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大娘也救不了你”
回過神的黃花女怒喝連連,利斧霍霍不停威嚇,腳下卻好像生了根,怎么都不敢上前。前方,少年奄奄一息靠在石頭上,目光神情依舊,純凈與混沌交錯,總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意。
比魅惑的威力還大。
出身鳳女殿,長期與陰女師相伴,青狼族內安身多年,見過世上最骯臟的事,在最殘忍的人群里打拼,黃花女之狠辣不比任何人遜色。內心里講,億萬眾生,除了殤女與十三郎,她認為自己沒有任何弱點,但如今對著這個愣頭愣腦的少年,黃花姑娘楞是覺得不忍心看。
“讓我來吧。”
十三郎走過來,給不上不下的黃花女解了圍。
“你的傷?”
“不礙事。”
十三郎回頭看了看,叮囑說道:“左老和嘲風還沒回來,幫忙盯著傳送,等會兒再問問狀況。”
黃花女知道輕重,瞥一眼少年覺得心慌,趕緊扭頭,一臉兇狠說道:“不能輕饒了他。”
“放心,我有數。”
攔住憤怒的黃花姑娘,十三郎草草打理傷勢,這才走到少年面前蹲下來,目光平靜。
“你快死了,除非我愿意救你的命。”
大實話。少年的傷重到沒法形容,開膛破肚看著慘烈其實是小事,關鍵在十三郎的那一腳,筋骨盡碎、幾乎將他的元神震散。
簡單地講清事實,十三郎隨手封住少年神魂,說道:“肯不肯合作?”
少年用力眨了眨眼睛,問道:“什么是合作?”
十三郎微微皺眉,說道:“我問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能撒謊;我要什么,你就給什么,除非沒有;我讓你做什么,就趕緊去做。實在不愿做的事可以先說出來。”
少年認真地聽,認真地想,回應道:“你很有意思啊。”
十三郎笑著說道:“拒絕任何一條,你會發現我很沒意思。”
少年沒有被這句話嚇倒,攤開手表示不屑,或者無所謂。
“試試吧。”
“試試?”
“大爺說世界上有意思的人很少的。碰到這種人,可以試試和他聊聊。”
“”十三郎一時沉默。
少年臉上看不到恐懼,看起來答應試試是因為他自己樂意,反之不想做的話,威脅多半無用。事實也是如此,當前處境仍能談笑自如。用刑效果可想而知。
是生性憨傻還是真的無畏?十三郎現在無法肯定,但他相信自己不會看錯,多少有點為難。
出道以來,十三郎自始至終有一項比較“吃虧”,由于對手多數境界比自己高,常常不能搜魂。
作為修士的一項大殺器,搜魂對修為有著超乎想象的嚴格要求。低階對高階對搜魂,需打散對方神魂才能做到。那樣做有許多弊端,比如記憶缺失散亂,另外打滅神魂意味著連輪回之路都被斬斷,不是生死大敵,十三郎不愿用到這種手段。
他寧可選擇看上去更殘忍、但不滅根本的法子,比如凌遲。
眼前這個少年說句心里話,十三郎怒則怒矣,可就是恨不起來。
許是因為那種眼神?
心里轉著念頭,十三郎從簡單地方入手。
“叫什么名字?”
“邵家成。別人叫我家成。”少年坦誠回答。
“也是飛升修士嗎?”
“是啊,我來自磐歧,你呢?”
“滄浪。”
“沒聽過。”
“我也沒聽過磐歧。”
“沒見識。”少年連連搖頭,為十三郎感到悲哀。
“聽你一直叫大爺,大爺是誰?”
“大爺?不就是俺大爺了。”
“我是問他的名字。身份,修為,人在何處,還有你為什么那么聽他的話。”
“一次這么多問題啊。”
少年不喜歡這種方式,皺眉想了想,認真說道:“因為與大爺有關,將就著我才肯告訴你,下次不準這樣。”
十三郎不知該說什么好,心里想到底誰才是俘虜,這貨自我感覺怎么這么好。
“大爺就是大爺,沒名字;別人都管大爺叫老師,只有我才能叫大爺為大爺。”
臉上洋溢著幸福緬懷的神情,邵家成毫不掩飾內心驕傲,言辭變得主動。
“這個事情很長的,大爺是最有智慧的人,對我很好”
“先等等吧。”
“為什么?”
邵家成很憤怒,隨后發現十三郎是要給他處理傷勢,神情雖然稍稍緩和,仍能看出不怎么高興。
“對大爺要尊敬,你不應該打斷我的話下不為例。”
“好的,我記住了。”
十三郎手上忙個不停,感慨萬千。
這是真傻啊!
不管是真傻還是假傻,從結果看,家成少年顯得相當坦誠,如實回答了十三郎所問的大部分問題。
與滄浪星類似,磐歧也有仙靈殿,也有升仙臺,是一個隸屬上界某家宗族的人家下界。比滄浪好的地方在于,磐歧那邊上下之間有著良好溝通,能夠清楚地知道本界飛升前輩的狀況,及自己所屬宗族是誰。
“大爺”就是仙靈殿里最大最老的那位,此外,他還是磐歧公認第一人、第一智者、第一大拿、大德、大佬平行比較,這貨比十三郎在滄浪的威望還高,估計與紫云真人相當。
此外最關鍵的,“大爺”一生無徒無子,家成是其撿到、收養、視如親生的唯一親人。因為這個,大爺知道的事情家成基本都知道。包括那些不適合對人間公開的上界信息。
磐歧屬于上界一個羅姓宗族,而且看樣子,磐歧世界飛升的前輩在上界混的不錯,因此該宗族對磐歧相當照顧,愿意將一些“隱秘”事情泄露出來。為他們順利飛升創造條件。最終的結果是,這些信息拐了幾個彎,流入十三郎耳朵里。
家成是個野孩子,其特點已有部分為十三郎所知,一是有點呆,奇怪怎么修行都無法改變。生來就是如此。二是他的資質好,好到大爺說他萬萬年無一。
具體怎么個好法?
今年,家成四百一十二歲。
“我的事情,上界的老大爺都知道了,而且大爺說,我還可以更好。”
家成神情不無驕傲。好奇問道:“看你也挺年輕的,估計不到千歲吧?”
十三郎笑了笑,沒做聲。
資質好,又有世上最牛逼的老師,家成的修行一帆風順,然而奇怪的是,在這件事情上。那位博古通今的大爺給他選擇了一條連瘋子都不會走的路:旁門雜學只準其接觸皮毛,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三件事情:增加閱歷,提升修為,練潑風殺。
前者不提,潑風殺就是此前那種用斧技法,也可以算神通,險些把十三郎砍成肉泥。
四百年,除了打坐煉氣吞丹用藥聽故事和大爺一起闖蕩江湖,其余時間,家成全部用來練斧。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不懈怠,絕無停頓。
四百年啊!
四百年只修一術,最瘋的修士都不會這么干。也干不下來;比如十三郎所知道的,血殺刀客、燕尾劍修,千千萬萬人當中,找不出一人能做到。
陸默,燕不離,槍王,燕山老祖,鬼道這些名震一方的人物,通通不行。
“眉師或許可以。”不知道為什么,十三郎忽然想起那個獨依窗臺的女子,假如不是身居大位,她恐怕真能坐在那里一輩子。
家成做到了,安安靜靜地、或者叫呆呆傻傻地一直做到現在,從來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對此,家成自己的解釋為:“大爺肯定有道理,再說學什么都是學,不學什么也就無所謂了。”
十三郎唯有贊嘆。片刻交談,他已經看出來,家成這個人,認準的事情一根筋、但其實沒什么主見,除了將大爺的話當成圣旨,其余全都無所謂。由那三件事情可以看出,大爺在他身上費了不少苦心,將增加閱歷排在第一位,多半是因為找不到辦法啟發家成的慧關、希望借助世情令其逐步開竅。
結果很明顯,大爺最終沒能如愿,家成始終迷迷瞪瞪,情況沒有絲毫改善;最終,大爺為其量身制訂這樣的計劃,專修一術。
道有路,術有極,事情做到極致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家成是修士,所考慮的無非兩樣,境界與戰力。大爺的做法,某種意義上能看成回歸本源,無奈、但也含有大智慧。
退一步講,假如讓家成學習旁類雜學,以他對大爺的尊敬程度,多半會變成事事求真、但又事事放不下,很可能導致災難。
單純的人適合修煉,但要找對辦法,大爺所用的辦法比較極端,但不能不承認,或許這就是最適合邵家成的方式。
想到這里,十三誠懇說道:“大爺是個了不起的人,你也不錯。”
“這還用你說。”家成根本不屑一顧。
十三郎沒生氣,解釋道:“我倆頭回見面,晚點知道也正常啊。”
家成認真想了想,心里覺得這句話符合實情。
“有道理,你這個人挺實在的。”
“彼此彼此。”
十三郎笑起來,試探說道:“潑風殺很厲害,但是我覺得,剛才你好像沒能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