朱頭相依為命,所經歷的事多半會對他說,后來英俊來了,原先那些不敢跟老朱頭說的,倒是可以跟英俊傾訴,如今居然兩人都不能說了。

袁恕己見她猶豫,便道:“這件兒屬于極大的朝廷機密,若是給別人知道了,只怕會惹禍上身,旁人知道的越好、越安全,你明白嗎?”

他的語氣十分鄭重,阿弦打了個寒噤,想到錢掌柜跟那黑衣人的神秘詭異舉止,——錢掌柜滿門慘死,黑衣人自殘坐焚。

原本她聽英俊說起“飽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的時候,何等喜歡愜意,又怎會想到這三個字,干系之大,簡直關天。

阿弦隱隱明白了袁恕己的心意:“是,大人,我答應你。”

袁恕己正略松了口氣,阿弦又問道:“可是錢先生一家是被誰所殺?此案大人有把握查明嗎?”

心頭又倍覺沉重,袁恕己嘆了聲:“回桐縣后先查一查這黑衣人的來歷,但我相信,他不會留下太多線索,如今要查的話只能從那離開的錢先生身上查起,只是按照你所說的,他已經去了長安了……”

老朱頭昔日的“諄諄教導”都在心里記得很牢靠,阿弦嘴唇發干:“是啊,長安。”何其可怕的地方,連英俊也說是“鬼蜮之地”。

袁恕己道:“只要事情跟長安有了牽連,只怕就不是等閑之人能插手的。我……也盡力罷了。”

阿弦眨眨眼:“大人的意思,是指長安多顯貴,若是事情跟顯貴高門等牽扯,就不好辦了么?”

袁恕己苦中作樂地笑了:“聰明的小弦子。”

阿弦卻并不笑,皺眉想了片刻道:“但不管如何,錢家滿門死的太慘也太無辜了,不論是什么人下手,都應該將他們歸案正/法。”

袁恕己本想說“太天真了”,但看她肅穆鄭重的表情,雖是清秀靈透的生嫩少年面孔,卻無法叫人無視或小覷。

袁恕己抬手在她頭上撫了撫:“小傻子。”

阿弦歪頭避開,眼中透出不滿:“你們才傻。”

袁恕己問道:“‘你們’是誰?”

阿弦道:“英俊叔。”

袁恕己道:“他?……他也這么說你來著?”

阿弦哼了聲,爬起身來,趴到窗戶邊掀起簾子往外看風景。

馬車飛馳,秋風有些疾,吹得她的頭發越發飄散。

阿弦也不在意,被發絲撩的癢癢了,就隨手一抹臉,聳聳鼻頭而已。

袁恕己在后,看著她柔軟的發絲毛茸茸地在風里舞動,笑道:“好,你不是小傻子,你是個小瘋子。”

阿弦吹了會兒風,涼涼地秋風吹在頭上頸間,雖然冷,卻覺著極痛快,聞言便回頭道:“我又瘋又傻,這總成了吧?”

袁恕己大笑。

一行人急急而行,終于在第六天的傍晚回到桐縣,早在進入桐縣地界的時候阿弦已經難掩激動之情,正所謂“歸心似箭”,一旦進了城門,便半刻也不想耽誤。

袁恕己知道她的心意,便道:“好好好,放你下車,然而這會兒的話,不知道你朱伯伯還在不在外頭出攤?不如去忠良街看一眼。”

阿弦即刻贊同,馬車行到街頭,卻見彼處空空蕩蕩,并無老朱頭跟灶火的蹤跡。

袁恕己道:“喲,他今兒沒來,只怕是猜到了你會回來,所以偷懶了,把你送家去吧。”

阿弦喜不自禁地磨拳擦手:“那么就多謝大人啦。”

馬車復來至朱家小院,阿弦探頭往外,遠遠地就看見玄影趴在門口,那狗子聽了動靜,正豎著耳朵站起來,一眼看見她,因“汪汪”地邊叫邊往這邊跑來。

阿弦等不及讓馬車停下,就要往下跳,袁恕己忙喝令停車。

車還未停,阿弦已經躍下地去。

袁恕己懸著心,生恐她不留神摔了,已經預備出手搶護,誰知卻見她身形輕靈,落地平穩,袁恕己不由失笑。

這瞬間,阿弦早沖著玄影奔去,一人一狗便抱在一起。

袁恕己本也要下車去的,看這幅情形,心想阿弦跟家人久別重逢,只怕另有一番光景,自己何必打擾,于是便悄悄地吩咐車夫調頭。

那邊兒阿弦正拼命地撓玄影,樂不可支,等想起來的時候,回頭正見袁恕己馬車已經轉彎。

阿弦一笑之:“玄影,回家去了!”

將回身時,目光所及,卻看見在馬車經過的街角,有一道黑色的影子,似曾相識。

阿弦正要細看,那影子卻又不見了。

畢竟惦記著老朱頭跟英俊,阿弦無暇他顧,便領著英俊自回了小院,尚未進門便叫道:“伯伯,阿叔,我回來啦!”

并沒有人答應,玄影在阿弦身邊兒,烏溜溜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種人類看不懂的傷感跟擔憂。

只是阿弦正高興,也未留心察覺。

她照例先去老朱頭的地盤——廚房,掃視了一圈兒不見人,于是放心推開屋門邁步進入。

有些破舊的屋門發出“吱呀”一聲,聲響如此突兀。

阿弦這才忽然感覺整座房屋有些出人意料的“靜默”,這種從來沒出現過的“靜默”,讓阿弦滿懷歸家喜悅的心里多了一絲惶恐。

“伯伯,我沒看見你出攤?”那悸動一掠而過,阿弦笑著掀開了西屋的門簾。

一抬頭,卻見老朱頭正坐在西屋的炕上,似乎才起身,臉色略見不好。

阿弦看見那略有些圓胖的身形,即刻放了心:“伯伯,我回來了,你怎么不吱聲,我還以為你不在家呢。”

她跑到炕邊兒,半蹲矮身,仰頭看老朱頭。

老朱頭咳嗽了聲,垂頭看她,笑道:“怎么事先也沒有人送個信兒回來?你是自個兒回來的,還是跟刺史大人一塊兒?”

阿弦道:“當然是跟刺史大人一塊兒的。伯伯,您怎么咳嗽?”

老朱頭舉手,想要在她頭上撫落,卻又微停:“沒什么,前兩日秋風秋雨,忽然轉涼,我嗆了口風,有些著涼,已經快好了。”

阿弦忙問:“吃了藥了么?”

老朱頭呵呵笑道:“何止是藥,連那老山參也吃了。”

阿弦吃驚:“真的?”

老朱頭笑道:“我本來不舍得,是英俊硬要我吃,唉,之前總埋怨他從你口里奪了這好東西,沒想到臨了兒,我也跟著搶食兒呢,這算怎么說?”

阿弦啐道:“瞎說!什么臨了兒,什么搶奪,這原本該是我孝敬伯伯的。”

老朱頭點頭道:“是啊,你就是這么有孝心的孩子,只是……你可知道伯伯我,寧肯你別這么有孝心?”

阿弦道:“這話我可不懂。難道要我當個狼心狗肺之人?”

老朱頭道:“說了多少次了,并不是就讓你當個大惡人,只是讓你凡事多為自個兒著想著想,別總念著別人。”

阿弦道:“好好好,您老人家念叨了多少年了,我這才回來,就又念我。”

老朱頭笑:“是是,我不該念,人老了就愛多嘴,大概是覺著……這會兒不多說些,以后要說的機會就越發少了。”

阿弦當真不高興了,猛地站起身來:“我可不愛聽這些,怎么我一回來,就說這些喪氣話。哼。”

她扭身往外去了。

老朱頭又咳嗽了兩聲,道:“你英俊叔在善堂里,你去找找他吧。”

阿弦道:“我才回來,你要累死我啊。我偏不去。”

口里頭硬,自個兒卻跑去東間看了眼,見炕上枕被整齊,枕頭旁放著一件兒疊好的圓領素白麻布袍子,上頭放著一條絲絩,折成了極為整齊的八節。

阿弦嘖嘖了兩聲:“我阿叔可真了不得,這看不見還比千萬明眼人做的更好呢,若是看見了又當怎么著?”

她忽地想起英俊長眉修鬢的模樣,忙把自己的亂發又往后攏了攏。

阿弦出來,摸了摸爐子里的水是涼的,忙又重新燒了些水,趁著水熱的功夫,她自打水洗了臉。

滿面沁涼清爽,可大概是深秋了,井水也冰涼入骨,阿弦只覺得手跟臉都有些凍的麻硬了。

她拍拍有些發木的臉,站在院子里揚聲道:“伯伯,這幾日家里還好么?”

里頭老朱頭道:“好的很,沒什么別的事,你在垣縣跟大人辦差可怎么樣,不是說要半個月才回來么,如何突然就跑回來了?難道差事已經妥當?”

阿弦一邊摸臉一邊走進來:“這件事可難說,是個燙手的荊棘,袁大人不許我再管,我就不管了罷了。”

老朱頭道:“有那么棘手?把袁大人都嚇到了?”

阿弦道:“可不是么?跟長安……”兩個字才出,猛地捂住了嘴。

老朱頭已經道:“你方才說什么?長安?”

阿弦仰頭看看天,忍不住自打了嘴巴一下:“我說跟‘垣縣’,您老人家總是惦記長安,把什么也聽成那個了,豈不可笑?”

仗著老朱頭不在跟前,阿弦捂著嘴,得意于自己的“隨機應變”外加“反咬一口”,便偷偷笑笑。

里頭傳來老朱頭一聲長長嘆息:“只怕……果然是避免不了的。”

阿弦不解,斂了笑重又入了廚下,舀了兩碗水來,又調了蜂蜜,端著重回西間:“著涼了如何也不生個爐子?連口熱水都沒有。就算阿叔看不見不方便,我不是讓高建幫手了么?必然是他偷懶,等我看了不罵他。”

“跟高建沒關系,他很好。”老朱頭見她遞了水過來,卻道:“我才喝了,一時心里都滿著,你放在桌上。”

阿弦只得先放下,自己坐在炕沿兒上喝了半碗:“伯伯說什么避免不了?”

老朱頭垂首,仿佛是個思慮之態,道:“其實,伯伯有一件事,瞞著并未跟你說。”

阿弦詫異:“什么事?”

老朱頭向著對面的柜子一揚首,道:“那邊兒往下,倒數第二個抽屜你打開看看。”

阿弦放下手中的碗:“是什么東西?”卻依言走過去,蹲地將抽屜打開,里面放著一塊兒灰色麻布,阿弦舉手挪開,見底下竟是一封信。

“這是……”阿弦拿起來,迎著光看了眼,忽地一震,驚喜交加,不由叫出聲:“是陳大哥的信?!”

老朱頭笑笑。阿弦難掩心中喜悅:“是什么時候來的?”

老朱頭道:“前兩日,英俊拿回來的。我……本來不想給你看。”

阿弦正要迫不及待地看信,聞言道:“為什么?”

老朱頭道:“你總該知道,我本來忌諱那個地方……我怕……”

阿弦笑道:“伯伯怕什么,又不是讓你去。”

老朱頭臉色古怪道:“我倒不是怕他讓我去,只怕他勾了你的心魂去了。”

阿弦忍俊不禁,哈哈笑道:“難道陳大哥會讓我去長安?又或者我跑去長安?伯伯你可真是杞人憂天,伯伯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怎會亂跑。”

她驀地想起這次“出差”,便有感而發道:“這次我就知道離開家的滋味,下次可絕不再跟著大人往外去了。”

老朱頭聽她喃喃自語,目光閃爍,欲言又止。

阿弦卻一刻也等不得,舉著信去找裁刀。

老朱頭沉默地望著她滿地亂竄的快活模樣,半晌,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在他腳下的炕邊兒上,玄影靜靜地趴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老朱頭垂頭看著他:“你知道是不是?玄影,你雖然是條狗,卻當真比千萬世人還強呢。叫我說,要在這世上找個除了我之外弦子可以完全信賴的,那當真是非你莫屬,只可惜你如何不是個人呢……”

玄影“嗚”了聲,抬頭往上看了半晌,復又趴了下去。

老朱頭低低地笑了起來,笑得有幾分欣慰,又有幾分無奈。

阿弦正樂不可支地想要開信,卻聽得房門響動,依稀有說話的聲音。

她歪頭看去,正看見英俊素白的袍子影動,當即喜上加喜,便把信放在桌上,叫道:“阿叔!”抬腳躍出房門,前去迎接。

外間英俊也聽見了她的歡呼,不由駐足抬頭。

阿弦如小雀兒般輕快地飛奔到他跟前兒:“阿叔,我回來啦!”

英俊的臉上卻毫無意外之色,幸而他素來如此。

只是他旁邊那人就不同了,高建叫道:“果然你回來了?我在路上聽他們說起,還不信呢!”

阿弦舉手捶了他一下:“你不信什么?”

高建道:“我……”

阿弦不等他說完,便責問道:“說來我還要向你算賬,我走的時候叮囑過,讓你照料我伯伯跟阿叔,你怎么把伯伯一個人扔在家里?熱水都沒有一口,害他咳嗽。”

高建的神情本有些許驚惶不安,聽了這句,便轉作駭然失色:“你、你說……”

忽地英俊從旁道:“小高,多謝你送我回來,請回吧。”

高建的嘴唇發抖,眼珠子木訥地動了動,終于道:“好,英俊叔叔,那么我、我先走了?阿弦……我……”他遲疑著看一眼阿弦,又看向她身后,終于深深低頭道:“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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