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錄

246.下次我陪你

大唐探幽錄_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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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斜臥在猩紅的地毯上,腰肢柔軟地陷著,底下裙裾凌亂散開,露出光裸潔白的腳踝,精致的腳趾上也涂著鮮紅的蔻丹。

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圓白的臉龐寫著些許稚嫩,微張的嘴唇,如凝滯的微綻的花朵。

她定睛看著前方,黑葡萄似的雙眼動也不動,目光柔和朦朧,好像是看見什么極好的光景。

本是極完美的一副美人圖,然而順著那似笑非笑的臉龐往下,仔細看去,便能發現原來她的胸前鮮血淋漓,腹部更是血肉模糊。

就像是一具毫無瑕疵的瓷娃娃,被人開膛破肚,掏肝挖肺一般,觸目驚心。

陸芳低頭打量了片刻——就算身為桐縣捕頭,見過不可勝數的許多尸首,如今見這妙齡少女陳尸眼前,仍讓他心中涌起不忍之意。

尤其是,這是曾經熟識的人。

死者花名喚作小麗花,是當地行院千紅樓的一名□□,年方十五歲。

鴇母流了兩滴淚,哭訴說:“小麗年紀正好,將來也是樓里的搖錢樹,不知被哪個狠心的畜生害了,陸捕頭,求您給我們做主。”

陸芳掃她一眼,并未吱聲,反看向另一個方向,對面欄桿背后,站著一道絳紅的影子,那是愛紅樓的頭牌,連翹。

兩個人目光相對,連翹的嘴角微微抽了抽,轉身重回房中去了。

陸芳面無表情地回頭問:“十八怎么還沒來?”

身邊一個捕快道:“之前出來的時候催過他了,按理說這會兒應該已經到了。”

陸芳皺皺眉:“你不知道他的性子?眼錯不見就跑的沒影兒了,你還敢只叫一聲完事?他恨不得沒人盯著呢……叫老三去看看。”

又吩咐了幾名差人去詢問樓中人的口供,陸芳負手走到對面連翹房門前,輕輕將門推開。

連翹正在梳妝臺前發愣,見陸芳進門,仍坐著不動。陸芳走到跟前兒,在那烏黑的發髻上摸了摸,問:“是怎么回事?”

鏡子里連翹的嘴角斜斜一挑,是個不屑的表情:“這話問的奇,我又不是兇手。”

陸芳道:“那就說你知道的。這會兒不同往日,暫代州務的新大人即將來到,聽聞是個廝混軍中的,很不好相與。單在這會兒出了人命官司,落在他手里,誰知那是個什么性情,是給你酸的吃還是苦的吃?趁早兒撕擼干凈,別后悔莫及。”

連翹將手中的篦子扔在桌上,回頭怒視陸芳。

她杏眼圓睜地盯了陸芳半晌,忽然又毫無預兆地轉怒為笑,膩聲道:“我又知道個什么?你若要問我知道的,只去找這樓內每一個,或者是前來幫襯的客人,對了……連你自個兒在內,誰不知道那丫頭自甘下賤,不管什么樣兒的客人她都要接,是樓里最低級下賤的婊.子,我說過她多少次都不聽,一門心思地只要錢,如今倒好……”

連翹停了停,咬著牙說:“賣肉賣笑,賣血賣淚了一輩子,卻不知讓誰受用了去。”眼中透出幾分嫌恨,眼角卻依稀有些凄紅。

陸芳皺眉看了她半晌,不言語。

連翹卻又斂了惱色,春風滿面似地笑道:“勸你別在我這里磨蹭,我跟她八竿子打不著。知道的也只有這些,您若要留夜,奴家伺候,若是問話,我可是乏了。”

陸芳轉出連翹房中,見樓內眾人或退聚在角落,或湊頭在一起,竊竊低語。陸芳往樓下掃了一眼,不耐煩地提高了聲音催問:“十八還沒來?”

忽地聽門口一陣鼓噪,有人叫道:“來了來了!咦……那幾個又是什么人?”

陸芳本要折回小麗花殞命的房中去,聽聲音有異,便止步回看,從欄桿處往門口掃去,果然見幾道人影出現,第一個自是派去催人的歐老三,身后一道纖瘦影子,正是十八無疑。

陸芳皺著眉心,待看見十八身后那三道身影的時候,眼神不由微變。

陸芳早年也曾在行伍中廝混過,一眼便看出這三個都是軍漢,尤其是中間那位……氣質英武,面容俊朗,必非泛泛之輩,只怕有些來頭。

卻不知道十八子如何竟跟著三個人廝混在一塊兒?

陸芳正滿腹疑竇,底下來者已經有所察覺,袁恕己抬頭上看,兩個人目光陡然相撞。

蜻蜓點水般挪開,陸芳轉而看向樓梯處上來的人。

從樓梯口徐徐上來的,正是那身形纖瘦的少年,名喚朱弦,縣內人呼十八子,相識的便叫十八弟。只見他著一襲黑紅色公差袍服,腰間松松垮垮地系著帶掛著牌,寬大的帽檐罩了半個腦門,底下一張巴掌大小臉,右眼處竟戴著一個黑色的眼罩。

先前在老朱頭的攤子上,這孩子一抬頭,便把袁恕己三人盡數嚇了一跳。

彼此暗中忖度,想必這孩子是有眼疾,故而以之遮蔽,小小年紀,也是可憐。

可看他竟身著衙差服色,又叫人驚異。

這會兒,陸芳小聲說:“怎么才來?”

十八子吐舌道:“我不樂意深更半夜地出來亂竄,您老人家難道不知道。”

陸芳忍不住瞥一眼底下的袁恕己,斥道:“你是代仵作,如今出了命案,難道還要等到天明了再來?胡鬧。”

說話間十八子已經將走到跟前兒,陸芳在他腕上一握,悄然問:“那幾個什么人?”

十八子跟著往下瞟去:“我在阿伯那里吃面,正碰見他們在跟陳明老范兩個口角,偏你叫老三催我來,他們就跟著來了。”

陸芳身為捕頭,自然知道衙門里眾人是什么性情,心中略一忖度,便知端倪。

原來那會兒兩方人馬一觸即發,卻被十八子那旁若無人的吃相打斷,老朱頭即刻跑到跟前兒噓寒問暖,又殷勤地把藏好的鹵肉端了出來給他添飯。

十八子吃了口,又夾了塊兒給那黑狗吃,狗兒愉快地吞了肉,又伸出長舌不住地舔少年的手背。

老朱頭又是心疼,又且著忙:“唉吆喂!別慣著它,它都吃飽了,有這閑心你多吃兩塊兒,近來愈發瘦的一把骨頭了。”

十八子失笑道:“您可別咒我,我好著呢,瘦歸瘦,骨頭是沉的,哪里風吹吹就跑了?”

這邊兒明明快要打起來,他們爺倆卻仿佛充耳不聞渾然不知,彼此笑談。

氣氛有些莫名尷尬。

袁恕己因見這少年是衙差打扮,偏偏樣貌稀奇古怪,正自上心,恰巧歐老三被派了來。

陳范兩人不肯善罷甘休,仍是指袁恕己等為兇嫌,務必要歐老三拿到府衙審問。

袁恕己望著那戴著眼罩的少年,打量他身上的公差服色,心念一動,順水推舟道:“不用忙,是不是兇嫌,即刻就知道。我們就同幾位差爺去案發現場就是了。”

十八子抬頭,夜色中,袁恕己發現他露在外頭的那只眼睛,光芒幽暗微耀,似有幾分笑意,還要細看,他已經轉過身去。

千紅樓里,十八子將來龍去脈同陸芳略交代了,陸芳便叫他立去查看小麗花的尸首。

十八子皺著眉心嘆氣,人卻不肯挪步,陸芳正看見袁恕己帶著兩人上樓來,便在十八子背上推了一把,不由分說地將人推入了房中。

正此刻,對面連翹緊閉的房門也慢慢打開,露出半邊芙蓉臉,有些狐疑忐忑地往此處張望。

陸芳立在案發門口,瞅一眼里頭,便又看身前。

袁恕己也已走到門邊,定睛往內看去,看到地上小麗花的時候,雖有所準備,乍然見美人慘死,不免有些動容。

陸芳道:“閣下何人?”

袁恕己淡淡道:“過路的,才進城,便被貴衙門的人看做兇嫌。死的是行院內妓.女?被誰所殺?”

他竟自顧自地問起案情來,陸芳不動聲色答道:“因命案非同小可,底下人有些緊張過度也是有的。死的正是樓中妓人,目測是被亂刀刺中要害兼失血過多而死,正在追查兇手何人,公子對這個也有興趣?”

袁恕己不動聲色地看一眼屋內,卻見十八子直直地站在小麗花的尸首之前,卻并不似仵作般仔細驗尸,倒像是忌憚似的,不肯往那尸首靠近一步。

袁恕己越發冷笑:“這孩子就是貴衙的仵作?”

陸芳道:“本衙歷來并無特設仵作職位,阿弦歷來能干,所以暫時頂替此差。”

唐之吏治雖大體沿襲隋朝,文武官員一應俱全,但是底下一些瑣碎官吏,卻是三五不全,比如驗官之職,一是因為差使卑賤骯臟,二來無人精通,從隋朝開始便零散不成氣候,到了唐,也仍欠缺,各地府衙里,若是個能干嚴謹的官吏,或許會自主配一個驗官,其他的多數都是捕快順便擔當而已。

袁恕己也明白此點,雙眸瞇起看了一眼兀自站立未動的十八子:“可是,讓一個未曾弱冠的孩子來擔當,未免有些兒戲。”

陸芳雖不曾發作,他身后幾個公差卻因不知袁恕己來歷,大為不忿,已經有人喝問道:“你說什么?”

正在此刻,里頭的十八子陡然轉身,燈影中臉色慘白,一言不發地往外急行。

袁恕己忽然發現十八子的臉頰上有道淤青,先前外頭夜如濃墨,竟未曾留意,此時不經意一個照面,才看得分明起來。

他挑了挑眉,又復仔細將少年從頭到尾看了一眼,見他雙手握拳垂在腰間,手背上赫然竟也有一處未曾愈合的傷。

這少年看來十分機靈,如何竟似遍體鱗傷?

才認識不多時,竟覺著這少年遍身謎霧,叫人浮想聯翩,猜測不透。

袁恕己正皺眉,忽聽陸芳道:“怎么樣?”

十八子目光閃爍:“有……一個姓王的客人。”

陸芳眼睛一亮:“姓王的客人可是兇手?”

十八子默默道:“將這人拿住審一審就知道了。”

袁恕己冷眼旁觀,見十八子神情恍惚,陸芳卻如獲至寶,他大為意外之余,更加不快,覺著此地的官吏實在是荒唐的可以。

此刻樓下樓上有許多人聚攏過來,袁恕己見十八子又要走開,舉手將他攔下,挑眉喝道:“什么姓王的客人?你入內驗尸,卻連尸首都不曾碰過,就憑空冒個姓王的客人?天下姓王的多了去,大海撈針,又往哪里去尋?”

就在這時,有人咬牙切齒道:“不,一定就是王甯安!是他殺了小麗花,再也沒有錯兒!”

今日絕早,高建仍在好夢之中,卻被阿弦的拍門聲吵醒。

他按照阿弦吩咐所說,來至王甯安居所,因王先生連日在獄中,家里只有兩名仆人,幾個丫頭婆子,跟一個小廝伺候。

聽說公差上門,兩名仆人惶惶恐恐,不知究竟。

高建卻擺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道:“想必你們都聽說了,新來的刺史大人卻是個刺頭,若是換作別個兒,早放了王先生出來了,如今他一直掐著人不放,自然就是個勒索的意思。可知衙門里好些兄弟們都為王先生不平?昨晚上我當值,大家伙湊在一起還議論這事兒呢。”

下人們忙應承,又道謝。

高建故意左顧右盼了一陣子,方低聲道:“不要急,我這次來,正是受了王先生所托,做了這件兒,先生就有救了。”

仆人忙問何事,高建湊近了:“王先生見我體察他的難處,便偷偷跟我說,他有一樣救命的物事,藏的很隱秘,除他之外誰也不知道,——就在書齋那些藏書柜子底下,有個石佛像,里頭是中空的,那東西就在里面。他說現在正是用得著的時候了,你快叫人取來,我好給先生送去。”

這仆人將信將疑,忙喚了向來伺候的小廝,一并前去書齋。

王甯安書齋不算太大,但藏書跟雜物都極多,叫人眼花繚亂,尤其是書柜底下卻是形形色/色的擺設,雜亂無章。

這石佛掩在一堆的古物之中,看著很不打眼,也是費了些時間才找到。

當下按照高建所說打開,擎起來看的時候,果然里頭有一卷書札。

底下人都不識字,也不敢擅自打開看,又因高建是公差,說得且詳細——他既然連這樣隱秘的事都知道,可見是王甯安親口吩咐,于是又打點了些銀兩,恭恭敬敬地送了出來。

高建揣了銀子,把書冊放進懷中,出了王家后,拐過街角,就見阿弦抱臂靠墻站著。

高建把懷中掏出書卷,晃了晃笑道:“我辦事利落么?”

阿弦忙接過去看,高建趁機又問道:“我吩咐那起子人的時候自個兒還不信呢,沒想到他們果然在這個地方找到了東西,阿弦,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阿弦把書冊翻開,擰眉掃了兩頁,喃喃問:“你真想知道?”

高建吐舌,竟果然不敢再打聽,只好奇道:“這到底是個什么物件兒,你想用它做什么?是要交給大人?”

阿弦看了兩頁,臉色冷煞,勉強定了定神:“你去了王家這一趟,不會空走,錢呢?”

高建見她連這個都猜著了,只好又把銀子取出來。

阿弦在手心掂量了一會兒,道:“我不是故意要訛這個,這次正有急用,等過了這件兒,我跟你去曹家,算是賠你的,如何?”

高建正略感肉疼,聞聽這話,才又喜出望外。

阿弦拿了銀子同書冊,便將桐縣老印的書鋪子瞧開,讓加急抄印百余份出來。有錢能使鬼推磨,將到正午之時,已然完成的差不多了。

她又跟藥師菩薩廟的乞兒們相識,這些小孩子一呼百應,按照吩咐行事,滿城奔走吆喝,不到半個時辰,桐縣多半的人都知道了這宗“異聞”。

正是中午,酒館小二早又奉酒,又問可要吃飯。

高建見阿弦不答,也不敢擅自做主,只揮退了小二,又忐忑地問:“你答應我去料理曹家的事,可不要反悔?這幾天曹管家催我催的急,我一直都躲著他不敢見呢。”

兩人出了酒館,沿路而行,順風一陣香氣飄來,高建早就聞到了,不由笑說:“放著好端端地館子不去吃,一定要照應你家里的。”

阿弦道:“你不愛在這里,回去吃館子就是了。”

高建忙拍馬屁:“哪里話,我恨不得來朱伯這里吃呢,比量著咱們桐縣,也再沒有人做的面湯菜糊能比大魚大肉更好吃的,咱們朱伯的手藝,比那什么御廚只怕還高明呢。”

阿弦笑說:“你這閉眼吹捧的本事,也是全城最高明的。”

然而說笑歸說笑,老朱頭的手藝卻的確非同一般,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時下菜蔬谷米,放在他手里,都會做出不同的味道,他最常做的無非是幾樣,胡麻粥,菜米粥,面片湯。

譬如這簡陋的面片湯,不過是些常見的冬莧,白菘,海帶等物,在他的調理下,卻有一種出人意料難以形容的鮮甜美味,微辣香滑。有貪腹的一次能吃三大海碗,尤其是在這樣寒意料峭的初春,熱熱地吃上一碗,似乎能把骨子里的寒氣都給搪干揮退了。且一碗不過兩文錢,委實經濟實惠。

故而雖然老朱頭的食攤臨街立著,四壁透風,每天卻仍有許多食客光臨,風雨無阻,甚至還有些大戶人家的老爺太太們,偷偷地遣小廝拿了錢出來買一碗過癮。

所以高建這其實也并非是吹捧而已。

食攤上已經有了三四個客人,兩人撿了位子坐定,老朱頭忙端了兩碗菜粥上來,特給阿弦又加了個荷包蛋,高建羨慕地看著:“伯伯,給我也加一個,我多給錢就是了。”

老朱頭笑說:“你不是不知道這年荒,一天就只能備一個給阿弦吃,多少錢也買不到再多的。”

高建道:“知道您最疼阿弦了。”忽然掃了一眼阿弦,道:“不過阿弦也是該多吃些好的,如何總是不長個子。”

阿弦只是低頭吃飯。高建眼珠一轉:“對了伯伯,我聽說城外五陽莊,有人養了好些鴨,每天的鴨蛋足也有百多。”

老朱頭道:“這話不假,只是都給軍屯里的大人和城里的老爺們家里直接采買去了,我們又哪里知道蛋花是什么味兒呢。”

兩人吃了中飯,高建掏了幾文錢:“伯伯,什么時候做些蒸油餅,我饞的很。”又對阿弦道:“要幾時去曹家?”

老朱頭收了錢:“等做了讓阿弦捎給你。”又叮囑阿弦:“留神當差,別往些沒有人的地方溜達。”

高建拍著胸脯:“伯伯你擔心什么,有我在,就算是遇見老虎,看我肥肥壯壯的,總能飽飽地吃個兩三頓,哪里會動阿弦一根頭發?”

老朱頭笑看他:“油嘴,要說出花兒來,不給你做些好吃的都不行了。”

阿弦揮揮手,同高建沿街而行,她略一合計,王甯安若是命大些逃去府衙,自有袁恕己料理,這半日應該無事。當即對高建道:“從這兒巡街過去,正好順便去探一頭。速去速回就是了。”

高建心神暢快,同阿弦沿街一路來至青坊,遠遠地就見長街上一座極氣派的門頭,那自然就是曹大財主的宅邸了。

門口的人都認得,見高建陪著阿弦來了,如見天神降臨,早有人入內稟報,有家仆先出來迎接。

方才路上,高建已經將府內的情形同阿弦略說了,原來這曹廉年已年過五十,是個知天命的年紀了,原先有一子兩女,兒子在戰亂中遇了意外,一女也因病早早離世,二女嫁在臨縣,并不常回來探望。

一年前,曹廉年的三房小妾忽然有了身孕,曹廉年大喜,但就此外間卻有些風言風語,說是這妾室的身孕有些來歷不明,曹廉年面上不說,未免存了一件心病。

兩個月前,那妾室誕下一子,新生兒十分可愛,曹廉年便也不想其他,一心一意疼起孩子來。

誰知幾天前,這孩子忽然患了一宗古怪毛病,白天還好端端地,一旦入夜,便會啼哭不止,聲嘶力竭,幾度斷了氣似的,折騰了不到半月,原本白白胖胖的嬰兒,已經瘦小的可憐,連帶曹廉年也疲憊不堪,原本保養的極好,人人贊曹老板紅光滿面身板硬朗,卻因為這孩子,發鬢蒼蒼面多皺紋,連身形也有些傴僂,竟透出垂垂老態。

期間也請了無數的名醫,甚至那四里八鄉有名的神婆子來看,卻都不見有用。

曹廉年也不知從何處動了靈光,便竭力想請“十八子”過府來看。

家宅不寧,連帶底下的仆人們也跟著惶惶然,如今見了公差來到,忙不迭地往內恭迎,還未進廳門,就見曹廉年匆匆地親自迎了出來。

高建忙挺了挺胸膛,轉頭看阿弦之時,卻詫異起來,原來阿弦并未看曹廉年,也未曾打量這曹府內氣派光景,卻只是轉頭看向府邸的東南角上,微微皺眉,透著疑惑之色。

高建咽了口唾沫:“阿弦,怎么了?”

阿弦道:“你沒聽見?”

高建呆了呆:“聽見什么?”

自打進曹府一直到現在,連仆人的招呼都格外輕聲細氣,除此之外他的耳畔一片寂靜,靜的甚至讓人覺著不適。

阿弦側耳又聽了聽,皺眉道:“哭聲,孩子的哭聲。”

豳州軍屯的統帥蘇柄臨,底下屯兵五千余人,駐扎在豳州百里之外的新鎮。

所謂“兵屯”,便是指戰時作戰,閑暇無戰事的時候,士兵們就如同百姓一樣種田耕作,也可成婚生子,繁衍生息。

軍屯的存在,讓軍隊可以就地自給自足,軍需供應上不必一味依賴朝廷撥放,因此兵員充足,兵力也能得以保障,十分便宜。

雖然士兵們來自地北天南,但一旦在軍中成婚,便似有了家一樣,軍屯就如管理有序的城鎮。

但這也需要一個英明能干的統帥才成。幸而蘇柄臨年逾六十,卻是個老當益壯極有經驗的將帥,自從他在豳州屯兵,才將豳州原本流寇四竄互相毆斗擾民的場面鎮壓下去。

最近卻出了一件令蘇柄臨惱怒的事,他所信任看好的一名年青副將,逃走了。

袁恕己也有些震驚,“逃兵”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視為奇恥大辱,又因為之前連年征戰,許多百姓被急招入伍,不免有些不適,曾發生過大規模逃逸的情形。

為杜絕這種行為,朝廷對逃兵的懲罰十分嚴厲,逃走的士兵若被追回,重則斬首,除此之外,連帶其家中也要受到連累。

雷翔道:“何鹿松是蘇將軍的同鄉,且為人機警能為,所以蘇將軍很是青眼,去年才在蘇將軍的主持下跟本地一名士紳之女完婚,六天前,他忽然失蹤了,人說是逃回了南邊的家鄉。”

袁恕己道:“既然有蘇將軍為靠山,他在軍中前途無量,怎會選擇逃走自毀前程?”

雷翔道:“我也是這樣想,蘇將軍因此氣得舊傷都犯了,四處找尋都找不到,蘇將軍雖然不言,但至今未曾發通緝信令,只因一發此令,再也無法挽回了……何鹿松真是辜負了將軍一番期望啊。”

袁恕己皺眉:“那你為何要討十八子?”

雷翔重重一嘆,道:“這話我也只敢跟你說,我總覺著何鹿松不似自己逃走了。”

袁恕己點頭:“若他真得蘇將軍青眼,便不會是個愚笨不堪的人,只怕另有內情。”

雷翔愁眉不展:“但軍中人人傳言他是逃了,蘇將軍臉上無光,更不肯聽底下人勸解……至于你這里的十八子,其實我早就聽說他的名頭,這幾日在城內坐鎮,明察暗訪,也得知了他不少異事。”

袁恕己不由失笑:“那個小子可是唬了不少人。”

雷翔試探問道:“這話何意,難道說他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袁恕己想了會兒,含含糊糊回答道:“倒也不能這么說,小弦子的確有些不為人知的能耐。”

雷翔精神一振:“這么說,你肯借他給我?”

袁恕己道:“但凡我能許的,自然不會有半點搪塞,可是他畢竟是縣衙的捕快,蘇將軍知道了是否會怪罪地方插手軍務?”

雷翔道:“所以此事我只以我個人之名來請十八子,但是畢竟他是桐縣的人,所以私底下跟袁兄說一聲。”

原來他并不是要大張旗鼓請公差前去,而是以私人名義行事,這樣倒也使得。

袁恕己深思熟慮,笑道:“只是雷兄,我雖不知你都聽了些什么離奇傳說,但是也提醒一句,倒是不能全然將希望壓在他的身上,倘若是幫不上什么,你惱了可怎么說?”

雷翔一怔,繼而也笑說:“我也是因為沒了法子,所以死馬當作活馬醫罷了,他若真的能找到人,我頓首感激,若是白忙一場,我也謝袁兄成全之意,絕不會為難他。”

袁恕己方道:“好,雷兄果然是個爽快人。”

雷翔見他已經答應了,心頭松快,道:“我畢竟是軍中的人,貿然去尋十八子,怕他不樂意跟從,豈不是又多繞一圈兒?還要拜托袁兄跟他說一聲,若是他答應,事不宜遲,今日我便要啟程了。”

袁恕己點了點頭,見雷翔起身,也跟著相送。

雷翔往外要去,忽地又想到什么似的,回頭笑道:“袁兄像是很看重十八子?跟他也有些交際淵源?”

袁恕己咳嗽了聲,雙腿間隱隱作痛:“沒什么。知道有這么個人罷了。”

高建來到朱家,還隔著一堵墻,就聽見里頭有人說話。

是老朱頭氣哼哼地在抱怨:“你瞧瞧,我就說長安來的都沒有好人,你還說跟他井水不搭河水呢,下一刻就差點兒把你害嘍,這次若不是我去的及時,看是怎么收場。”

高建聽老朱頭語氣不對,知道來的不是時候,便有些猶豫不前。

忽地又聽阿弦道:“他是不知道會鬧成這樣兒,倒也不能全怪他。”

老朱頭毫不退讓:“什么不能全怪,但凡是個好人,誰會這樣無禮地去掀人家的眼罩子?粗莽的軍漢,驕橫的世家子,這人是兩樣兒都占全了!”

高建這才回味過來,這說的原來正是袁大人,聽老朱頭滿腹怨氣說的有趣,便偷偷捂著嘴笑。

忽地門口影子一晃,探出一個狗頭,原來是玄影早聽見外頭有動靜,便出來查看。

高建忙向它比了個手勢,又從兜里掏出些散餅給它吃,玄影見是熟人,就也罷了,只舔嘴吃那餅子。

高建躡手躡腳走到門口,便聽阿弦有氣無力道:“您就別抱怨了,我的頭還疼呢。”

這一句卻是比什么都靈,老朱頭的語氣立刻轉成了關慰:“還疼呢?唉,可是造孽……是了,之前老參農送的那只人參,我給你拿出來燉了好不好?這人參燉雞是最補的,我再去陳娘子家里借一只雞……”

老朱頭仿佛嗅到了人參燉雞的香味,神魂也徜徉在那香濃的希冀里。

不防阿弦道:“千萬別,我消受不了那好東西,且留著罷了。再說,若單為了我再去殺一只雞,只怕我好的反而更慢了呢。”

老朱頭愕然:“呸!烏鴉嘴,你消受不起,留給誰消受?又有誰能消受?”

高建正聽得可樂,忽地身后馬蹄聲響,他回頭看了眼,不敢怠慢,忙大大地咳嗽了聲,與此同時,玄影也叫了起來。

里面兩人早也聽見動靜,高建才進門,老朱頭便迎了上來,見是他,便笑道:“高小子,你怎么這會兒來了?”

高建道:“伯伯,我有正事找阿弦。”

老朱頭問:“什么正事?”

高建道:“刺史大人有一封要緊書信,要派阿弦送去軍屯大營。”

老朱頭驚且意外:“什么?”急得往回看了眼,又道:“這路程可不短,我們弦子身上且不好呢,還是派別人去吧。”

高建笑道:“伯伯,這個我可不敢做主,刺史大人指明要阿弦送去的……”又回手指了指墻外,低聲道:“那回軍屯的大人們如今還在外頭等著呢。”

老朱頭滿面詫異,正思忖中,阿弦從內出來,高建又將來意說明,從腰間搭絆里掏出一封信:“刺史大人親自叫我送來,還說要讓你小心留意這差事。”

阿弦皺眉間,外頭傳來兩聲馬嘶,又是玄影的叫聲。

老朱頭忙走出去把玄影叫出,歪頭打量的時候,果然見幾個軍漢,雄眉怒眼地騎在馬上,架勢非凡。

老朱頭嚇了一跳,忙竄回來緊緊地拉住阿弦:“這差事不能去,我看那幾個人不是好的,看這模樣,不像是來請人,倒像是來搶人的。”

高建啞然失笑:“伯伯,您怎么看誰都不像是好人?”

老朱頭眥了他一眼:“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

高建只得低頭,把嘴藏進衣領里,眼睛卻逡著阿弦。

阿弦看看高建,又往外看了眼:“既然是袁大人親自吩咐的,我還得去一趟。”

老朱頭急得又要說,阿弦在他手腕上一搭:“如果袁大人真想害我,只要他一句話而已,又何必再驚動軍屯的人?何況我知道袁大人不是那等惡人,您放心。”

老朱頭滿面失望跟無奈:“可是……”

高建看出他的擔憂,忙陪笑開解:“其實阿弦去倒也使得,這軍屯里的好東西最多,若是那邊的大人看阿弦差事辦得好,一高興,賞些什么東西下來,豈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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