鍛仙

炎炎夏日,幾試風涼

燃梅盛典是整個冥界的大事,同時還是鬼王的大事。

鬼王屬于冥界,但不甘心局限與冥界,因而這句話前后并不矛盾,局部而言,鬼王的大事甚至比冥界大事更重要,絕不容許被某些人破壞。

“三分道,五色天,亂欲不逍遙。”

三大頭獒同生禍端,河間王痛徹心扉,恨入骨髓,但又不能不先顧眼前;誦念聲中,河間王伸五指接連彈動,五指五重天,指指如天威。一層接著一層五色流轉,分頭將掙扎中的三獒團團包裹,如大界律條,強行隔斷頭獒之間的心脈相連。

欲治病,先救心,六大頭獒心神相接,一傷皆傷一損俱損,輕重不同、但其聯系密不可分,河間王要救他們,首先要做的就是斬斷這種聯系,使得他們互不影響。

需要提到的是,這絕對不是什么好事,六獒之所以能在河間王手下占據要職,很大原因便在于獒族、尤其他們之間的天賦,封息陣法因此而打造,將來用兵被寄予厚望的大器!

今日之傷,一切皆休。

想到這些,河間王心里又是一陣翻江倒海,死死咬牙才忍住不再因此失態。再以三分道法降臨三獒頭頂,助其安撫神魂氣意,同時抵御外來之力。

死馬當成活馬醫,沒有辦法的辦法。如今他再不敢奢望圓滿,三人當中若有一人能夠突破,便是萬幸了。

“老友,可是遇到什么事?”

“五天皆動,當然是有事。”

“三獒皆亂,沒事才叫怪。”

突然發生這么大的變故,自然瞞不過周圍人的眼睛,九大鬼王紛紛開口。嘴里說些不痛不癢的話,一面卻已紛紛動念。

當下祭梅剛剛開始,被鬼王留令守疆的重將斷不會亂來,三獒同時出現狀況,全部為內應的可能性太小;這便意味著、河間王屬下可能遇到不得不出手的劇變,而且此了大虧。

福禍相依。沒有人比這些活過無數年頭的老怪更明白,六獒生患,假如有人犯境倒也罷了,若為爭奪什么有價值的東西放在平時,以鬼王之尊看也懶得多看一眼,但在眼下這個關頭,相信六獒絕不會為了小事輕舉妄動。

既如此,是否有必要查一查?

而這正是河間王所擔心的,冷靜下來之后。他很快意識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更糟。

鐵包金死了,鐵包金居然死了!

三獒破真路上受阻,起因在于封息大陣將毀,封息大陣被毀因為頭獒接到命令出兵,且被逼到無可奈何的境地,非動此術不可。

自己留有三英之一主持大局,沒有他的命令,六獒絕對不敢輕動。

冥都犯界?

太荒唐!

除了這點。周圍有誰敢招惹自己、且有能力把六獒逼到這種地步?到底是什么,能讓他不顧燃梅大計。非出兵不可?

動用封息說明距離遙遠,難不成為了爭奪什么?

想到這里,河間王微微動容。

他知道六獒不是蠢蛋,主事三英更非蠢材,既然這樣做,必然有其不得不做的理由。

既如此。便應該不動聲色,免被外人所知

怕什么來什么,片刻忙碌,波瀾暫時平息,河間王在考慮的時候。身邊忽有波紋動蕩,掙扎良久后撕開一道口子,飄進來一點晶瑩之火。

望著那點星火,河間王神色微變,周圍鬼王紛紛轉頭,目聚一方。

煉梅不容打擾,任何疏忽、都有可能帶來極其嚴重的后果,然而九大鬼王同聚一方,意味著各自老窩處在最為空虛的時候,因此除了留下重兵要員,各自也都準備有通報手段,專為被迫時用。

若非萬不得已,絕無人蠢到這個時候送信。

對河間王而言,因封息大陣是他打造,破裂時便已知道大致情形,因而當靈訊傳來的時候,心里頗有些不是滋味。按他估計,僅僅三獒沖真動蕩,或不至于令別的鬼王行動起來,如今不顧大局送來訊息,反而有些多余——且易引來覬覦之心。

六獒生變,封息破損,破損就破損吧,若為了真正值得的東西而破,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最怕的是發現某些必須爭奪的東西,付出慘重代價后被別人知道,都來分一杯羹!

河間王伸手輕招將星火握在掌中,讀過其中信息,神情慢慢沉寂。

周圍一片安靜,八王八道迥異目光,都在等著河間王開口。

河間王就是不開口。

又過來一會兒,火云王輕輕挑眉道:“王兄,何事?”

河間王想了想,微微一笑說道:“屬下不爭氣,些許變故大驚小怪,讓諸位見笑了。”

“呃?”

八王彼此交換目光,紛紛轉頭。

“無事便好。”

“大事當前,不要因為小事分了心。”

“說的是,我等應該專注于眼前。”

“不過”河間王猶豫了一下,無奈說道:“雖然是小事,本王卻不能坐視不管。這樣,勞煩各位分神照顧一下,本王且送一道影子回去,快去快回,如何?”

“嗯?”火云王微微皺眉。

“也好。”東亭王對此表示贊同,拂須說道:“不管做什么,安頓好家里才能放心。”

“此言在理,換成本王也會如此。”

“以河間兄之力,送出一道影子算得了什么,何須我等分神。”

“不錯,河間兄請自便。”

幾聲交流,河間王朝周圍抱拳賠罪,反復說些客套的話,之后身軀晃動幾次,一條虛影飄蕩而起,直接撕開空間而走。

原地留下的還是九大鬼王,各自安坐。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

又過了一會兒,火云王皺眉說道:“各位,本王忽然想起來,家里尚有些事務沒弄妥當,須得回去照顧一下,不久便回。”

“這不合適吧。”純屬本能。河間王下意識地開口。

“你去得,本王去不得?”

九王之中,火云王出名火爆性子,說一不二;言罷不等別人同不同意,直接晃動身形,一團火元離體而出,但非撕碎虛空,而是跳躍著前行,瞬間萬里。

做完這件事。火云王干脆閉上眼睛,全不管周圍人表情如何,心里會怎么想。

其實沒什么好想、也不用想,過不了多久,東亭王等人先后開口,理由千奇百怪,但都動念送出身形,去往四面八方。

走了九個。原地還是九個,除了那股淡淡的不協意味。周圍看上去還是那么安靜,偶爾有人抵擋不住世界排擠,九王仍會出手相幫。

看上去一切都沒有變化,然而誰都沒有留意到,隨著那股不協調的古怪意味慢慢變濃,上方梅花之中風暴隱變。一百零八座法壇動蕩頻率也在提高,還有四方無盡黑海,漸漸可以聽到怨魂嘶吼。

這些變化來的很慢,但卻持續不停,對九王而言。煉梅為開天辟地以來前所未有的大事,過程中會發生什么、本也不能知道。因而當變化發生、持續、加劇的過程中,九王只能嘗試安撫,同時加大力量控制法壇,不使其因動蕩而壞、或者毀滅。

時間一分分流逝,變化時刻不停,與此同時,世界里其他一些地方,種種變化也在加劇,朝所有人預料不到的方向發展著。

差不多同一時間,十三郎被蘇老板帶入新戰場,一面咬牙壓榨法力,一面催促眾人加快戰斗節奏。

“再快點。”

“沒必要吧。”

蘇老板有些擔心地望著他,猶豫說道:“還算順利,何必這么拼命。”

這是一句大實話,連續五處戰場,十三郎沒有親自動手殺過一名鬼卒,但就情形而言,疲憊傷損的程度卻最深,幾已無法支撐。

比之前更慘了。

狂靈地被煉化,因而能夠收放自如,但它畢竟不是一把劍、一柄刀,而是整整七百里方圓;再有七百人氣息相接,要把它從龐然大物轉為芥子世界,怎會沒有付出?就如此前雙獒估計的那樣,收只螞蟻還需動動念頭,法器入體必須動用一點法力,誰都不能例外。

十三郎不缺法力,可他的法力不叫法力,而是千萬把帶有倒刺的刀,每次提聚、使用,都像把刀子從體內生拽出來,鮮血淋漓。這是一場戰斗,發生在其身體內的亂軍之爭,九道真靈氣意,除狂靈、金烏、得福為助力,其余個個是反派,動一等若牽扯全部,其中煎熬、豈是言語所能表。

現在的十三郎,頭顱一下皮肉全裂,體內時不時發出雷鳴般悶響,伴隨有骨骼被巨力壓斷、擠爆、碾碎的雜音,那種痛苦別說體會,僅僅看到都覺得難以忍受。不止如此,那種趨勢正朝其頭部蔓延,讓人忍不住要想接下來的事情——他會不會頭顱碎裂而死。

修士生命頑強,十三郎的身體尤其強橫,然而凡事總有極限,作為人族,頭顱被稱為六陽魁首,連頭都保不住,人該怎么活下去。

因擔心十三郎有意舍棄肉身,蘇老板一方面覺得不可思議,另外也是對時局有著自己的判斷,才勸他不要拼命。

“你不像我,死一個還有十二個,何必這樣。”

說這番話的時候,蘇老板一面留心戰場,回頭低聲言道:“再這樣下去,薇薇要瘋了。”

聽到女兒的名字,十三郎暗暗嘆了口氣,神情有些黯然。

蘇老板的話沒錯,面對動輒以千里計算的鬼卒,擺在哪里讓人去殺、也不是那么容易殺完;人修限于人數差距,縱然個體實力占優、且具有突襲優勢,也都累到不行。因十三郎一個勁兒催促,雨薇早已經和眾人一樣加入戰場,連番廝殺得不到休息,疲憊不堪。當然這樣做的不止她一個,現如今,除少數修為格外深厚的人,七百人包括白宜等也都達到極限,急需休整。

最慘最累的還是十三郎,這種情形還要動念施法,常人根本無法想象,他能做到、除一般理由外,最重要的因素在于經脈他是沒有經脈的人。

補充一點,還不是太徹底。

數百年修行,十三郎很早以前就開始只毀經脈,把整個整體煉成一個如經脈般的大容器,因而才能容納比同階修家多出十百倍的修為。

這是好事,如今帶來不小麻煩,自打明白傷勢原委到現在,一路走下來他慢慢意識到,自己想要平息體內氣意之爭,首先要做的不是修行,而是把余下經脈全部摧垮。

為何這樣?因為經脈自有天性,每條每段在應用都有規矩,某種角度講真靈氣意也是規矩,十三郎要打破、擒獲這些規矩,這些規矩當然會反擊、其戰場就是十三郎的身體、藏身老窩就是他的經脈。

十三郎的身體、整體對那些氣意是混亂之地,只有經脈才能隱藏、并且留下來,然而真上氣意超過宿體,傷害其身體的同時也給那些殘余經脈帶來損傷,但又不斷加固。

這是它們的本能,不管在哪里、它們都會竭盡全力保護自己,相當于生命在絕境中求活。反之十三郎想阻止這一切,必須借力將殘余經脈一道摧垮,把主動權奪回來。

比誰快!

尤其要命的是,十三郎辛辛苦苦聚集的法力,還不能亂用他需要保證收放及時,以免耽誤大局。

“不拼也要拼。”

壞到不能更壞,慘到不能更慘,偏偏內里原因難以解釋明白,十三郎咬牙說道:“我得多用,而且要快。”

蘇老板唯有嘆息,想阻止無法阻止,想安慰不知如何開口,無奈轉身準備投入戰場,口中喃喃。

“還有好幾處,光靠我們不行啊。”

此前剛剛義氣風發,如今迫切想找外援,蘇老板忍不住想要是美帥他們也在就好了,轉而又覺得沒用,那些都是橫沼兄物,與狂靈地半點關系都沒有,十三郎豁出命去也沒法帶走。

“得有足夠多的兵,把世界沾滿才夠,夠嗯?”

目光情不自禁投向遠方,蘇老板想象著天兵降臨,看著看著突為之一愣,目光滿滿變得銳利、而且凝重。

“那是什么?”

與此同時,背靠羅桑幾乎不能動彈十三郎心頭微跳,視線不知不覺看往同一個方向。

“那是什么?”

“空牢,收!”

戰場中,混亂處,發辮散亂的雨薇抹去頭上汗水,忽然挑眉,心里生出一股似清涼、又似溫暖的感應。

“誰來了?”

天際一道斜坡上,赤色天光之下,近乎無聲的腳步中,一條身形徐徐出現,影子拉得老長。

森冷目光,默默觀望這邊戰場,仔細尋找些什么慢慢地,它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抬頭、扭身、朝著無盡廣闊的遠方,發出一聲凄厲長嚎。

“嗷嗚!”