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錄

352.造化

大唐探幽錄_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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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說是“非人”。

王甯安,秦學士,張員外,以及眾幫兇肆眾們,身著囚服,手中提著自個兒血淋淋的頭顱,彼此廝打,哀哭嚎叫。

阿弦倉皇移開目光,轉身逃往內巷,正欲快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忽地見到前方小麗花立在街心,眼中帶淚,苦苦看她:“十八子……我想求……”

阿弦被方才陡然所見的那幕嚇得慌了,縱身跳到旁邊避開她——這就是在袁恕己看來,她很突兀地閃避的奇異一幕。

只是還未跑出兩步,身體像是被一股寒冷的冰水侵入,透骨的冰冷讓她猝不及防,往前撲倒在地。

等再站起來的時候,阿弦已經不是“阿弦”了。

“她”邁著碎步,來到府衙。

手輕輕地抵在下頜處,猶疑打量著府衙的門首,又左右逡巡掃向守衛。

守衛們因都認得阿弦,是以并未惡聲惡氣,其中一人反而問:“十八子怎么這會兒來了?”

“她”才倉促而略帶羞澀地低頭一笑,抬腿邁過門檻,往里而去。

守衛們回頭打量了一眼,滿面疑惑:“十八子今天怎么有些古怪……剛才……”

兩人對視,頃刻卻十分默契地各自移開目光,不再深思。

“阿弦”一路進了內堂,小典房中卻還有另外一個人。

且說小典在府衙里又調養了兩天,本已脫了險境。

聽說已經判決了兇徒,小典心中的大石落地,可畢竟小麗花已經不在人世,想到在世間唯一的親人也不復存在,又想到先前自己遭遇的那些非人折磨,如今心愿已了,萬念俱灰,所以精神萎靡,身體狀況竟也江河日下。

故而這兩天竟只是強撐著等死,只等處決了罪犯后咽氣。那大夫也是無能為力。

此刻在房中探望小典的正是連翹。

小典曾跟連翹見過一面,又從別人口中聽說連翹在小麗花案中所做,他是個心軟且善的好孩子,便對連翹存有一份感激之情,竟不顧身子細弱,掙扎著下地要向她磕個頭。

但他一來病弱,二來腿上的筋腱受損,動作不便,幾乎從床上栽下來。

連翹見他形銷骨立,心中酸澀,緊走兩步攔住,小典早支撐不住,頭暈目眩,只問:“那些人已經死了嗎?”

連翹道:“午時三刻,已經處決了,你聽外頭還有鼓聲呢。”

小典道:“這樣我就放心啦。”

連翹怎會不解他的心意:“小典,你可不要錯想了!”

小典閉著眼睛,眼中的淚流落不絕:“之前你為我姐姐做的事我也知道了,姐姐,你是個好人,現在再求你一件兒,等我死了,你把我跟姐姐……”

連翹轉頭將淚揮去,方輕聲喝道:“別瞎說!”

小典道:“我小的時候不懂事,只知道我是有個姐姐的,但問起娘來,她卻總不告訴我姐姐在哪里。”他深深呼吸,睜開眼睛,“后來娘去了,我跟隨王先生,再后來,進了秦府,才知道姐姐當初為了我們……”

連翹垂首咬緊牙關,小典道:“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見姐姐一面,他們告訴我,只要我聽話就會讓我跟姐姐見面,我是聽話,可是熬了那許久,我漸漸知道他們是騙我的……”

秦張那些人因見小典向來溫順聽話,對他的看管便松懈了,殊不知小典心里偷偷謀劃著逃跑出來找小麗花,那一次連翹在菩薩廟里見到他,就是他才逃了出來。

后來被捉拿回去,那些人為了懲罰他,又故意告訴他小麗花已經死了。

小典大哭。

連翹抱著這少年的身子,明明是才要綻放的年紀,卻干瘦的如同一片枯葉。就算連翹閱盡千帆,自詡心硬如鐵,這會兒也禁不住同他一起潸然淚下。

正在此刻,便聽得門口有人輕輕喚了聲:“小典。”

兩個人轉頭,卻見房門打開,竟是“十八子”徐徐走了進來。

連翹一眼便看出十八子的舉止跟昔日大為不同,且隱約帶幾分眼熟。

正疑惑間,她已經走到床前,先是看著連翹,道:“姐姐在我身后苦心做的那些,我都看見了,幸而刺史大人同十八子聯手查明真相,給我姐弟討回公道,也還了姐姐清白,多謝姐姐。”

連翹雙眼慢慢瞪圓,毛骨悚然,松開小典站起身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十八子”:“你、你是小麗花?”

小麗花不答,轉頭看向床邊的小典。

小典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人,小麗花舉手,輕輕撫上少年枯瘦的臉:“弟弟,你受苦了。”

只是一句話,卻讓小典在瞬間淚如泉涌,極快地模糊了雙眼。

小麗花凝視著眼前少年:“姐姐是個最蠢笨的人,這么多年來都錯把豺狼當作好人,才害弟弟吃了那許多苦。”

小典再也忍不住,啞聲叫道:“姐姐!”張手用力將她抱住!

小麗花微閉雙眸,臉頰輕輕地蹭著少年鬢邊,發出欣慰的嘆息:“這許多年來,姐姐唯一的心愿就是再見你一面,就如現在一樣抱你,我的好弟弟……”

小典放聲大哭。

連翹幾乎站立不住,死死地倚在床柱上,眼睜睜看著這幕,手捏著帕子堵住嘴,眼中同樣淚如雨下。

小麗花緩緩睜開雙眼,在小典頭上親了一口:“答應姐姐,你要好好地活著,不管多難都要好好地活著。”

小典用力抱緊了她,嚎啕大哭:“可是我想跟姐姐在一起。”

小麗花撫著他的頭:“乖孩子,你一直都跟姐姐在一起啊。”她的聲音這樣溫柔,就像是一陣春風,將少年心底的冰冷融化殆盡。

最終的告別終究來到。

小典跌跌撞撞下了床,連翹竭力扶住他,小典大叫:“姐姐!”

小麗花已經走到門口,聞聲回首,向著兩人歪頭一笑。

此時,在連翹跟小典看來,眼前的人已經不再是十八子,而真真正正是小麗花,那樣爛漫耀眼的笑臉,就如同春風中漫山遍野盛放的嬌艷麗花。

有詩云:

浮天水送無窮樹,帶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幾千般,只應離合是悲歡?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

且說府衙門口,袁恕己詢問十八子如今何在,吳成面露難色,道:“大人,這事實在怪極了,我因見十八子要出門,便要躲了,誰知眼看十八子出來,才走了三兩步,忽然癱軟在地上。我正要去扶,那食攤上的老朱頭趕來,將十八子攙扶起來……”

據吳成說來,當時阿弦就如同醉酒一樣,搖搖晃晃,神志也似有些不清,多虧了老朱頭扶著,一徑出府衙去了。

袁恕己聽了吳成的訴說,狐疑不解。

今日袁恕己之所以將安善帶回來,一來是為了從他口中打聽有關十八子之事,二來,卻也正是因為小典的情形很不好,袁恕己看了出來,便想讓安善過來,希望能有一二效用。

誰知竟會又是如此意外的情形。

正思量間,有人從廳外進門,笑道:“此地的事情已經了結,袁大人,我們也該告退了。”

說話之人身量長大,身著軍服,正是先前左永溟從軍屯請來的救兵,豳州兵屯守衛副將雷翔。

袁恕己忙回身迎著,兩人寒暄幾句,雷翔忽然道:“另外,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袁兄是否成全。”

袁恕己道:“自家兄弟,還說什么客套話?如今我在這豳州當差,自要守望相助,這一次若不是雷兄來的及時,也無法懲治本地奸惡。”

雷翔大笑幾聲,道:“是這樣的,我想向袁兄借一個人。”

袁恕己意外:“借人?哦……是吳成還是老左?”

雷翔含笑搖頭,道:“都不是,是你們本地縣衙里一個喚作‘十八子’的。”

“是小弦……”袁恕己越發意外,驚疑問道:“雷兄怎么會想到借他?是為了何事?”

雷翔乃是軍中將領,無緣無故怎么會借一個不相干的小衙差?若說軍中有事,也歸軍中料理,本地文官包括刺史等都是不得插手的,更遑論阿弦這樣的小公差了。

除非……

雷翔嘆了聲,面露無奈苦色:“的確是有一件棘手的事兒,非此人不可。”

袁恕己見他說的鄭重,便問:“詳細如何,能否告知?”

雷副將先命廳內的人都退了,才轉頭低聲道:“實不相瞞,前陣子兵屯里出了一件事。”

豳州軍屯的統帥蘇柄臨,底下屯兵五千余人,駐扎在豳州百里之外的新鎮。

所謂“兵屯”,便是指戰時作戰,閑暇無戰事的時候,士兵們就如同百姓一樣種田耕作,也可成婚生子,繁衍生息。

軍屯的存在,讓軍隊可以就地自給自足,軍需供應上不必一味依賴朝廷撥放,因此兵員充足,兵力也能得以保障,十分便宜。

雖然士兵們來自地北天南,但一旦在軍中成婚,便似有了家一樣,軍屯就如管理有序的城鎮。

但這也需要一個英明能干的統帥才成。幸而蘇柄臨年逾六十,卻是個老當益壯極有經驗的將帥,自從他在豳州屯兵,才將豳州原本流寇四竄互相毆斗擾民的場面鎮壓下去。

最近卻出了一件令蘇柄臨惱怒的事,他所信任看好的一名年青副將,逃走了。

袁恕己也有些震驚,“逃兵”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視為奇恥大辱,又因為之前連年征戰,許多百姓被急招入伍,不免有些不適,曾發生過大規模逃逸的情形。

為杜絕這種行為,朝廷對逃兵的懲罰十分嚴厲,逃走的士兵若被追回,重則斬首,除此之外,連帶其家中也要受到連累。

雷翔道:“何鹿松是蘇將軍的同鄉,且為人機警能為,所以蘇將軍很是青眼,去年才在蘇將軍的主持下跟本地一名士紳之女完婚,六天前,他忽然失蹤了,人說是逃回了南邊的家鄉。”

袁恕己道:“既然有蘇將軍為靠山,他在軍中前途無量,怎會選擇逃走自毀前程?”

雷翔道:“我也是這樣想,蘇將軍因此氣得舊傷都犯了,四處找尋都找不到,蘇將軍雖然不言,但至今未曾發通緝信令,只因一發此令,再也無法挽回了……何鹿松真是辜負了將軍一番期望啊。”

袁恕己皺眉:“那你為何要討十八子?”

雷翔重重一嘆,道:“這話我也只敢跟你說,我總覺著何鹿松不似自己逃走了。”

袁恕己點頭:“若他真得蘇將軍青眼,便不會是個愚笨不堪的人,只怕另有內情。”

雷翔愁眉不展:“但軍中人人傳言他是逃了,蘇將軍臉上無光,更不肯聽底下人勸解……至于你這里的十八子,其實我早就聽說他的名頭,這幾日在城內坐鎮,明察暗訪,也得知了他不少異事。”

袁恕己不由失笑:“那個小子可是唬了不少人。”

雷翔試探問道:“這話何意,難道說他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袁恕己想了會兒,含含糊糊回答道:“倒也不能這么說,小弦子的確有些不為人知的能耐。”

雷翔精神一振:“這么說,你肯借他給我?”

袁恕己道:“但凡我能許的,自然不會有半點搪塞,可是他畢竟是縣衙的捕快,蘇將軍知道了是否會怪罪地方插手軍務?”

雷翔道:“所以此事我只以我個人之名來請十八子,但是畢竟他是桐縣的人,所以私底下跟袁兄說一聲。”

原來他并不是要大張旗鼓請公差前去,而是以私人名義行事,這樣倒也使得。

袁恕己深思熟慮,笑道:“只是雷兄,我雖不知你都聽了些什么離奇傳說,但是也提醒一句,倒是不能全然將希望壓在他的身上,倘若是幫不上什么,你惱了可怎么說?”

雷翔一怔,繼而也笑說:“我也是因為沒了法子,所以死馬當作活馬醫罷了,他若真的能找到人,我頓首感激,若是白忙一場,我也謝袁兄成全之意,絕不會為難他。”

袁恕己方道:“好,雷兄果然是個爽快人。”

雷翔見他已經答應了,心頭松快,道:“我畢竟是軍中的人,貿然去尋十八子,怕他不樂意跟從,豈不是又多繞一圈兒?還要拜托袁兄跟他說一聲,若是他答應,事不宜遲,今日我便要啟程了。”

袁恕己點了點頭,見雷翔起身,也跟著相送。

雷翔往外要去,忽地又想到什么似的,回頭笑道:“袁兄像是很看重十八子?跟他也有些交際淵源?”

袁恕己咳嗽了聲,雙腿間隱隱作痛:“沒什么。知道有這么個人罷了。”

高建來到朱家,還隔著一堵墻,就聽見里頭有人說話。

是老朱頭氣哼哼地在抱怨:“你瞧瞧,我就說長安來的都沒有好人,你還說跟他井水不搭河水呢,下一刻就差點兒把你害嘍,這次若不是我去的及時,看是怎么收場。”

高建聽老朱頭語氣不對,知道來的不是時候,便有些猶豫不前。

忽地又聽阿弦道:“他是不知道會鬧成這樣兒,倒也不能全怪他。”

老朱頭毫不退讓:“什么不能全怪,但凡是個好人,誰會這樣無禮地去掀人家的眼罩子?粗莽的軍漢,驕橫的世家子,這人是兩樣兒都占全了!”

高建這才回味過來,這說的原來正是袁大人,聽老朱頭滿腹怨氣說的有趣,便偷偷捂著嘴笑。

忽地門口影子一晃,探出一個狗頭,原來是玄影早聽見外頭有動靜,便出來查看。

高建忙向它比了個手勢,又從兜里掏出些散餅給它吃,玄影見是熟人,就也罷了,只舔嘴吃那餅子。

高建躡手躡腳走到門口,便聽阿弦有氣無力道:“您就別抱怨了,我的頭還疼呢。”

這一句卻是比什么都靈,老朱頭的語氣立刻轉成了關慰:“還疼呢?唉,可是造孽……是了,之前老參農送的那只人參,我給你拿出來燉了好不好?這人參燉雞是最補的,我再去陳娘子家里借一只雞……”

老朱頭仿佛嗅到了人參燉雞的香味,神魂也徜徉在那香濃的希冀里。

不防阿弦道:“千萬別,我消受不了那好東西,且留著罷了。再說,若單為了我再去殺一只雞,只怕我好的反而更慢了呢。”

老朱頭愕然:“呸!烏鴉嘴,你消受不起,留給誰消受?又有誰能消受?”

高建正聽得可樂,忽地身后馬蹄聲響,他回頭看了眼,不敢怠慢,忙大大地咳嗽了聲,與此同時,玄影也叫了起來。

里面兩人早也聽見動靜,高建才進門,老朱頭便迎了上來,見是他,便笑道:“高小子,你怎么這會兒來了?”

高建道:“伯伯,我有正事找阿弦。”

老朱頭問:“什么正事?”

高建道:“刺史大人有一封要緊書信,要派阿弦送去軍屯大營。”

老朱頭驚且意外:“什么?”急得往回看了眼,又道:“這路程可不短,我們弦子身上且不好呢,還是派別人去吧。”

高建笑道:“伯伯,這個我可不敢做主,刺史大人指明要阿弦送去的……”又回手指了指墻外,低聲道:“那回軍屯的大人們如今還在外頭等著呢。”

老朱頭滿面詫異,正思忖中,阿弦從內出來,高建又將來意說明,從腰間搭絆里掏出一封信:“刺史大人親自叫我送來,還說要讓你小心留意這差事。”

阿弦皺眉間,外頭傳來兩聲馬嘶,又是玄影的叫聲。

老朱頭忙走出去把玄影叫出,歪頭打量的時候,果然見幾個軍漢,雄眉怒眼地騎在馬上,架勢非凡。

老朱頭嚇了一跳,忙竄回來緊緊地拉住阿弦:“這差事不能去,我看那幾個人不是好的,看這模樣,不像是來請人,倒像是來搶人的。”

高建啞然失笑:“伯伯,您怎么看誰都不像是好人?”

老朱頭眥了他一眼:“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

高建只得低頭,把嘴藏進衣領里,眼睛卻逡著阿弦。

阿弦看看高建,又往外看了眼:“既然是袁大人親自吩咐的,我還得去一趟。”

老朱頭急得又要說,阿弦在他手腕上一搭:“如果袁大人真想害我,只要他一句話而已,又何必再驚動軍屯的人?何況我知道袁大人不是那等惡人,您放心。”

老朱頭滿面失望跟無奈:“可是……”

高建看出他的擔憂,忙陪笑開解:“其實阿弦去倒也使得,這軍屯里的好東西最多,若是那邊的大人看阿弦差事辦得好,一高興,賞些什么東西下來,豈不是好?”

老朱頭啐道:“不開眼的小子,賞你什么?幾個鴨蛋?”

高建哈哈笑道:“那也成啊,我正饞著呢!”

阿弦見已經妥了,便入內更換衣裳。這邊高建道:“不瞞您老人家說,其實我也還想跟著去呢,只是刺史大人說只要阿弦一個人,我是想求還求不得呢。”

高建以為這是美差,故而說了安慰老朱頭,誰知老朱頭聽了這話,臉上越發陰云密布。

外頭的軍官已等得不耐煩,若不是雷副將吩咐要好生相待,早就發起脾氣了。如今見阿弦換了公服露面,才各自松了口氣,緩和面色。

其中一人將一匹高頭軍馬牽了過來,請阿弦上馬。阿弦呆了呆,原來這小縣城內馬兒雖有,她卻從來沒騎過,如今見了,不免打怵。

可這會兒再要退縮,卻已晚了。然那馬兒生得威武雄壯,阿弦心里有些畏懼,又有些喜歡,不由探手過去,試著摸了摸它的脖頸。

手掌心擦過馬匹健碩的肌體,就在一剎那,阿弦的眼前響起風呼雪嘯的聲響,無數的雪片子迎面拍來,打的她滿面生疼。

等她能勉強睜眼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身在馬上,前方是一條有些狹窄的長路。

風迷馬嘶,雪亂人眼,馬兒也仿佛察覺不祥,不時地扭頭擺尾,發出躁動嗚鳴。

搖搖欲墜,阿弦拼命地想要控制馬兒。

路邊兒的雪被風吹得堆積起來,馬蹄踩入的瞬間,厚厚地雪中忽然探出一只枯瘦修長的手。

馬兒受驚,猛地竄起。

阿弦猝不及防,身形騰空而起,她大叫一聲,從馬背上跌入路邊兒深深溝壑。

秦學士沒有勇氣回答,事實上他也無法再出聲兒,已經被這般肅殺之氣所懾,再無先前的驕橫。

惡人只能“惡人”磨。

兩個兵士上前,將癱軟無力的秦爺半扶著拖出了秦府大門。

袁恕己輕蔑地冷啐了聲,回頭卻意外地發現站在門側的阿弦。

雖只是驚鴻一瞥,雖只看見她半面朦朧側顏,卻讓袁恕己心中有種無法形容、說不出的感覺,極至詭異。

袁恕己待要過去,那領兵而來的校尉卻過來答話,一時攔住了,等再回頭看時,門口已沒了阿弦的身影。

押解秦學士的隊伍從長街呼嘯而過,帶起一股冷風,撲面侵寒。

雖然身上穿著一件厚棉袍,阿弦仍覺著寒透入骨,呵了呵手,不出意外地又呵出了一團白霧。

百姓們嗅到今夜情形不對,長街上越發悄無人蹤,遠遠看去,只有屋檐下的燈籠在風中無聊亂晃。

原本從府衙出來的時候還帶了兩個差人,先前在曹家分別,如今只她一個形影相吊。

幸而這一次并沒有無功而返。

先前在府衙里,小典道:“我雖然不知是如何落在曹府的井中,但是我記得一些……一些怪事。”

阿弦問是何事,小典有些遲疑:“我記得的,不是在井下,而是……是在一間大房子里。”他的臉上掩不住疑惑神情,“我是個極小的嬰孩,被人抱著圍著,但我覺著他們真正圍看著擔心著的人并不是我……你大概不明白那種感覺。”

阿弦道:“然后還發生了什么?”

小典見她神色平靜,心也隨之安了些:“其實并沒有發生什么,只是有個女子一直哭,喃喃說些什么,十分傷心的模樣,我想安慰她不要哭,但是偏偏不能出聲,且難受的很,頭頂跟心口都疼的要命,像是被什么一下一下扎著,只能放聲大哭,恨不得立刻死去。”

阿弦凝視著他的,在小典的描述中,就仿佛透過小典的雙眼看出去,耳畔嬰兒的大哭聲逐漸清晰,而眼前模模糊糊,影像似乎在云霧中,卻又慢慢清晰。

小典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阿弦知道,那是曹廉年的府邸。

小典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阿弦卻看見了。

曹家小郎君的房中,曹家三姨娘雙眼哭的核桃一樣,站在嬰兒旁邊泣不成聲,悲傷欲絕,喃喃地祈求蒼天,許些愿望。

忽然有人撩起簾子走了進來,纖手帶幾分眼熟,這是曹廉年的二姨娘,看著屋內的情形,抿嘴一笑,但是再抬頭的時候,已經轉做滿面愁容。

阿弦想起先前所見的那捏針的手。

數月前,曾有一則傳聞。

王甯安身為“名人”,本地士紳們多半愿意跟他結交,曹廉年雖然老于世道,卻也有些附庸風雅之心,曾跟王甯安交好過一陣子,時常請他去府上吃酒飲宴等。

但忽然一日,曹廉年便不再同王先生交際了,公差們是探聽風聲最快的,隱約聽聞王先生之所以在曹員外跟前失寵……似乎跟曹廉年的一位妾室有關。

畢竟王先生風流成性,曹廉年幾個小妾又年青貌美,倘若瓜田李下做出點什么來,卻也難說。

只不過對曹廉年而言乃是家丑,曹廉年治下甚嚴,家奴們不敢四處張揚,王甯安亦懼怕曹廉年的勢力,當然更也守口如瓶。

因此真相如何,眾人只私下浮想聯翩罷了。

除了阿弦。

原本阿弦想不透小典因何會在曹廉年府上,何況曹府門禁也算是極嚴的,外人擅闖卻是絕無可能,既然不是曹廉年自己動的手,那么一定有人為內應。

至于這些人冒險將小典送到曹府的原因,想來是個一箭雙雕的意思,既解決了麻煩,又在曹廉年身上潑了臟水。

那么究竟是誰如此痛恨曹廉年呢?

有那么一句話——賭近盜而奸近殺。

后來袁恕己審問曹家二姨娘跟王甯安,果然實情跟阿弦推知的一般無二。這姨娘之前因為跟王甯安眉來眼去,勾搭不清,被曹廉年發覺,曾暗中痛打了一番。

姨娘被王甯安所迷,竟死性不改,使盡手段,買通家仆,暗中私會。

恰好三姨娘產下玉奴,曹廉年滿心都在小嬰兒身上,一時無暇他顧,疏了門扇,竟叫兩個人做成了幾次。

兩人蜜里調油,狼狽為奸。只是王甯安雖然色迷心竅,卻也深懼曹廉年,所以不敢過分放肆,奈何姨娘不肯撒手。

正趕上小典偷跑,王甯安想殺人滅口,不慎在二姨娘面前透露出些行跡,姨娘窺知此情,非但不怕,反而喜出望外,覺著這是個扳倒曹廉年的大好機會。

她正因無法跟王甯安雙宿雙棲,恨極了曹廉年,于是攛掇王甯安,——由她里應外合,將小典扔在曹府井內,指望小典死后,井底發現尸身,加上新任刺史將到,據說還是個軍中出身……自會有曹廉年一番好看,若做的好,兩人興許能因此長久。

事有湊巧,先前玉奴偶然有個頭疼腦熱,曹廉年愛子心切,請了無數大夫來調制,二姨娘見曹廉年為孩子所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暗中更施以魘魅邪法兒。

正見奇效,誰知因小麗花之死,王甯安被拿在牢中,很快地又揭出虐殺舊情。二姨娘原先還想使法兒讓人發現京內藏尸,好禍水東引洗脫王甯安清白,誰知一卷手書坐實了王甯安的罪名,二姨娘自然噤若寒蟬不敢動作,畢竟她先前跟王甯安有些不清不楚,曹廉年如今雖為了孩子焦頭爛額,但以他的精明,仔細一想便會想通。

千算萬算,終究天網恢恢。

且說阿弦因遍體生寒,撫了撫手臂,加快腳步往老朱頭的食攤方向而行。

才走了十幾步,就見一道黑影從遠處奔來,因見了阿弦,便發出歡快地“汪”地一聲,竟是玄影。

這自然是老朱頭見夜深了人不回去,便又叫玄影出來找,這兩年來,不管阿弦人在哪里,玄影都會找到她,權作陪伴護衛。

阿弦正抱著黑狗揉搓,便聽到馬蹄聲從后而來,回頭看時,卻見是袁恕己打馬而至。

當下忙起身迎接。

袁恕己來至跟前,卻并不下馬,只居高臨下看著她:“你不是在府衙看著那孩子么?”

阿弦道:“之前有些事去了曹府一趟,正好路過這里。”

袁恕己眼睛瞇起:“曹府?”

阿弦見他有問詢之意,便簡略將拿了二姨娘的來龍去脈簡單說了一遍。

夜色幽淡,袁恕己人在馬上,臉上神情有些朦朧不清。

聽罷阿弦所說,袁恕己思忖片刻:“不知我理的對不對,你的意思——是說曹家那小孩子夜哭不停,實則不是那小孩子在哭,而是小典,是他……不知不覺里上了那小孩子的身?”

阿弦道:“應該就是這樣。”

袁恕己喉頭動了動,一仰頭,想笑又打住:“小弦子,你是每天都會唬我一次?”

阿弦道:“大人不信也在情理之中,不過曹老爺已經在二姨娘房中搜出做法的偶人,還有二姨娘跟王甯安有私情也是真,橫豎大人明天審過之后,就知道真假,……我不是要大人信我,只是畢竟要討一個公道。不管是對小麗花來說,還是對小典,連翹姑娘……”

袁恕己挑了挑眉,阿弦看出他的不耐之色,當即低頭:“大人若沒有別的事,小人便先告辭了。”

袁恕己道:“你每次都忙著告辭,當我跟你身邊兒那畜生一樣會咬人么?”

立在阿弦腿邊的玄影竄動了一下兒,阿弦眨了眨眼,雖面不改色,手卻在玄影毛茸茸的頭頂撫過,安撫它不要在意袁恕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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