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杜瓊一開始并沒有談到先父,聽了一會,杜瓊倒說起了秦亮:“太子殿下被秦亮的攻勢嚇得不輕,陛下也很震驚,急忙詔尚書仆射帶僅剩的兵馬馳援劍閣,又詔姜伯約退兵防守。待到秦亮已離開漢中的消息傳來,眾人方得松口氣。”
二哥的聲音道:“曾聽先父說起,曹將秦亮才二十多歲,此言當真?”
二哥沉吟道:“姜伯約……雖與先父不和,卻也是當世名將,襲殺曹魏偽雍涼都督郭淮時、真可謂舉世聞名。”
二哥感慨道:“曹魏地方人口多,因此常出年輕俊才。”
杜瓊道:“但像秦亮那樣的人,在曹魏也不多見。司馬懿、毌丘儉也是曹魏名將,皆敗于其手。此人忽然成名之后,未嘗敗績。”
兩位兄長接待杜瓊時,費氏覺得他們會談論先父,便忍不住好奇,來到了客廳旁邊的小屋里、旁聽他們說話。
費家兄妹三人還在家里守喪,費氏的大哥之前是黃門侍郎,二哥是尚書郎,先父去世后便都辭了官。
偶爾還是有做官的親朋好友、或是皇宮來的人前來拜訪。本來不該會客,但喪期的時間太長,到后面人們都不會完全遵守禮儀,尤其是親朋以祭奠的名義來訪。
元宵一過,過年的節日氣息、便仿佛忽然消失了,人們就像那草木莊稼一樣,隨著季節的變化,開始忙碌相應的事。
朝廷的很多官員,也會經常出城巡視勸農,春耕是朝廷十分重視的事。而剛剛過去的戰爭,仿佛短暫地被人忘掉了,不過戰火本就未曾燒到益州腹地。
成都城內則是另一番光景,若是不留心,人們甚至不易察覺季節的變化。益州這邊談不上四季如春,可無論冬春、樹木都是綠幽幽的;只有在天氣好的時候,氣溫變得暖和了,見到桃李樹梢新發了芽,才能叫人意識到、春天已然到來。
女道袁氏便說:“稟女郎,這叫德衡紙,乃秦將軍吩咐少府造出來的,除了洛陽,別處還沒有。”
費氏隱約察覺到袁氏的語氣很微妙,忽然問道:“你們是不是已經背叛漢國,投靠了秦仲明?”
袁氏的眼睛里頓時閃過一絲驚慌。
道士張羽忙道:“并非如此,我們這樣的人,其實連投靠哪邊的資格也沒有,只是聽命于陸師母罷了,陸師母還是心向大漢的。秦仲明在曹魏頗有建樹,且身居高位,拙荊言語中敬仰,只是人之常情。”
此言有幾分道理,費氏依舊覺得袁氏的神色似乎有點問題。但好在費氏從未向這兩個道士透露朝廷機密,談的只是市井皆知的事而已。
她遂隨口道:“先父已經去世,秦仲明還兩番派人來成都送信,出于何意?從魏國來到漢國成都,路程可不近。”
袁氏慌張地答道:“費將軍雖不在了,但秦將軍想著的是女郎阿。”
費氏的臉頓時緋紅,這女道是已經成婚的婦人、說話口無遮攔,但費氏卻還沒出閣呢!她只是個十幾歲的女郎,哪里能聽這樣露骨婬穢之言?
張羽似乎也意識到了妻子失言,面露難堪之色。
可是袁氏卻又解釋道:“妾沒有亂說,秦將軍自己說了,不如叫女郎拒絕為太子妃。因為他會攻下漢國,把女郎搶走!又說女郎遲早都是他的人,何必要先后委身于二夫?妾覺得,秦將軍的功勞已經那么大了,想繼續攻打漢國,就是為了搶走女郎……”
這簡直是越描越黑。
“唉!”張羽制止袁氏時,已經來不及了。
費氏的臉色驟變,一時間是又羞又急,生氣道:“真是他說的?”
袁氏一臉無辜道:“這樣的話,妾怎么胡編亂造?”
費氏滿臉通紅,咬了一下貝齒道:“沒想到秦亮是這樣的人!虧得先父那么欣賞他,還多次稱贊他的品性。”
她說罷,氣得拂袖而起,氣沖沖地離開了房間。
走出門之后,她才察覺手里還拿著秦亮的書信。雖未當場撕掉,但她沒有閱看,回到自己臥房里、便扔在了木案上,自顧生悶氣。
費氏心道:先前那八十多歲的杜瓊、就曾預言魏國會滅掉漢國,萬一將來漢國真的滅亡了,難道竟是自己禍害的?
她大半天都無精打采,天黑之后、卻又很久沒能睡著。
臥房里的燈已經吹滅了,卻仍然有依稀的白光。今夜的天氣真好,費氏側身撐起上身,轉頭從窗戶看出去,幽光灑在她白凈的臉上時,只見一輪明亮的下弦月當空。見此情形,她的心里竟閃過一句詩: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費氏下意識看向木案,那精致白皙的紙卷、用一根錦絲系著,仍然靜靜地放在那里。
她卻蹙眉自言自語:我不稀罕看!
杜瓊道:“當時司馬懿若能獲勝,秦亮多半愿意奔來漢國。”
長兄嘆道:“司馬懿當世梟雄,手握十數萬洛陽中外軍精銳,竟能戰敗,簡直匪夷所思。”
之后他們又開始談論益州名士,費氏聽得無趣,便離開了小房間。剛出門,便見一個侍從站在檐臺角落里,侍從看著費氏、沒有過問,只是遠遠地彎腰致意。
長兄的聲音道:“其實有一件事,先父曾暗中拉攏秦亮,有書信和信使來往,且秦亮對先父也十分傾慕敬重。若是先父未遭不測、而將秦亮勸服,大漢何至于喪失漢中門戶,國事何至于此?”
費氏聽到這里,忽然想到,如果秦亮真的到了父親門下、該是怎樣的情形?她這么一想,竟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受,明知不可能再發生的事、還會忍不住順著想下去。
她確實很想見識一下這個人,因為聽過太多有關秦亮的談論了。這個未曾蒙面的人,相隔千里、甚至不在一個國家,似乎倒成了除父兄之外、費氏最熟悉的人。
次日,那兩個許久沒有出現的道士、張羽與袁氏夫婦,竟又到了成都。
張羽拜見費氏之后,隨即拿出了一卷新紙呈上。果然又是上次那種紙,因為很稀奇,費氏用手指捏著、仔細看了一下。
二哥道:“秦亮敬仰先父,卻真會叛來漢國?”
長兄說道:“曹魏那邊內閗很兇,曹爽敗亡時、一次死者便有數千人,秦亮知兵善戰,卻也怕死在自己人手里。”
杜瓊年邁的聲音道:“誰也沒見過,降將司馬師倒是認識,應該是個年輕人。”
今日家中就來了個八十多歲的老頭,太常杜瓊。
杜瓊平時沉默寡言,朋友也很少,但與費文偉是忘年交,而且彼此很信任。他精通讖緯之術、便是通過天象進行預言,曾悄悄告訴費文偉“當涂高者魏也”的預言。也就是費文偉不愿說出去,不然這種話傳到朝中,杜瓊至少是沒法當太常了。
成都郊外的村莊之間,無論老少婦孺、都出現在了田間地頭,人們忙著引水、犁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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