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香

第一百八十五章 詆毀(下)

來大業半年,阮鈺行事一向雷厲風行,作風嚴謹,極修邊幅,眾官員還是第一看到穿著這樣隨意的阮鈺。

不休邊幅也就罷了,竟還如珍似寶地扶著一位嬌怯怯的美人出來,尤其兩人那儼然情侶般的衣服,那親昵的舉止,更讓人浮想聯翩。

良久,才有人反應過來,“阮大人安……”

一聲高呼,立即有人附和,頃刻間,眾人齊齊向阮鈺拜去。

仿佛也被唬了一跳,一怔神,阮鈺隨即爽朗地說道,“眾位大人稍安務燥,待本官送了嬌客,立即回來……”說著話,他朝眾人連連點頭,大大方方地扶著穆婉秋一路走向弄堂口。

眾目睽睽之下,被阮鈺這樣親昵地擁著,穆婉秋又羞又惱,臉紅到了脖子,奈何她身子被控,又口不能言,只狠狠地瞪著阮鈺。

看在眾官員眼里,卻是別有一番嬌羞,暗暗盤算著又一場喜事臨近,該提早給這位行事莫測的都尉大人準備賀禮了。

直到弄堂口,阮鈺才松開穆婉秋,“阿秋放心,我一定會負責任,如期娶你過門的……”聲音不高,卻恰恰讓前面的黎君和后面的眾官員聽的清清楚楚。

他一定會負責任?

他要負什么責任?

看著前面的身影僵了一下,一瞬間,穆婉秋回過味來,一股滔天的怒意涌上心頭,她扭頭怒瞪著阮鈺。

難怪他刻意讓自己換了衣衫,甚至還選了一件和自己一樣的衣衫,難怪他一早特意在黎君面前對自己做那么親昵的動作,難怪他會對黎君說她“昨夜辛苦”,說她“身子不舒服……”

前一世他和她初試,他百般體貼的情形又閃現在腦際。那時他也是這樣體貼地說著她昨夜辛苦,身子不舒服等等讓她好好安歇的話……

那世的她,竟被這些甜言蜜語感動。還以為自己找到了命定的良人!

“阿秋別惱了,我就派人去白府提親……”感覺一股沖天的怒意自穆婉秋身邊散出,阮鈺柔聲說道。

低迷的聲音蕩起一股曖昧的情緒。弄堂里的人俱暗吸了口氣。

提親?

她不稀罕!

滿腔怒恨,穆婉秋張嘴要拒絕。正對上見阮鈺眼底一閃而逝的一絲得意,她瞬間明白過來,暗道,“他這是故意的啊,當眾詆毀了我的清白,又口口聲聲對我負責,今日之后。我只有嫁他了……”念頭閃過,心里冷冷的一笑,“可惜,他打錯了主意,毀了清白又如何,這一世,我是沒打算嫁人的!”

前世她倒是為他守身如玉,為了那個清白賢良的名聲,她受盡柳風和谷琴的責辱,可結果呢?

她不依然被譽為青樓蕩婦。飲恨而死?

清白,只是一張迷惑人心的遮羞布而已,經歷了一世的慘痛,這一世。清不清白,她心自知,她不會再刻意為誰去守一個清白,守一個好名聲了!

一瞬間冷靜下來,穆婉秋緩緩地朝阮鈺一福身,“民女告退……”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悲喜。

轉過身,她腰背挺直,步履從容地邁出門檻。

以為穆婉秋得了自由便會大鬧,阮鈺心里做了萬全的準備,他也很期待,她當眾和他鬧一鬧,只會讓眾人覺得她是失了身的小女人在撒嬌,更讓人相信他們昨夜曾春風一度……

試問,哪個女子未婚,不都是要死要活地鬧一鬧,找些臉面,遮遮羞?

千算萬算,他沒料到穆婉秋會這樣淡然地離開,仿佛清白對她來說不過是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隨時可棄,棄之不惜,看著她那一瞬間變得清澈的眼,阮鈺打心里生出一絲恐懼,暗暗懷疑自己此舉是不是徒勞?

立在門口,定定地望著那纖細挺拔的背影,阮鈺使勁搖搖頭:這世上就沒有那么出格的女人,清白被毀了還不肯嫁人!

他怎么可以這么奸詐,這么狠辣,這么毫不容情地毀了她的清白!

說不在意,她又怎么可能不在意?

牙關緊咬,強制鎮靜地邁下最后一級臺階,穆婉秋似乎用盡了所有力氣,腰背雖還挺直,可春風中,她單薄纖細的身子卻止不住地瑟瑟發抖。

天,好冷,好冷。

快步追向前面的高大身影,她好想借他寬寬的胸膛靠一靠,暖一暖她僵硬冰冷的身體。

聽到身后追來的腳步聲,黎君回過頭。

腳步在黎君身邊堪堪地停住,穆婉秋強克制著自己沒有撲到他懷里,“我不能,我名聲已毀,不能再連累他,不能再讓阮鈺妒恨他。”他是大業上流社會的風云人物,她身后就是大業上流的一個縮影,感覺到身后那一道道如烙的目光,穆婉秋強自在心里一遍一遍念叨著,她聽自己冷冷地的聲音對黎君說,“我沒有馬車,還請黎公子順路帶我一程……”

雖然惱忿,對上臉色還算沉靜,可身子卻瑟瑟發抖的穆婉秋,黎君還是忍不住一把將她擁入懷中,“阿秋……”他輕叫一聲。

有一種回家的感覺,穆婉秋心里一輕,她眼前一黑身子軟軟地滑了下去,被黎君緊緊地抱住,聽到一陣抽氣聲,黎君抬頭冷冷地向前掃了一眼。

嗖嗖嗖,弄堂里的眾官員俱低了頭看著腳底,只門口的阮鈺,青黑著臉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緩緩的從容地將穆婉秋抱起,大步走了出去。

狠狠地一甩袖子,阮鈺猛轉過身。

余光偷偷覷著大步掠過的阮鈺,仿佛那撲通撲通一聲一聲的沉重而有節律的腳步都采在了心上,弄堂里的眾官員心弦蹦得緊緊的,屏著呼吸,頭俱低到了地上,直聽著阮鈺的腳步聲進了內堂,才呼出一口氣:“原來外界傳言并非空穴來風,阮大人和黎公子竟真是為了一個女人大打出手……”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寫滿了疑問:那小姑娘到底是誰?

竟讓大業上流的風云人物阮鈺和黎君雙雙爭奪?

“白姑娘總算平安出來了……”候在都尉府外的馬車邊,冷鋼瞧見黎君抱著穆婉秋出來,一步迎上來,“再找不到您,二哥就要把一品賭坊給拆了……”想起發現穆婉秋一夜未歸,黎君氣勢洶洶找上他的情形,冷鋼抬手擦擦汗。

說了半天,見沒人應聲,冷鋼才發現氣氛不對,穆婉秋面色蒼白,緊抿著唇,黎君則失去了慣有的悠然閑適,陰沉著臉一言不發,“這……這……白姑娘這是怎么了?”一股不祥涌上心頭,他語氣有些磕巴。

沒人應聲,黎君大步越過他直奔馬車。

看看他們,冷鋼又轉過頭看著木頭人似的跟在他們身后的墨雪,茫然地問道,“他們怎么了……”使勁推了失了魂似的墨雪一把。

猛被驚醒,墨雪眼淚刷地落了下來。

驟見那么多官員云集,她當時就嚇傻了,相信經過這些,穆婉秋不嫁阮鈺是不可能了,可是,她家小姐有多恨阮鈺只有她知道,她是死也不會嫁給他的!

想到死,墨雪一激靈,她家小姐不會真想不開,尋短見吧?

想起穆婉秋昨夜就險些自刎,猛被蛇咬了般,墨雪啊的大叫一聲,“小姐……”她劍一般奔向馬車。

扶穆婉秋坐好,正要上車,見墨雪一個箭步追上來,黎君猶豫了下,隨即一閃身讓她上了馬車,放下車簾,朝車夫說道,“去白府……”

“你走路輕些……”瞧見回事小廝蹬蹬蹬地跑進來,秦健一把攔住他,“公子火氣正大著呢,仔細吵到他……”一上午,已經有幾個管事被訓斥的狗血噴頭了。

黎君處事一向平和,天大的事兒眉頭都不皺一下,秦健還是頭一次見他如此,行事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健……健爺……”回事小廝大喘著氣,“不……不好了……”

“噓……”秦健把手指放在唇邊,“你小聲些。”

“阮大人聘請媒婆敲鑼打鼓地去了白府……”回事小廝壓低了聲音,“大街上可熱鬧呢,紛紛傳言白師傅昨晚夜宿都尉府,兩人已經……所以阮大人才守信登門提親,還說……”他聲音低了下去。

“還說什么?”

“大公子也喜歡白師傅,可惜被阮大人用了手段,捷足先登了……”聲音戛然而止,回事小廝錯愕地看著秦健身后。

“我當什么事呢……”聽了這話,秦健臉色變了變,隨即若無其事地一哂,“這點小事也把你驚成這樣,去,去,去……該干嘛干嘛去,別在這瞎起哄……”穆婉秋夜宿都尉府和阮鈺春風一度,清白早已被毀,再喜歡,他家公子也不會要了,這些事情還是不讓他知道的好。

“是……是奴才多事……”回事小廝哆哆嗦嗦地應了一聲,恭恭敬敬施了一禮,倒退著走了幾步,一轉身,鬼攆似的撒腿就跑。

他有那么可怕嗎?

秦健下意識地摸摸臉蛋,感覺氣氛不對,他猛一回身,“公……公子……”他磕磕巴巴叫了一聲。

黎君正陰沉著臉站在他身后,“什么時候檀香院變成你做主了?”聲音冷的如交九的冰。

秦健一哆嗦,“不是……不是……奴才,奴才是怕,是……”秦健有些語無倫次,支吾了半天,一抬眼,黎君已經邁下臺階向門口走去,他呆愣了片刻,撒腿追了上去:“公子,您要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