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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無望一路跋涉,時快時慢,最終選定一幽靜之所。
他盤膝,靜坐,沉思,等待。
兩日后,他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蕭十三郎,出來吧。”
對著空曠的四周,冉無望臉上帶著微笑,緩緩說道:“老夫知道你要來殺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樹林中,一只形如蒼隼的猛禽徐徐降落,幻化成一名白衣青年。
“你怎么知道的?”十三郎好奇地問。
冉無望看著他,贊嘆說道:“難怪以戰道雙盟之力都無法查詢,這已經不是隱匿之術,而是變化!”
他似比十三郎更好奇,希翼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對方,嘖嘖連聲。
“這是什么寶物?是你在魔域得到的嗎?”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
十三郎答非所問,認真規勸道:“道院離這里有點遠,周圍三百里都沒有高階修士,也就是說,拖延時間沒有意義。”
冉無望眼神更加明亮,驚嘆的聲音說道:“老夫千挑萬選才找到這個地方,你的修為所限,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十三郎有些發愣,惱火說道:“你問我我問你,這樣沒個結果;不如你舉手投降,先讓我廢了你的修為,咱們再談過好不好?”
冉無望啼笑皆非說道:“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對我不公平?”
十三郎振振有辭說道:“我為殺你而來,還談什么公平。”
冉無望想了想,老實說道:“此言有理。”
十三郎兩眼放光,說道:“那你答應了?”
“嗯,老夫答應了。”
冉無望拿出一枚玉簡,抬手送出一記靈力,將玉簡飄送至十三郎身前,認真說道:“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這里。還有一套功法,可酌情修習。”
十三郎愣愣抓過玉簡,眼神終于迷茫。
之所以將冉無望放在最后。一來因他實力最強,而來他不屬于戰道雙盟,身份也顯得特殊。
十三郎怎么都想不到,被自己視為最兇險的一仗。竟有不戰而勝的可能。區區一枚玉簡,不可能藏有多厲害的陷阱,十三郎沒有急于查看玉簡中的內容,不解開口。
“你沒瘋吧?”
停頓了一下,他補充說道:“裝瘋也沒用。就算你變成植物人,我還是會親手殺死你。”
“植物人是什么……”
冉無望想了想,認定擁有這個稱號的人不是什么好狀態,揮手說道:“算了算了,你先看看玉簡中記載的內容,可有虛假。”
十三郎反手將玉簡收入囊中,說道:“我不看,你來說。”
冉無望目瞪口呆。良久才氣呼呼說道:“如此怯弱。非大丈夫所為!”
十三郎平靜看著他,直到冉無望無奈低頭,方才大感滿足,得意洋洋地說:“子母玉的大名,我聽過。”
冉無望連連搖頭,苦澀而又誠懇地說:“厲害。厲害!”
“一般般了,比你這個廢物強點。”十三郎毫無憐憫之心。冷漠如鐵。
修真世界奇異萬千,千奇百怪的材料層出不窮。子母玉便是這類材料。擁有無法想象的奇效。
經過特殊手段煉制后,由它制作的子母玉簡,可相隔萬里仍存感應,復制對方另一方激發的氣息。若是上品乃至極品玉石,甚至可以達到更遠距離,堪稱玉中之靈。
十三郎復仇難度很大,最難的便是掩飾形跡,此番被冉無望喝破身份,雙方已注定必有一人身死。單單是這樣還不夠,他必須防范冉無望傳出消息,抓住自己行兇的鐵證。
正如他自己說的那樣,只要沒被抓個現形,無論推理如何指向,起碼還有個耍賴皮的手段可以應付;如果被記錄了聲音氣息,就再沒有了轉圜之余地,縱有道院庇護,終歸后患無窮。
就拿現在來說,即便冉無望發出靈符,親手留書說自己與十三郎相遇,可如果沒有鐵證,依然難以服眾。假如真有被問責審訊的那一天,十三郎大可舉出反例,證明自己當時并不在場,如此如此扯蛋賴皮,最終恐怕還是個公婆分不出道理,只能憑拳頭說話的結局。
總之一句話,他不愿留下任何讓自己辯無可辨的痕跡,不說別的,至少給庇護自己的道院省些麻煩。
“本來我不知道有這碼事,可是最近我看了不少書,長了不少知識;這不,現在就派上了用場。”
十三郎著意賣弄學識,炫耀說道:“我不像你,整日飽食悶頭大睡,小爺天天進步,比你強出太多。”
被人當成豬一樣形容,冉無望還能說什么?
“打從得知落靈之變,我就知道是你所為。準確地說,我一直在等著你回來,等你回來復仇。”
人家不看,冉無望只有自己講,他說道:“你沒讓老夫失望。”
十三郎說道:“好稀罕么?你失望不失望,和我有什么關系?說重點吧,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為你太軟弱,太善良,太過憐惜無辜。”
冉無望沒有因嘲諷而發怒,認真說道:“要不了多久,別人也會想到,此事必然是你所為。”
“軟弱?善良……”
聽到這么“好”的評語,十三郎默默鼻子,幾乎認為自己是在夢中。
“你真有眼光!”
“我當然有眼光,不然怎么能復仇。”
冉無望灑然說道:“你殺的人彼此皆有關聯,一個都沒多一個沒少,且速度太快,好似趕著要完成某件事情。這么明顯的跡象,你認為別人會想不到?”
“呃……”
十三郎無奈搖頭,說道:“還真是,不過這不是軟弱,更不是善良,這是……”
冉無望等了一會兒。仍不見他繼續說下去,忍不住問:“是什么?”
“關你什么事!別以為裝個老謀深算的摸樣就能逃過一劫,拿出你的底牌!”
十三郎突然利索起來。嘲諷之后說道:“明說吧,你故意引我到這兒,肯定有什么事情想求我;直接說你用什么來換,我給你談生意的時間和機會。不要再賣弄。”
疾風暴雨般一通說教,冉無望再如何有準備,也不禁有些暈頭轉向,半天回不過神兒。
良久他說道:“蕭十三郎,老夫很是好奇。你難道真的以為自己穩坐刀俎,吃定老夫了不成?”
十三郎微微一笑,說道:“說對了,我不但吃定了你,還要讓你承受世間最難以承受的煎熬。”
冉無望說道:“你憑的什么?老夫畢竟是元嬰修為,你……”
他突然住了口,癡癡呆呆地望著四周,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三郎化作一股狂風在他四周盤旋。速度之快。軌跡是莫測,讓冉無望瞳孔收縮,心中涌起滔天巨浪。
“憑我比你快,比你狠,比你毒,更有無盡的時間等下去。”
十三郎的聲音在空中飄蕩。冷漠說道:“或許我今天殺不了你,但是你今后時候都要防備我來殺你。一息都休想放松。最最重要的是,無論你如何防范。我遲早都會殺死你。”
說罷他停下身形,嘲諷道:“你心里清楚,我做得到。”
冉無望呆呆望著他,沉默無語。
時間靜靜流逝,當十三郎等待略有不耐的時候,冉無望終于開口。
“塔山之事,其實與冉云父子沒有多大關聯,老夫才是罪魁禍首。”
十三郎微諷說道:“你要保他?真看不出來。再說了,他還用得著你來操心?”
冉無望微微搖頭,怨毒的聲音道:“你想錯了,我希望你殺死他。”
迎著十三郎詫異的目光,冉無望一字字說道:“老夫以我之全部相托,希望你替我殺死冉云父子。”
好一番講述。
聽了冉無望的過往,冷漠涼薄如十三郎也不禁涌起感慨唏噓,暗想這一家人和自己的緣分可真足,糾纏多年億萬里,可謂之冥冥天注定,不能不令人稱奇。
“我還小有身家,可以都送給你;我可以替你指點冉云的功法,增加你的把握;我別無所求,只要你答應下來,我可以自己死,不用你動半根指頭。”
“不用擔心山君門下,我知道塔山之妻是山君門下后就考慮此事,并詳做打探。山君弟子最是涼薄,彼此絕無情義可言,由十三子的所為你也能看出,他們毫無廉恥可言。”
“放屁!”十三郎怒喝道。
“老狗!”尚未恢復的大灰在獸環里大罵,被胖胖好生嗤笑。
“咳咳,你嫂子是例外。”
冉無望收斂怨毒的情緒,認真說道:“總之我能幫道你很多,還額外有個與你有關的消息奉送,所要的只有一點,讓冉云斷子絕孫!”
“我不要你發下誓言,也不催你急于行事,我只要你一句口頭承諾,即可得到這一切。”
一口氣將自己所能拿出來的全部抖光,冉無望平靜的目光望著十三郎,說道:“如何?”
他的表情信心滿滿,雖是問話的口氣,卻已料想道十三郎的答案。因為無論是誰,面對這種交易都無法拒絕,也不可能拒絕。
可惜的是,十三郎不是其它人。
“我拒絕。”
十三郎平靜而堅定地搖頭說道:“原因很簡單,我來復仇是為了讓你痛苦,如果我答應你,你就是帶著滿足而死,那怎么可以。”
“那絕對不行!”
冉無望如墜冰窟,一顆心隨之沉入無盡深淵,八面漆黑。
“這樣不對,你這樣做不對!”
冉無望的聲音漸趨凄厲,餓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十三郎的眼睛,期待他收回自己的話。
“你現在甚至還不能戰勝我,為什么要舍易求難!老夫若是拼命,說不定有機會將你殺死在這里,你這個白癡、蠢貨,你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
“就算你殺了我,就算你勝過我有如何!殺死滄云宗長老,難道冉云能夠放過你?別看我和他之間有深仇大恨。可事實上,為了維護宗門與家族尊嚴,他一定會想方設法置你于死地!別忘了,你和他還有殺子之仇!”
越說越覺得不可思議。越說他的情緒越發憤怒,嘶聲狂吼道:“你本來就要如此做,就算老夫不說你也應該如此做,為什么還要拒絕老夫的好意,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
“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你是要欺騙老夫,讓老夫臨死前絕望,臨死也不得解脫,是不是這樣?”
冉無望如同一只絕望的野獸,嘶聲咆哮:“回答我!”
十三郎靜靜地看著他,干凈的目光沒有任何表情,默默搖頭。
“沒有老夫的指點,你如何面對冉云神通?六欲道法何等厲害。難道你認為。宗鳴之流可以演示起精髓,可以讓你有所準備不成!”
“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
冉無望繼續怒吼,卻得不到任何回音,看不到任何讓他感到安慰的變化,聲音終于漸漸低去。
他的眼眶漸濕。老臉上布滿絕望與哀傷,從地上緩緩站起身形。
“你說的對。假如答應了我的請求。老夫就將無憾而死,不符你報仇的意愿。”
十三郎點頭認真說道:“將來。無論我是否與冉云對上,都不是因為你。”
“這樣有區別嗎?”冉無望悲愴地問。
“有!”
十三郎淡漠的目光望著他,說道:“我要你不得好死,你就不能舒心的死,絕對不能。”
冉無望絕望低頭,呢喃般的聲音道:“如果真是這樣,老夫不甘心就此死去。”
十三郎傲然說道:“我給你公平戰斗的機會,這是因為你妻子才給的恩賜。”
這話是實情,卻帶有侮辱的成分,冉無望的表情木訥呆板,似已無知無覺,根本不怎么在乎。
他說道:“那好,就讓老夫看看,能否殺得了你。”
因絕望而涌起的殺戮格外強烈,冉無望雙眼赤紅,沉聲厲喝。
“六欲噬天!”
六色六彩,六朵彩云帶著難以形容的氣味從冉無望身體里涌出,轉眼便彌漫周圍百余丈空間,鋪天蓋地朝十三郎的方向聚攏。
天忽然變了,變得暴怒狂躁憂郁陰暗悲傷,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無法躲避的風暴,席卷八方。
不遠處的湖水中,一尾尾魚兒爭相從水中躍出,好似被無形之力引動,要品嘗什么美味一般。恐怖的一幕隨之出現,魚兒的身體尚在空中,身體上的鱗片紛紛脫落,皮膚隨之爆裂,身體好似吹氣一樣膨脹,血肉內臟爭先恐后地涌出來,未及重新落水,已然化作一攤血泥。
青草從土里鉆出,嫩芽隨風而動,甚至周圍的大樹也好似活了過來,掙扎著拔起深埋與大地的根須,帶起泥石,也帶起各種生靈。
十三郎的目光陡然收縮,心中大氣凜意。
六欲道法從冉無望手中施展出來,威力竟能如斯!
彩云涌動的那一刻,十三郎分明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好似要沸騰起來,身體中充斥各種各樣的沖動,似悲似喜,似憂似怒,片刻不得安寧。
連法力都不受控制,在身體里狂沖亂突,暴虐非常。十三郎屢次運轉法決,甚至動用禁法壓制,依然不能令其恢復正常。
那一刻,他已失去一切神通!
以無所不在的情愫為引,六欲本質上不是以靈力傷人,而是屬于規則的范疇。由此可以想象,此法在冉云手中,又將具有何等恐怖的威勢。
十三郎瞬間想到,境界的差距是造成這種變故的根源。無論他戰力多么出眾,資質如何出色,終究與冉無望存在了一個大境界的差距。這是天塹,是天道所限,豈是他可以隨便破除。
聯系到此前對方說的話,六欲道法本來自十三娘,十三郎忍不住大呼慶幸,生出濃濃的后怕與警惕。
十三娘劍走偏鋒,將所有力量轉向魅惑,固然讓她在面對絕大多數對手時如魚得水,威力更上一籌,卻也失了中正,有失偏倚。
以她的實際修為,假如認真施展六欲功法與當時的兩人一戰,結果如何,尤為可知。
“鬼老說的對,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近來的我,有些過于狂妄了!”
眼下不是檢討過往的時候,驚懼之后,十三郎壓下心頭亂緒,錯步而進。
沒有逃避,沒有退縮,他迎頭而上,悍然沖入六色彩云的核心。
什么樣的功法便需要什么樣的代價,十三郎堅信這一點。
他相信,冉無望能憑一記神通將自己的法力全部封禁,斷然也輕松不了。甚至有可能,他此時已無余力,防護不會再周全。
他猛撲,循著之前的感應,悍然出拳。
此擊若不中,十三郎打算飄身遠走,耐心等待下次機會。他不能與對方空耗,正如之前所說的那樣,十三郎可以等,可以熬,冉無望卻沒有這個資格。
結果出乎意料。
拳頭結結實實打在冉無望的胸口,幾乎沒有遇到阻礙,直接穿透!
血箭飆射,殘軀飛出,彩云飄散,周圍很快回復清明。
十三郎愣愣地站在原地,望著自己的拳頭,又抬頭看看即將死去的冉無望,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依然是在求死。
“咳咳,這樣做,你可滿意了。”
冉無望大口喘息,拼命讓自己保持神智清醒,掙扎說道:“我已經承受該承受的一切,可算讓你報了仇?”
十三郎走到他身邊,蹲下身子靜靜地望著他,良久不語。
“答應我,答應老夫的要求,不,是請求……”
冉無望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伸手抓住十三郎衣袖,字字泣血。
他的胸膛全碎了,隨時都會死去,卻偏偏吊著一口氣不死,想等到十三郎的答復。
十三郎面色沉寂,望著冉無望的臉,望著他的動作,望著他的眼神漸漸暗淡,終于開了口。
“十三娘死了。”
“什么?”冉無望一愣,眼神驟然大亮,顫抖的聲音追問道:“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山君十三子,六尾靈狐,已經被我殺死。”
十三郎重復了一遍剛才話,又說道:“還有,我不會殺死你的兒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
冉無望確認自己沒有聽錯,瘋狂大笑。
他抬起手,努力指向某個方向,喘息說道:“去……去那里……”
十三郎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不禁微微皺眉。
“道院?那里有什么?”
啊對了,落靈的坑,差不多填完了,還有最后兩個。
以后不能這么搞,好累。
老槍拜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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