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章化偕晏忠頗為緊張的侯在宗祠院門外,待到院門一開,晏亭神采奕奕的走了出來,此二人才放下了懸著的心。
自然,曾貹乙不可能隨晏亭一同出來,他在天將放亮之時已經離開了宗祠,離開前,把伏在一邊矮幾上熟睡的晏亭叫了起來,留了句讓晏亭摸不著頭腦的話灑然離開,“少主,你睡下與醒著的時候實在不同。”
這句話讓晏亭琢磨了許久,若她在睡姿不良,惹了曾貹乙笑話,可觀他的表情不似如此;或者在睡著之后能露出性別上的端倪,若如此,想必陰業先生定會提醒她的,陰業既然未說,那么便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可為何曾貹乙要平白丟出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實在想不透那話外的意思,微有些惴惴不安,不過天亮之后,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都隨著冉冉而升的朝陽散去了,曾貹乙的想法,她倒是暫時不必太過糾結的。
本來入宮是要趕早的,可自從央睿王登基之后,那規矩就變了,入宮的時辰一連延后了幾回,睿王給出的理由是:即便百官早早的就到了,他也沒有十足的精神,怕決斷生錯,誤國殃民,他是有道明主,不忍見百官起早操勞,唯有改改祖上并不合理的規矩方安好。
呸!整晚整晚的縱欲享樂,他起得來才奇怪,自己懶的不想早起,卻要歸咎體恤百官,臉皮之厚,實令人嘆為觀止。
不過睿王既然立了這個規矩,她倒是真的可以晚些出門了,洗漱完畢,再出現在人前時已是別樣的風姿,鵝黃色流云暗紋廣袖豎領長袍外罩黑色水紋邊無袖紅帶朝服,紅帶和白玉簪束發,玉面杏眼柔唇微白,體消瘦,似微佯,神淡然,無有喜怒。
仰頭看看院子里的日晷,離睿王規定的時辰還早,吩咐著侯在其身后的晏忠:“先到信常侯府。”
晏忠點頭應著,并不多話,一路上未見曾貹乙,晏亭想他大概是一夜未合眼,如今是尚未起來——平日里她一出門,首先見到的便是晏忠和曾貹乙的。
見不到曾貹乙,晏忠有些不安,出聲詢問著晏亭自己要去尋他,被晏亭攔下了,卻是不想到了她平日里乘坐的青蓬馬車之后,就瞧見曾貹乙抱著玉首劍坐在車廂前打盹,身上還是昨晚穿的那套粗麻半褂,微有些皺。
曾貹乙平日里并不做打扮,可每次跟著晏亭出門之時,總要換身整潔的衣服,晏亭心中生出些暖暖的踏實,晏忠想上前喚醒他,晏亭未及阻止,曾貹乙卻睜開了眼,看著晏亭輕笑道:“少主早。”
務虛多問,晏亭已經明白他如何會出現在此,點頭上車,緩聲道:“眼下暫時還不會有人動我,你今日不必跟著去了。”
曾貹乙伸伸懶腰,隨即揚聲道:“少主既已入世,任何事便沒有十成的斷然,哪怕只有一分的可能,小人也不可能讓它成為潛伏的危險。”
看著曾貹乙的輕松,晏亭輕勾起了嘴角,“也罷,隨你。”
說完鉆進了車廂,留曾貹乙依然倚廂而坐,見晏亭的笑臉,愣怔片刻,隨即呢喃道:“若少主您傷了,我便負了對那人的誓言了。”
晏忠隨后上車,并未聽清曾貹乙說了什么,出聲道:“曾兄,你說什么?”
曾貹乙瞬間回神,看著晏忠撇嘴道:“我說你動作真慢,堪比屠夫人養得那只烏龜了。”
晏忠聽聞此話,伸出大手就像曾貹乙身上拍去,道:“我若有你這身手,也當門客不當仆役了。”
曾貹乙輕笑著避開了晏忠的大手,馬車歡快的上了路,至少有了開始,日后便不會那么難了。
到了信常侯府,未等晏忠找門子通報,坐在一邊的瑤童已經跳了起來,斜著眼睛看著曾貹乙道:“五公子說話從不出錯,倒算你們還守信。”
曾貹乙笑而不語,反倒是瑤童根本不放在眼里的晏忠大聲道:“你這小兒,我家少主怎會失信于人,不要自己是何種人,便把別人都想成那樣。”
聽著曾貹乙的嘲諷,瑤童頓時揚高了頭,伸手便開始擄袖子,大有上前與之一較高下的架勢。
“瑤童,不得失禮。”
如陶塤般空靈悠遠的聲音淡淡的傳來,坐在車廂里的晏亭挑了車廂上的小簾子,看見那人一身青灰色鑲寬邊廣袖收腰的常服靜靜的出現在偏門口,那一頭縈繞在晏亭心頭的長發也一絲不茍的束了起來,用一根翠玉簪子別于頭頂,臉上沒有表情,即便穿著實在尋常的暗色衣衫,可只那么靜靜的站著,便勝過任何一副精彩的畫卷,讓人移不開眼。
放了小簾子,輕嘆一聲:幸好不是個女子,不然該是怎般的禍國殃民呢!站起了身,掀起車簾,對著卿玦一笑,“讓卿玦兄久等了。”
卿玦淡淡的掃了一眼晏亭,輕緩道:“我也是才出來。”
見卿玦不甚熱絡的態度,晏亭不以為杵,美人,都有些別樣的傲然,拱手道:“既然卿玦兄已經準備好了,那么便上車吧。”
卿玦點了點頭,對瑤童輕聲道:“你先回去侯著。”
瑤童倒是聽話,躬身應著:“瑤童知曉。”
卿玦說完這話轉身上車,晏亭卻是盯著瑤童發呆——回去侯著?這話好奇怪!
卿玦上車后,找個個離晏亭最遠的地方坐下了,車簾子垂下,幽閉的空間內只有晏亭與卿玦,卿玦的視線飄在車廂上晏亭方才掀起過的那個小簾子上,若不是晏亭已經熟悉了那個時常隔絕了她與外界的簾子是怎般的尋常,或許她會以為那簾子上有十分特別的東西呢。
晏忠駕車緩緩的駛離了信常侯府,他們最終是連侯府大門都沒進的。
晏亭看著卿玦專注的眼神,突然生出了想要逗他一逗的念頭,輕笑著相卿玦身邊靠去,便挪著身子,嘴上還要念著:“仰天人之顏,動凡人之心,我也是食人間煙火的俗人,避不開七情六欲!”
聽聞晏亭如是說法,卿玦突然轉過頭來,臉上顯出一抹錯愕的表情,盡管只是一閃而逝,卻令晏亭心情大好,她是見不慣他那張一成不變的臉,盡管美艷不可方物,可是對著久了,總會覺得這人不待見自己,越是如此,她便越要逗逗他。
卿玦見晏亭靠近,表情變過之后,只是微微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復又轉頭看向車廂上方的橫桿了。
見卿玦只是微變了表情之后便又那般的冷寂,晏亭倒也不微微的挪了,干脆從原本的跪坐直接直起上身,好巧不巧,馬車竟在此時顛簸了一下,晏亭身子一晃,直接伸出手并不細看想穩住身子,待到身子穩了,卻聽見耳畔傳來那人微微變了的聲音,“上大夫,您這是?”
晏亭瞪了眼睛,她的一手抵在車廂上,另外一手按在卿玦的胸口——怪不得感覺恁的不同,原來是美男的身子。
卿玦的表情變了,不過并沒有伸手推開晏亭,晏亭眼角抽了抽,此番舉動讓她想起了那個睿王,縮回按在卿玦胸口的手,原本是想向后挪身子的,卻不想馬車又顛了一下,因此晏亭沒縮回另外那只挨著卿玦面龐貼著撐著車廂的手,反而身子往前微微貼了一下,把卿玦完全的圈在了自己與車廂板之間了。
晏亭心頭猛跳了幾下,卿玦緊緊的貼著車廂板,微微偏過頭去,艱難的吐了幾個字出來,“上大夫,卿玦不好龍陽。”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即便好了,也要尋個樣貌相當的。”
知道自己嚇到了卿玦,晏亭本想立刻退后的,卻是不想竟聽見了卿玦如是說法,那一點點的赧然全部散去,改退后為上前,貼著卿玦說道:“知恩理當圖報,我雖樣貌配不得你,不過,你這校尉之職可是拜我所賜,想來卿玦兄實不該如此生疏,惹人心涼的。”
此等輕佻的語氣賠上吊兒郎當的表情,晏亭不禁暗自佩服起自己的演技,如今若是自己的師父陰業先生瞧見了,大概也要稱贊了她把紈绔子弟的作為把持的如此為妙了。
晏亭這里還暗自得意著,卻是不想原本惶恐著的絕色沉默片刻,竟微微垂了眉眼,就在晏亭想退后不再戲耍他的時候,卿玦竟伸出了手掐上了晏亭纖細的腰身,晏亭身子微微一顫,低頭看著腰間那雙玉白的手,有些不明就里。
卿玦咬著嫣紅的唇瓣,半晌好像下定決心般的說道:“上大夫說得極是,知恩理應圖報,卿玦從不欠別人恩情。”
晏亭原本只是瞧著卿玦是個悶葫蘆,只逗逗他罷了,卻是不想卿玦竟有這樣的反應,這反倒是嚇到了晏亭,克制著想躲避的沖動,腦子飛快的轉了幾轉,隨即板著臉沉聲說道:“罷了,你這人又不是誠心的,本大夫可不想強人所難。”
本以為自己這樣說了,卿玦解脫了,她也得了個樂呵,卻不想卿玦竟跟她耗上了,依然堅持道:“知曉上大夫所好,總比虧欠著要好。”
晏亭眼角抽了抽,咋不過轉眼她便從主動攻擊轉為被動挨打了,這實在要不得,心下想著,若是卿玦還不松手,她或許會考慮要不要直接砸暈他——盡管這個可能性很低,但是她可是不會同他真研究怎樣行龍陽之禮的。
也就在晏亭心思百轉千回之時,突然聞聽前方曾貹乙朗聲道:“少主,王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