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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扛老槍
“本座有兩個爹!”
吼出壓在心中幾百年的話,樂洪濤的思維陷入剎那停頓,臉上帶著解脫與明悟,長長出了一口氣。
人人都有憋悶覺得委屈的時候,修士也不例外,但如比較無辜程度,樂洪濤自認天下第一。因此當他終于能夠當著別人的面叫出這句話,連帶將那種造成憋悶的原由一起吼了出來,內心之暢快舒透快意清爽,簡直無法形容。
“本座有兩個爹,一個比一個了不起。”
重復、并且進一步詮釋那句話,樂洪濤的聲音已經恢復平靜,臉上帶著無與倫比的自豪,認真說道:“所以,本座一定很了不起,一定會更加了不起。”
曾經榮耀的幼年,萬人仰望,無數人伺候。別人一輩子都難得見到的東西,自己只要一句話、不,一個眼神便能得到;別人滿宗滿門都需要敬畏的人,自己一句話便可讓他去死。
修士心智開悟極早,樂洪濤天資出眾,打小就明白很多事。那個時候的他是幸福的,從心眼里覺得自己幸福,直到稍微大一些,正在意氣風發的時候,某一天他突然得知,原來給自己帶來這一切的源頭——父親,并不是自己的父親。
就好比君王偏愛庶子,修士偏愛一名與之沒有血脈關聯的人,對那人而言是幸運,同時也可能成為禍根。假如不是修士天生長命,假如不是玄機子青春正盛,樂洪濤早已死了十次不止,哪有機會成長到今天。
打擊來得突然而且沉重,當時樂洪濤僅僅只有十二歲,但卻并未因此迷失。相反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意識到危機如何嚴重,用最短的時間學會了接受,并用很好的方式將其化解。
他找到玄機子那里,誠懇表明自己看出真相,誠懇感謝父親養育教導之恩,誠懇提出請求。希望玄機子將他下放到普通分舵、或者直屬宗門歷練。只有遠離身邊,玄機子方能專心于道,而不是抽出時間教導一名幼童;如此,也算是尚處幼年的他對父親的一種報答。
講完這些,樂洪濤平靜地告訴玄機子,他會追查親生父母的下落,終生不渝。
當然,前提是他們還沒有死。
聽了這番話,玄機子沉默了很久。
彼時玄機子還不是掌座。正處在向上攀爬的最艱難階段,因此對于樂洪濤的話,前面一段很容易理解,并有感慨與贊許。梟雄人物自有大氣胸懷,不管那時玄機子有沒有存著傳位念頭,不管他是否喜歡這樣的方式,他都必須承認,能在如此年齡意識到這么多。此子可堪造就。
親子不爭才會將目光移向別處,玄機子一生未娶。但他有不少親緣血脈。與那些經其親手提攜的后輩相比,樂洪濤想得太優異。
后一句讓玄機子有些疑惑,因此問了聲:“假如找到他們,你想做什么?”
樂洪濤認真回答道:“孩兒會問他們兩句話,然后殺死他們。”
玄機子一愣,本能地問了句:“什么話?”
樂洪濤回到道:“第一句。即不肯養,為何要生。”
這很正常,玄機子又問第二句。
樂洪濤不肯直接回答,給了玄機子一段頗具禪理的回復:“果樹結了果子,果子釋放香氣引來鳥獸。鳥獸吃果子的時候會拉尿拉屎,因此給果樹提供養分;但也可能引來大象,因嫌仰頭吃果子麻煩、或者夠不著上面的果子,干脆把果樹推倒。”
十二歲的少年說這番話,玄機子沒再開口,比之前那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久。
正當樂洪濤為之惴惴不安的時候,玄機子問他:“假如果樹自己能做主,決定不生果子,是不是會好?”
樂洪濤想了好一會兒,回答道:“果樹不生果子,遲早會被人劈倒,之后要么搭房建屋造車,風吹雨淋日曬蟲蝕,慢慢腐爛成泥。不這樣,它就會被劈得更小更爛,當柴火燒成灰燼。”
玄機子再度陷入沉思,良久才問道:“你認為,那種結果好些?”
樂洪濤毫不猶豫回答道:“活著比較好。”
這算是回答么?
玄機子認為是,于是作出決定,將樂洪濤送至道盟直屬宗門倉云宗,交給一名叫冉云的修士寄養。直到多年之后,樂洪濤修煉小有成就,玄機子繼承掌座大位,這才將其從倉云接回,并開始逐步培養歷練到現在。
那個期間,樂洪濤未與任何道盟的人打過交道,自己都認為玄機子放棄了他。因此他曾經多次懷疑過當年的那番話,猜測告知自己如何回復的人是否出了錯,以至于不得翻身。
當時的他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乃至一個眼神都被記錄下來,傳到該看到的人手中。
那段歲月如此難熬,樂洪濤自己心里明白,假如他不能重返道盟,失去的不是一個爹,而是兩個。進而他會失去一切,成為一名空有資質沒有機緣,與大批類似的人一眼,淹沒在漫漫歲月中。
然而幸好然后
“如今我才明白,本座的父親,真的很了不起。”
三寶不出,神雷隱匿,關鍵時刻的一聲老祖,換來的不僅僅是一條性命,還是一次心的飛躍。此刻的樂洪濤,身形相貌依舊狼狽,襠下甚至有濕痕、并有腥臭的氣息四散;但他臉上的神情極其平靜,并有一種得道升華的感覺。他就像一塊被鍛去雜質的純金,光華奪目,神采飛揚,囂張不可一世。
“你要死,你要死,還有你,你,你”
抬手以此指點著每個人,樂洪濤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十三郎身上。微笑著說:“我知道你是誰,蕭十三郎。”
十三郎掙扎著站起來,也朝他笑了笑,輕蔑說道:“剛剛才知道的吧,蠢貨。”
樂洪濤哈的一聲,說道:“你講的沒錯。本座之前的確有點蠢。不過”
十三郎招手喚住想要沖上去的小不點,問道:“不過什么?”
樂洪濤沒有阻止,靜靜站在原地調息法力,說道:“不過你更蠢,好好的為何敢來惹我。”
十三郎默默望著他,目光仿佛看個傻子。
樂洪濤平靜回望,目光好似看著一頭豬。
良久,他說道:“感覺怎么樣?”
十三郎輕輕皺眉。
樂洪濤提醒說道:“本座問道是,叱念神雷的感覺怎么樣?”
十三郎聳聳肩膀。大意是還好。
樂洪濤失笑說道:“時間過得越久,你會越虛弱。”
十三郎神情微凝。
論模樣,此刻十三郎比樂洪濤慘得多,倒不是受了多重的傷,而是那種生機流逝帶來的死意,讓他瞬間蒼老了十幾歲,眼角見紋,黑發生霜。看起來似已到中年。更要緊的是,這個過程看起來竟然不能逆轉。甚至連阻止都做不到。
片刻對話,十三郎已不知試過多少種法子,甚至朝自身施展封印,仍不能遏制生機消散。
樂洪濤明顯看出這一點,譏諷道:“如果你能破解叱念神雷,本座愿意叫你爹。”
十三郎嚇了一跳。忙認真回答道:“我沒本事替你扛債。”
樂洪濤聽出這句話的嘲笑味道,不屑撇嘴,反唇相譏說道:“這里是泗水,暗霧擾亂神識,沒有援兵可等。”
十三郎說道:“我知道。我又不是在等援兵。”
樂洪濤好奇問道:“那你在做什么?為什么不趁實力還在的時候來和我拼命,就這樣等死?”
十三郎老實回答道:“我在研究叱念神雷。”
樂洪濤灑然說道:“叱念神雷破解不了,只能硬扛。”
十三郎疑惑說道:“當年我中過一次,感覺沒這么厲害。”
樂洪濤微楞,稍想了想,又是嗤的一聲笑。
“與夜蓮那一次?”
“是的。”
“那是假的,故意做給別人看。”
“隱藏實力?”
“看來你也不是太笨。”
“玩陰謀的人啊這樣的話,對夜蓮可不太公平。”
“哈哈,你以為老祖當夜蓮是什么?門徒弟子?”
“別這么講,我覺得雷尊對夜蓮還算不錯,可算半個女兒。”
十三郎反過來勸他,大有深意說道:“當然,肯定比不上對你那么好。其實這很正常,什么義子呀,義女的養起來,多半心懷鬼胎。”
這話帶有反擊意味,可惜用意太明顯,樂洪濤神情譏諷,說道:“果然是白癡,死到臨頭還想挑唆。”
十三郎悻悻搖頭,為詭計被識破而遺憾。
樂洪濤想了想,忽說道:“其實你講的沒錯,父親對夜蓮這么好,的確有目的。”
十三郎有些奇怪,問道:“是我聽錯了嗎?這句話,好像有怨念?”
樂洪濤笑了笑,說道:“本座的確心有不甘。夜蓮本該屬于我,結果,唉!”
十三郎目光微閃,說道:“結果你不爭氣,人家看不上眼。”
樂洪濤憤怒說道:“普天之下,還有誰比本座更優秀。”
十三郎驚訝望著樂洪濤的臉,仿佛上面長著一朵狗尾巴花。
樂洪濤平靜說道:“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你與齊飛相處那么久,難道看不出來,他除了裝傻賣蠢,其實什么都不是。”
十三郎片刻茫然,腦子轉了個圈方才醒悟過來,嚴肅說道:“這種話,怎么能告訴我。”
樂洪濤哈哈大笑,笑得猖狂笑得憤怒,說道:“剛才還覺得你不是太蠢,如今看來,本座高估你了。”
十三郎聽不懂這句話。
“給你解釋一下也無妨。”
樂洪濤此時笑夠了,伸手踢腳活動活動四肢,說道:“今時今地,我們倆只有一個能活著離開,對否?”
十三郎誠懇說道:“這話比較客觀。”
樂洪濤說道:“按道理講你今天死定了,既然要死,本座說什么都無所謂。可是老祖教導過我,凡事都要考慮例外。萬一,萬萬一被你逃了,或者本座被你殺掉的話”
聽到這里,十三郎截住他的話,說道:“你恨齊飛,死亦不忘給他下副毒藥。”
“孺子可教,就是這個道理。不過”
樂洪濤鼓掌為其喝彩,微微一笑。
“替身死,天鬼亡,叱念神雷虧耗精元,本座不能不等現在本座已完全恢復,你卻最虛弱,所以”
語聲突轉凌厲,樂洪濤合攏的雙手用力兩分,怒起狂喝
“你去死吧!”
對面,十三郎靜靜望著他的舉動,輕輕搖了搖頭。
“真巧,我也是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