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并不年長,不知他是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
彷如沒有聽到弟弟的話,依蓮望著天空的那輪因遍地雪白反射而顯皎潔的彎月感嘆道:“真好看!”
修道艱難,難的不僅是感悟天地煉氣修法,還有對凡俗的留戀與眷顧。
誰都明白求道問仙需要排斥紅塵,需要與親情家情乃至族情道別,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做到這件事,假如不是天性涼薄,其堅韌必定超乎想象。
然而話說回來,一旦邁過那道坎兒,少年男女首先體會到的不是修道艱難,而是初現在眼前的那片全新世界,以及因擁有力量所帶來的更多向往。
登一階過一檻,每級都是一道全新風景;假如不是數月苦修,姐弟兩如何能夠第一時間登峰望月,怎能享受到高處之寒冽與清幽。靜靜體會著身體里的變化,依蓮禁不住長長重重吁著氣,認真說道:“我要走下去,一定要走下去。”
“走到哪兒都得叫師母!”
小少爺仍記掛著提醒姐姐尊師重孝,著實體現出林家血脈特有的固執。眉眼初開的臉上滿是嚴謹,鄭重說道:“當心我告狀。”
“去告吧。”
依蓮一點不在乎,甚或有些期待的摸樣說道:“要我說的話誰!”
“咦!”
驚奇的聲音仿佛響在耳邊,略帶些詫異陰寒;姐弟倆個忙轉過頭望向傳出聲音的方向,心里同時生出悔意。想起老師行前的叮囑。
來人如鬼,一胖一瘦兩只鬼。若霧般的身體飄飄蕩蕩而來,頗有些肆無忌憚的囂張氣。
左首虛影身形略胖,桀桀笑著譏諷道:“一個連道基都沒有的女娃都能發現你,本座真不該與你做同伴。”
右側之人羞怒喝道:“閉嘴!這里有古怪,快點辦完事離開。”
五狼山數十萬人,艱難時候人人可戰,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遇著雪盜便有傾覆之危的車隊可比;然而道法神奇,假如有修士放下尊嚴潛入五狼。實非這些凡人所能解決。十三郎入城前,新城主未成氣候,有狂狼警戒便已足夠;后來妙音門變成盟友,派出藥師的同時參有兩名修士入山輔助,安全才算有了保證。
至于林家姐弟,其修煉的洞府早有安排,本不該發生意外。奈何天突然晴了。恰逢兩人修煉小成,心情喜悅動了登高觀月的念頭,這便引來踏上道途后的第一次劫難,不知算不算考驗。
“我看你是嚇破了膽。”
胖修士冷笑說道:“若非長老嚴命,本座非把這里屠平不可。”
既不敢違抗嚴令,此人便不想鬧出太大動靜。隱匿足足兩天才尋到機會,內心好生厭煩。壓住涌動的殺戮欲望,胖修士五指幻化一只大手,徑直抓向小少爺,也就是此次的頭號目標。
“大膽!”
呵斥聲很大。依蓮發出警訊的同時跨步躍至弟弟身前,身法居然頗為利落。與此同時。小少爺凝眉彈出一個微弱火球,小臉慘白。
這是他的極限,稍有不慎便可能魔力潰亂反噬自身的“最強”法術。
“呵呵,呵呵”
胖修士險些氣歪了臉,手上不知不覺增加幾分力道,欲給這兩個不知輕重的孩子來點教訓。
出動修士擄掠小孩,這種事情無論如何談不上光彩;讓他郁悶的是,兩個小孩表情雖然緊張,但與驚恐絕望絲毫不沾邊,甚至有些躍躍欲試
出生牛犢?自己是結丹啊!胖修士暗暗哀嘆,險些控制不住殺心。沒錯,他不敢肆意散放威壓,還要小心翼翼封住周圍防止泄露聲息;可結丹就是結丹,站在凡人面前何異于真仙?便是一道目光、一個動作,一聲輕哼也都蘊含無上威嚴,豈是兩個孩子能承受?
那個小丫頭竟敢喝斥自己,男孩居然打算反擊
“聽說林家人個個有病,不能按照尋常人猜度,看來果真是這樣。”
胖修士心里轉著念頭,忽聽同伴驚呼道:“不對,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小心那個火球?
胖修士好生奇怪,手掌卻本能地用上全力,身體如鬼影般一晃。
躲不了!
仿佛有針頭刺破氣囊,聲音沉悶壓抑、帶著讓人驚恐的氣息,胖修士后心微微一痛,再一麻,情不自禁低下頭去;幻化出來的巨掌也如風中煙雨般消散,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吼!”
身邊響起低吼,伴隨著幾條鬼影縱橫;胖修士知道那是同伴在施展最強神通,心里忍不住想,既然他及時做出反應,無論遇到什么事,都應該應付得了吧。
厲鬼嘶吼一閃即逝,胖修士甚至不能判斷同伴的神通到底有沒有用出來,手掌忽然傳來一股灼燒的感覺。
那顆孱弱到可無視的火球飄飄忽忽從小少爺手里飛出來,艱難而執著地穿越數十米空間,擊中了他的右掌。
那只剛剛釋放完、但沒有生效的神通的右手。
十指連心,劇痛讓胖修士的雙眉擰成了團,驚恐且疑惑。
這怎么可能!剛剛開始修煉的小修士,最最低級的火球術,怎能傷得了自己?夸張點講,哪怕胖修士站著不動且不施展任何手段,也斷無可能被它擊傷
火焰在手上燃燒,焦臭氣息傳至鼻端,如此真實。胖修士意識到這是真的,隨后又意識到自己竟已失去了行動能力,還有心念微動便能運行自如的法力。
他的胸口上出現一個破洞,但沒有血。略顯肥厚的面孔頃刻間干癟,只余一層皮粘在頭骨上。像極了同伴釋放的骷髏鬼物。胖修士想喊,想調動藏在丹田溫養的護身之寶,但做不到;他的身體與靈魂仿佛隔離開,思維仍在運行,五感均在,偏偏做不了任何事。
“孽障,果然藏在這里!”空中傳來斷喝,胖修士心中一陣狂喜。他聽出那是誰的聲音。知道那人具有怎樣的實力與威嚴,心里想這下好了,自己應該有救。
“孽障,原來躲在這里!”又一聲斷喝傳來,很陌生,很囂張,還很氣憤;其所指似乎就是之前發出聲音的人。
“呱呱!呱呱呱!”這是什么?難道是蛤蟆?胖修士心里想。
“不要廢話。殺掉!”女人的聲音,太冷,太絕;冷得讓胖修士劇烈顫抖,絕到讓他生不出半點抵抗之心。
“本神嚇唬他一下,著什么急”這又是誰?喔,肯定不是自己人。但卻同樣強大。
空中響起怒吼,那是自己人的聲音,但已不像之前那樣強大自信,驚恐絕望無絲毫威儀可言。胖修士真正明白了真相,隨之陷入絕望。
眼前慢慢變黑。思維漸漸凝固,胖修士放棄掙扎的念頭。心里想勞動這么多高人一齊出手,自己敗得不丟臉。
“把他留給我!”略帶稚嫩的女聲在身前響起,依蓮握著粉嫩的拳頭,步伐不快但走得很穩,神情聲音透著緊張,唯獨沒有驚恐。
“姐姐小心。”
“不怕!”
“蓬!”的一聲悶響,胖修士覺得面孔被擊中,軟軟的,但是很堅決。
“呵呵,原來是留給她殺”胖修士咽下最后的念頭。
天道即公道,月亮不會只在一個地方升起,五狼山上明月皎潔,城主府這邊也不差;略顯昏黃的月色灑遍大地,園子里疏稀花林垂下久違的倒影,仿如自賞。
景悠閑,人忙碌,十三郎沒有林家姐弟那樣的閑情逸致,正于思慮中有所決斷,奮筆疾書。
潑墨揮毫,十三郎先寫了幾個殺字,待胸中涌動的火焰略微消散后,展開新紙開始寫信,寫一封醞釀已久的信。
“我還是不明白,你憑什么斷定那幾個地方能找到三王。”
藍瓶兒的表情依舊,冷冷淡淡,平平板板;但氣質又變得大不一樣,呃,變的是聲音,懶散得仿佛要睡過去一樣,如一朵嬌柔的海棠花。
給三王寫信,這是前些日子就已確定的策略,談不上如何意外;令藍瓶兒難解的是,這些天十三郎根本沒有離開過自己,或者說自己從未離開過他,怎么都看不出其因何得出結論,更別提找到他們。
夢舞軒,清風祠,惡沙居,八指先生言至鑿鑿,認定它們分別是血舞、不凈和亂披風的聯絡處,甚至就藏著他們本人。
“到底為什么呢?”
十三郎在寫信,藍瓶兒毫不客氣占據那個最舒服的位置,蜷縮一團躺在軟榻上苦思冥想,至今沒個結論。
十三郎沒理她,不是存心玩神秘,而是藍瓶兒好勝不讓他說,非得自己琢磨個道道出來。八指先生此時不僅在醞釀詞句,腦子里還同時思索這位妙音女子,很是奇怪,有些警惕。
內在氣質不是一副面具可以阻擋,藍瓶兒隔日一變,縱以十三郎的細膩心思也看不出絲毫作假跡象,焉能不覺得奇怪。修真者之人講究道心恒穩,似她這樣忽而如頑劣少女忽而又似慵懶婦人,隔會兒又變成寂寞冰冷,實難不讓人尋味。
“功法嗎?”
十三郎寫著看著尋思著,忽然間似有所感,手腕微凝。軟榻上藍瓶兒眉梢輕挑,隨即靜聲斂息,輕輕嘆了口氣。
她知道,十三郎又料中了,不服也得服。
“夜半忽聞雅客至,莫為屈身向王旗。”八指先生撂下筆,抬起頭朝窗外微微一笑。
“林晚榮,還是鐘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